张文
在人类丰富的美术遗产中,留下了大量涉及动物的作品。早期有西班牙阿尔塔米拉山洞的原始壁画《受伤的公牛》,亚述时期的浮雕《猎狮图》;我国有昆仑山的岩画《放牧》,阴山岩画《狩猎图》,彩陶盆《人面鱼纹图》等。进入文明社会后,初期西方美术品中动物较少出现,但自文艺复兴始,动物又大量的涌现出来,如包西的《人间天堂》,米开朗基罗的《诺亚的献祭》,勃鲁盖尔的《尼德兰的寓言》、《雪中猎人》中的动物,鲁本斯的《但以理在狮子洞中》,德拉克洛瓦的《猎狮图》,米勒的《祈祷》,卢梭的《丛林中的狮子》等的始》中国美术作品中动物的线索则得以延续,如商代的《虎食人卣》,汉代的《马踏匈奴》,唐代韩滉的《五牛图》,宋代李公麟的《五马图》,清代郎世宁的战争图和风俗画的动物,近代徐悲鸿的马等。现代社会,西方涉及动物的重要美术品有夏加尔的羊、培根的猪,戴维·贝茨的《屠猪》,科尔维尔的狗、马等;我国有罗中立的猪、牛,刘晓东的猪,周春芽的狗等。
动物在其生命历程中,历经生命降临及童年期、成长期,然后死亡。动物在其生长历程中,多与自然保持和谐,物景合一,形成一幅幅美丽的画面。欧洲许多佚名画家都表现了这样的画面,近代的卢梭、当代的科尔维尔也反映了动物、自然、人和谐相处的场面。
《骑车人与乌鸦》中科尔维尔使女人和乌鸦的行动保持平行状况。这是一个宁静的夏天,作品的前景处在闪闪烁烁的大麦田前,画面的前方,一个骑自行车的女人,将头转向右边正在起飞的乌鸦的方向,乌鸦掠过成熟的庄稼地。明媚的阳光射在画面左上角,均匀地撒向蓝绿、棕红、黄绿色随风起伏的麦浪上。有几处,看上去光线好像凝集在那只乌鸦翅膀的边缘处或在骑车女人弯曲的背部的高尖处。骑车人蹬车的姿态,乌鸦自由飞翔和那清晰流畅的光线奇妙地布满在景色中,画面表现出一种奇异宁静。人类与动物所构成的宁静和谐,让人有无尽的联想。但这种平衡不是永久的,它只能持续一会儿,女人必须顺着路骑车,而乌鸦凭它的直觉本能任意选择方向,虽然平衡可能打破,但可预见新的平衡会随时出现。
自然界也是暴力行为的地方,它是自然的暴力,为生活而死,是生存的技能,物竞天择,自然保持整体的平衡,生物的能力亦不断进化。动物的生命因为受到人的操控,失去了其自由的生长,甚至于挨宰被吃,仿佛是一场悲剧,但从生物链来说,其生命也符合它们的角色,只是人类在宰杀它们时,选择什么样的态度,是值得考虑的问题。
戴维·贝茨的《屠猪》为我们揭示了这样的场面。简陋的屠宰室内,黑猪被倒着悬挂,四足张开,已经失去反抗的力量,但巨大的痛苦使它发出阵阵惨叫;但屠夫并没有心慈手软,这更激起了他的杀戮心。左腿前蹬,使足干劲,一手抓住猪的一条腿,一手把锋利的刀子划向猪的肚皮。猪嗥叫着,鲜血顺着伤口滴下,落进下端早已准备好的盆里。人猪的争斗就要结束。
原始人类为何不约而同地以动物作为最主要的祭祀品呢?对献祭有这样的理解:因为原始人类往往把狩猎的成功与失败、是否遭到猛兽的危害与主宰自然界的神联系起来,看做是神意志的表达,而这些动物就成了神意志的体现。由此产生了原始人的献祭活动,即在狩猎归来后,先要以猎获动物的一部分祭神,对神的赐予表示感谢,然后才食用。在这种活动中,献祭的动物就成为人与神勾结的共同利益的所在,在这些动物身上表达着原始人对神的祈望和崇拜之情。
