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洁
(江南影视艺术职业学院 数字艺术学院,江苏 无锡 214153)
近代上海是全国近代化程度最高且最为开放的商业化城市,吸引了国内外各方人士汇聚到此,这为中西方文明的交流提供了有利条件,“海派”一词从那时起便被用来代表上海的人文、地理、历史为背景的文化派别。海派服饰正是在这种各地文化相互交织的“海派”氛围中应运而生的,它是中国服饰中具有浓郁商业气息的、开放兼容的、标新立异的且善于吸纳外来服饰元素的服饰派别。
然而服饰是带有鲜明的时代性的,是随着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因素的变化而动态地改变着的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可以说海派服饰是上海这座城市的流动景观,它作为全国具有示范作用的服饰代表,其在每个时期所留下的鲜明的时代烙印正是中国近代化和现代化发展历程的一个侧面,是海派文化变迁史的一个外在表现形式。因此,如同社会变迁史和文化变迁史一般,海派服饰的变迁史也是受其内在的客观规律支配而不断地向前变化和发展的。我们综观海派服饰的发展轨迹,可以分别从时间和空间这两个角度寻找和归纳到两条线索,其一是从时间角度来看,即从近代到现代的变迁过程中,虽然每个时代的海派服饰各不相同,但是从其发生方式、发展动态、变迁原则和变迁机制这几个方面都能找到其变迁的规律;其二是从空间角度来看,即单一风格来源到多元风格来源的变迁过程中,虽然外来服饰文化对各阶段海派服饰的影响程度和广度各不相同,但是从其变迁动因、变迁模式、发展态势和变迁归结中也能找到相应的规律。
图1 《永安月刊》上发表的民国初年到40年代的“上海妇女服装沿革”
这是指海派服饰在任何一个阶段发生变迁时都具有促进其变化的内在原动力。这种原动力来自于其特殊的人文背景,即具有历史和世界双重视野的海派文化底蕴下的人们所惯有的随环境的变化要求而自觉地作出相应的创意再造的特质。这种特质正是上海人喜好张扬个性的体现。“我们只要稍微比较一下海派和京派,尽管两者都不关注政治解决问题,但京派还是寄希望于社会改造和民族改造,而海派的市民认识离社会解决方式最远。关于‘个人’的观念,可说是海派文化的精华所在。”[1]也就是说,上海人在面对服饰环境的变化时往往不过度轻视人的欲望,而是更加重视个性发挥的自由度。所以在海派服饰发生变迁时就常常以创意再造时新服饰内容来适合中国国情或审美趣味的方式进行。我们从海派服饰变迁过程中可以看出这个规律的支配情况。第一,从近代时期这段海派服饰的成形期来看,令海派服饰得以产生的关键因素是外来服饰文化的进驻,而这种进驻虽然带有很大程度的强制性,但是如果得不到上海社会普遍地接纳、吸收和引用,海派服饰不会得以产生。也就是说,上海人摆脱传统思想的禁锢,并对西方服饰文化进行理解和采用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创意再造的过程(如图1)。如改良旗袍(如图2)和中山装这种吸纳西式元素的服饰都是在上海率先产生的。如表1所示,上海在近代中国服装产业各部门的发展中始终处于领先地位,许多的“第一次”都发源于上海。第二,从建国后到改革开放前这段海派服饰的缓慢发展期来看,虽然服饰与政治生活的密切联系是这一阶段的重要特征,但是海派服饰也并没有完全放弃“创意”的体现。“就是在文革时代,当全中国的女人们的装束都男性化时,上海女人却精灵般地将白衬衫的领子翻在了土黄色的军装外,显现出一种属于女人的柔美。即便物质再匮乏,她们也会用一条洁白的手绢在‘一把抓’式的乌发上,透出女人的另一种风韵[2];第三,从改革开放后至今这段海派服饰的恢复发展期来看,上海人对各种流行服饰创意再造的欲望有了尽情发挥的空间。上海街头出现了各种新的穿衣方式,如将长裤外面套短裙的穿法、短裙当上装的穿法、内衣当外衣的穿法等都反映出新上海人的创新欲望。
图2 月份牌上运用西式面料和西式裁剪的改良旗袍
表1 近代上海在全国服装产业中的领先情况一览表
这是指海派服饰的变迁速度和程度按照时代的变化呈现时上时下的波浪式(即涨落式)起伏。具体地说,政治、经济、思想等这些外因条件的变化影响着人们的服饰心理,对海派服饰的变迁发挥着时而诱导推进,时而抑制阻止的作用力,使其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发生突变,即产生发展、繁荣、停滞、衰退、复苏等现象的更替。从政治上来看,海派服饰在和平昌盛时代和战乱穷乏时代的不同背景下其变迁速度和程度会形成极端的对比;从经济上来看,经济的发展速度和程度与海派服饰的变迁速度和程度呈同比;从思想上来看,社会文化的进步或不正常甚至沉沦,都对海派服饰的变迁速度和程度产生显著的影响。
