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贵锋
暗蓝,或稍亮,翅膀刚刚醒来的
一只鸟,想一点事情
我无声踩在夜的灰尘,安静大地上
或一点温暖,一层薄霜,更多是
凉意渗入身体,让我一整天
有足够的支付,并结余
像过惯穷日子的人,渐渐培育出关于未来的意识
渐渐,有一种不大但切近生活的
担忧。永远爱这只鸟的新鲜
偶尔发出鸣叫,神秘,清醒,干净,热情
一直,它的翅影掠过草地、树枝、河面,村庄或城市
而眼睛明亮地盯着我
此时,无论我身在何处,心醒着、尽力地敞开
尽力压住生产石头的念头
尽力让自己,静静地流淌、消耗、充盈
让监管人在梦中咬着自己喜爱之人的乳头
绞尽脑汁去比喻
我们醒着吧,怀一种不能抑制的
喜悦和犯罪感:在静静的田野,蝴蝶追逐
在凉爽的渠洞子,他对她说我们生一个娃吧
这两个小流氓心里没有即将到来的嘲弄和定义
杨树叶子努力地展翅、展翅,露出银白的肉
书页的后面,两根冰凉的手指碰了一下,急速分开
不只如此:阳光充足,我们醒着吧
等他们醒了,我们跟在屁股后面
卖力干活,像无言的、小小的毛驴
──这不是全部:我们将自己泡在水里
学会了掩盖谎言
刮下河面那层胭脂,在忧伤的石臼中不停地捣
一下,又一下……
长出翅膀而瞎了眼的,是昨日之鼠
加入星光的人,停下内心的疾驰
这时候,凉得不合时宜的风被挡在外面
我固执地想赞美春天
但没有词适合它,像爱与不爱之间
声音暧昧
像在一个电话之后
我想了想报答、老年、病、花骨朵、泥土
有点悲从中来
春天太短
北方不是太深
光线渐暗
目睹剪刀之清影在旷野上空移过的人少之又少
青山在远处还允许我盯着看一会儿
还允许幻想中的一只船消失前
在我的心的水面上
挂一盏约好的红灯笼
两只鼹鼠交换探自泥土的秘密
两颗银星在黑暗中灼热而冰冷
我告诉那个面色忧郁的人
这一切是为了明天的太阳
这暂时的风
不是来自一个国度的身体里
这夜晚,我们还可以睡在自己的床上
可以满怀希望的泪水送别绝望的朋友
今夜,无人的墙壁内
我和心爱的人随便谈了谈生死
谈了谈明晨的早餐
今夜,幻觉缠住我
风在石头里生长
我的父亲,我的兄弟,你们那么卖力
那个死去的人,来到了梦境凌乱的现场
在瓦块、椽子、蚂蚁及一些不认识的虫子中间
踽踽走
一些和这座房子有关系的灵魂
也会逐一到来
你们说,这一暑期,你们将缓慢地移动这些
沉埋几十年的事情
你们将夯实希望的地基
我六十多岁的母亲,她将烧火、做饭
她将在每晚疲倦的九点钟
为你们烧开一大锅擦洗汗渍和尘土的水
我,远远地看着
我很久前便以自己的方式离开了
以自己的方式在陌生的土地上
像一棵树,不,像一棵草那样扎下了根
我远远地看着
我的父亲,我的兄弟,你们那么卖力
你们要坚定地成为村庄的一部分,从衰败中救出
未来的日子
要和村里其他人一样,用砖头和水泥
表示生活的高度
我远远地看着
那块几十年前咳血的石头
这些被别人决定了命运的人被要求
自愿献出心爱之物
忧郁仅回旋在一个概念的胸腔
那个抽象的陶罐内
一群蝙蝠努力寻找着出口
(听听,撞击声在黑暗中多么剧烈,沉闷,无用)
一粒盐,多么小
那些分散的盐粒,闪烁阴冷的光
是这光让它们像一个朦胧的整体
是这光里面干燥的水分,让它们互相撕咬
是这光,让陶罐看见了自己陈旧的裂纹以及那些
突然的疲惫,衰老,和枯萎
陶罐紧紧地抱着,像抱着一团活生生的虚无
一陶罐的盐,一陶罐的人,一陶罐的虚无
像尘土在大地上,我也在其中
不能说出一个时代
不能代表一个小小的群体
不能做我自己
我拥有不安的记忆,记忆中不安的春光
但三月多么安静,爬山的继续爬山,交易的继续交易
物价悄悄地长
人继续悄悄生,悄悄地死
仿佛风雪已停,彩云未碎
陶罐重获信心,收拾旧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