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如鸿毛

李晓旭

立 春

很快，就会到达一种静

把所有开过的花，再开一遍

很快，就会到达一种高度

浅草上的马蹄一枚叠着一枚

很快，就会到达一种密

一声鸟鸣引来无数的鸟鸣

很快，就会铺就一种景致

树木与树木之间被嫩芽与细叶填满

很快，就会成就一种对话

一个人逆着风，站在大地的荒蛮与天空的辽阔之间

很快，很快

灵与肉一起飞翔，上升，最后绽放

轻如鸿毛

一个人死在腊月二十五日

这个人幼年丧母、少年丧父

一个人死在腊月二十五日的消息

是在正月才到的

一个人死在腊月二十五日

此前由表亲抚养长大吃粗粮吃苦头

一个死在腊月二十五日的人

勾起母亲眼角的泪，这个和她一起挨过饿的人

一个人死在腊月二十五日的消息

被轻轻地在电话这边重复了一遍

一个人死在腊月二十五日

正月的阳光格外地晃眼。居然是晴空丽日

前一夜的小雪，已融化多时

城 池

冬天爬上城墙，我看见不知名的树

有暗红的枝条

衰草有弹尽粮绝的繁茂

远处的另一个垛口

有三三两两的闲人。我亦是闲人

看着一个牧羊人圈回他的云彩

不久，白狗卧于木门，炊烟升于屋顶

日落前，几只乌鸦努力往回飞了又飞

它们掠过了我望见的满目的荒山

父亲也很快归来。此前，他拔去杂草

在祖父的坟头添上几锹新土

这人世烟火缭绕

是呵——

这人世烟火缭绕

月亮是从旧历里升起来的。裹着松针

的香气。以鸟兽之名

俯视这令人烦忧之地

我屏息静气。听水边之人夜夜弹起琵琶

二月凄清，花朵尚未预演火焰

人们打起纸牌。彼此戒心十足

人们把堆积的艰辛、疲惫、厌倦压在上面

把立锥之地也无的绝望斩断

将荒诞之心埋起

是呵——

这人世烟火缭绕

太多的人开始放弃真实和美德

二月是一面空空的镜子

映着说谎者偷盗者，也映着掠夺者和淫逸者

打磨得光亮的椅子上垂垂老矣之人

漠然地望着搂抱而过的影子

人们之间的关系因为金钱、利益、从属

而渐渐密切

是呵——

这人世烟火缭绕

白颜色房子的屋顶默认了星光

这时候一个人的听力超常视觉透明，在浊世的荒芜之上

北风高过天堂的街道

咫尺之水，有些事物的本质能透过想象看到

一些人筹备着一生才到来一次的远行

是呵——

这人世烟火缭绕

一个脱离了肉体的人走过的时候，世界为之一动

我说的是生存，而不是去向

一十八省

一切的差别皆来自于声音

每一处的气味都是独有的

一个人逃过一十八省

一个人喝遍一十八省的河流

死神便对他生出感动和敬畏

哪一省还上演着皮影戏

哪一省白碾盘黑山羊

哪一省唱小河淌水哪一省老生吼得铿锵

哪一省从白云生处飘过去

大山端正，雨停后鸟开始飞动

秋风把翡翠吞进去把金子吐出来

路边小花零零星星，野味和白骨

善良的生灵都有一张面相所庇护

恭敬之意和虔诚之心都是整整齐齐

村庄用粗根筑一所房子给他

终有一天，我捧着老虎的皮打马荣归

我的女儿，我蓝线线花线线织就的女儿哟

遗传得彻底，夜夜好梦

身体里的一十八省，有明有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