这相对于“涨落式”的时代突变这种以“点”的上下浮动为形式来变化的骤变规律而言,它是具有纵向联系的以“面”的逐渐扩大为形式的渐变规律。具体来说,这是指海派服饰的变迁是在遵循历史延续性原则的基础上逐渐向前发展和扩大变化范围的。而其中的历史延续性原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传承,它是人们对珍存传统的那部分保守倾向的一种继续表达。而海派服饰的传承对象正是其本身所具有的高度的存在价值。这种存在价值一方面体现在其服饰本身所具有的价值上,即经典款式、经典配色、经典工艺、经典造型、经典搭配等。如海派旗袍这种带有明显时代标记的服装至今仍有着它不可动摇的地位;另一方面体现在其服饰观念上所具有的价值上,即长期培养的审美标准、设计理念、思维方式、穿搭品位、消费原则等。如现代海派服饰继承了许多近代海派服饰对于做工、设计、品味等方面的要求。比如近代红帮裁缝在制作西服的每一个环节都有严格的标准:在测量时迅速把握顾客的体型特征,询问其服装穿着上的要求及平日穿衣习惯,以定制服装的季节性来指定测量部位和尺寸,并对各测量数据进行详细的记录;在裁剪时严格按照所量的尺寸、式样,并结合顾客的体型特征来进行裁剪工作;在试衣时一般是分试“毛壳”和“光壳”两次,个别特殊试三次,并留有顾客的体型特征、穿衣习惯等详细记录,以备下次制衣时的依据;在缝制时边修改边缝制,进行反复操作;在检验时非常仔细,是否完全做到适合顾客的体型,是否达到保持在试样时的要求,直至完全认为在操作技术上没有问题,对式样的美观上合乎水平为止。红帮裁缝的缝制经验上升为海派西服制作业中的行业规范,海派服饰正是延续着这些珍贵价值在进行递进式的向前发展。
这是指海派服饰的变迁目的是以适应市场的需求为前提的,它的变迁始终是以商业利益的竞争为其内部机制来驱动的。上海自开埠以来就是一个充满竞争、讲究效率、因时而变的商业化社会。在短暂的一个多世纪中,它一跃而成为中国的特大城市,这与其高度的商业文明是分不开的,可以说“京派是官的帮闲,而海派是商的帮忙。”[3]。也正是这种浓厚的商业化氛围使得海派服饰的形成和发展,以及所反映出的主要特征均与上海社会的商业竞争密切相关。而这种竞争模式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大量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的涌入所导致的其相互之间的竞争。以近代时期为例,宁波商人、绍兴商人、湖州商人以及江苏无锡帮、镇江帮等在上海显赫一时,其中苏帮、扬帮、宁帮、本帮的裁缝店就不下2000多家,裁缝师傅约有4万之余。在这样庞大的服装制作业中,商家之间的竞争自然十分激烈,这就驱动了海派服饰的发展。以改革开放后为例,上海也同样吸引了大量来自国内的服装经营商和服装品牌,他们与上海本土的商人和品牌之间的竞争也推动海派服饰向前发展;其二是这些本国商人与外国投机商之间的竞争。近代时期,许多外国商人在上海开设服装成衣定制公司、印染厂、面料厂等,其所推出的服装、面料、甚至是国外品牌的品质均被视为优等品,受到上海民众的普遍追捧。这就大大刺激了上海本土服装产业的形成,促进了成衣业(如衬衫业、童装业、内衣业、时装业、西装业、针织业等)、面辅料业(如呢绒业、棉布业等)、加工设备业(如缝纫机业等)的兴起,许多国内品牌随之产生。这就形成了国内商人和国外商人共同争夺市场的局面,他们受商业利益的趋使必然要推出在设计、质量上更为优秀的产品来达到取得市场的目的,这在无形中也驱动着海派服饰的向前发展。从改革开放后来看,大量国际品牌的不断进驻刺激了本土原创品牌的不断壮大。以上海较为有名的本土设计师品牌为例,有王巍在英国的设计工作室的品牌Wangwei Gallery(如图3),王一扬的品牌ZUGZUG(素然)(如图4),马中懿的品牌JONIMA,杨玉龙的品牌DIDR等,这些品牌都已经成功打入国际市场。
图3 王巍中西结合的风格
图4 素然品牌的极简风格