乔治亚·欧吉菲的《鹿的头盖骨》为我们展示了作为祭祀品的动物形象。此时的祭祀品已不是完整的动物,能够食用的部分已被人享用,留下了并无多大价值的头骨,高高地悬挂在树上。但它作为人神相通的媒介却又意义重大。这是一片空旷的原野,是神居住的圣地,神能轻易发现人类给他的献祭,神享用着他的子民的祭祀,体会他们的敬重之心,神会把他的赐福赐予子民。动物作为联系人神的“使者”,实现了其生命的升华。
人类表现动物,当然跟动物对人的实用性分不开。动物对人的巨大作用,使人类崇拜于它们,不只停留于物质上,更寻求在精神上留下记忆。于是就有了拉斯科洞窟和阿米尔山洞的原始壁画,有了中国彩陶器物上的动物和阴山岩画。虽则这些原始绘画可能有巫术原因,并不寻求艺术的表达,但动物的形象作为美术形象开始流传。
人类本起源于动物,这可以从科学家的无数论证中得出,人类经过近亿年的演变进化,才脱胎出了现代的具有高级思维的万物之灵——人类。人类却对自己的祖先和亲戚却没有给予足够的关注。我认为,在油画中的动物创作应该体现我们对它们的更人性、更深刻的理解——即关注它们的本真状态。动物不是静物,动物不是人的附庸,它们有思想、有智慧、有情感,它们是有尊严的生命个体。约翰·伯格说:“动物透过一道难以理解的狭窄深渊来仔细地观察人类,这就是人类使动物惊讶的原因。同样,动物即使在被人类驯养之后,仍旧能让人类惊讶,这样一种无言的相伴是如此和谐自然。”画动物要考虑它们的独立生命,要像认识人一样去深刻认识它们。周春芽是较早作这样探索的,如《绿狗系列》。
动物与人类是不同的物种,在生物链中处于相对较低的一环,但其生命的尊严与人类无异。探求动物生命的价值意义,有利于我们认识艺术作品中表现性动物的意义。
(一)社会意义。《受伤的野牛》、《猎狮图》、《狩猎图》等反映了早期动物与人的关系。狩猎时代,人与动物处于敌对的状态,只有取其生命才能维系自己的生命。《人间天堂》、《尼德兰的寓言》、《牧归图》等又揭示了人与动物是能够和谐相处的。《骑车人与乌鸦》、《狗与主人》表现了人与自然和谐、人与动物和谐的美丽画面。这些艺术品反映了人与动物的各种关系,为我们今天如何与动物相处作出了启迪。
(二)文化意义。众多涉及动物的美术作品本身就是重要的文化遗产。今天我们可以看到人类与动物在很远的时期就已发生关系。人类与动物关系的转化,见证了人类的文明进步。我们还可以从这些表现性的动物作品里看到人类文明的变迁,例如在今天我国西北荒芜的沙化地区,可以从已发现的远古壁画证明这里曾经是水草繁茂的地方,曾经是人类早期文明的地区。北方远古壁画中出现的某些动物(如象),今天已经生存在相距遥远的南方温暖区域,可以旁证气候的变化,也可以总结人类行为的得失。较早出现的家畜驯化图画,可以推测家畜的驯养史。某些在生活中找不到原型的动物形象,可以推测它们在生态竞争中的可能衰灭,或者说明人类丰富的想象力。
贡布里希在《为什么有艺术史?》一文中,曾谈到人类在探索“为什么”中诞生了“科学”,同样,我们对于动物生命表现中“为什么”与“怎样”的探索,对动物生命表现背后所反映人类不同文化诉求的梳理,对相关作品作图像学的研究和做哲学的思考,会对以后的动物题材创作有所启示,亦会让我们思考如何更好地与动物、与自然相处。
约翰·伯格,刘惠媛译.看[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