这是指海派服饰的变迁是通过那些拥有高度发达的服饰文明的优势民族跨地域的“流动式”传播来实现的,即海派服饰的形制、属性、风格的变化受到各个世界流行服饰发源地的时尚变化所支配,往往是以模仿为切入点而逐渐在本土的服饰文明基础上产生新的形式来进行“流动式”的更新。也就是说,“某种既成的服装,从其他的地域传播过来,移植于该地,形成新的固定的服装。这大多是从高文化地域向低文化地域流入移植,作为新的种子扎根的。”[4]可以说正是这些优秀的“新种子”与上海这块特殊的人文“土壤”的相互匹配才长出了海派服饰这朵奇异的“花”。而“新种子”成长速度的快慢和繁殖面积的大小取决于优势民族和上海接触面积的大小、相隔距离的远近、两者位置的高低和落差的大小,所处环境和文化的差异以及传播媒介的种类和作用等。此外,当海派服饰发展到一定高度、具有一定优势时,也会对其他优势民族产生“流动式”的反向支配,形成双向互动的状态。
这是指海派服饰在其任何一个变迁阶段中最终都是以“兼容式”的模式来吸收和消化其他地区或民族的服饰观念、审美趣味、服饰形制和服饰风格的,从而达到了促进自身更好发展的目的。也就是说当外来事物进驻时,上海人一般都不会太过极端地采取完全排斥和抵制的做法,而是对一切有利元素采取“为我所用”的做法。如鸿翔公司的做法就反映了这一点,它虽获得蔡元培先生“国货津梁”的题名,但是其服装的造型手法、款式、面辅料均为西式,且其设计的依据也来自于《美开乐》等外国时装杂志。而这些正是由海派文化所具有的不闭关自守、不固步自封、不拒绝先进的海纳百川的气度所决定的。海派服饰在这种“兼容式”的模式下与其他地区的服饰在并存、混合、融合的过程中不断向前发展。
这是指海派服饰随着上海开放程度的不断加大而呈现出其内部元素不断“多元化”的聚集态势。这是因为海派服饰的变迁正如同海派文化的变迁一样,它随着社会环境的不断优化必然使其内部的体系也因此变得愈加的“复杂化”。这种“复杂化”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随着海派服饰变迁的深入,对于其风格特征的概括就会逐渐失去具象的形式,而显得越来越“概念化”。如近代时期,我们可以用旗袍等几种具体的服饰形式来概括海派服饰的款式这一局部特征,也可以用“中西合璧”和“全盘西化”来概括其整体特征。但是如今,我们仅能用几种概括性的概念来呈现其风格特征。一是“混搭”风潮,这是继近代海派服饰“中西合璧”后的一种延续,只是现代海派服饰的 “混搭”更加具有设计含量,更加表现为款式“混搭”的无秩序;二是“卡哇伊”风格,即用“日本人通常用来夸奖漂亮女孩的词—‘卡哇伊’[5]”,来概括一种精巧可爱的风格。特点是尺码上通常“小一号”,常在运用卡通图案与饰物;三是民族风格,中、西两个不同民族文化的碰撞曾经产生了近代海派服饰,而如今很多民族的元素都可以在现代海派服饰中得到体现。例如“波西米亚”就是一个近几年相当流行的民族风格。中国民族元素也仍然运用在现代海派服饰中,如将刺绣纹样、书法、手绘等传统技法运用在面料上,如将对襟、一字扣、琵琶扣、如意纹等传统样式与工艺结合到当今的款式上,这些都表现出海派服饰开放的设计尺度;四是英伦风格,即让人联想到双排扣风衣和格子图案的风格,其服装无论在裁剪、面料和设计上都讲求英式的精致、优雅和高贵,这也正是对近代海派服饰讲究做工,追求品质的延续;五是嘻哈风格,其最大的特色就是“大一号”,大T恤、松垮的板裤、复古的运动鞋、金属的挂链。
这是指身处在上海这座国际化大都市中的海派服饰的变迁最终必然会随着商品经济的高速发展所带来的现代交通、通讯设备的发达和各国交流的频繁深入,而归结为同经济全球一体化相适应的“国际化”同化趋势。而同化的对象就是具有世界领导地位的主要发达国家的服饰。海派服饰的变迁是以沿着这个趋势为主,同时也结合了上海本地的自然环境、发达程度、传统文化来向前发展的。
[1]吴福辉. 海派:文化流动性与社会、人[A]. 见:方明伦,李伦新,丁锡满. 海派文化发展创新的动力和新活力[C]. 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 2004.19.
[2]胡根喜. 海派时尚[M]. 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6.1.
[3]鲁迅. 且介亭杂文二集[M]. 上海:三闲书屋,1937.163.
[4]李当岐. 服装学概论[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182.
[5]谢峰. 时尚之旅[M]. 北京: 中国纺织出版社,200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