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亚暐,邱明
(1.山东建筑大学 山东省建筑节能技术重点实验室,山东 济南 250101;2.山东建筑大学 可再生能源建筑利用技术教育部重点实验室,山东 济南250101;3.天津大学 建筑学院,天津300073;4.杭州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浙江 杭州 310001)
建筑在人类活动中不仅是必要的物质空间载体,还提供了精神的家园,因此建筑内涵的理解与表达成为当代建筑创作的侧重点[1]。作为人类思想认识活动的存在和表现形式,哲学深刻影响着建筑的发展,其研究成果同时成为建筑创作的思想源泉,国内外的众多建筑师都在对于建筑的哲学思辨中表达了自己的设计构思。以美国建筑师史蒂文·霍尔为例,在其作品集《相互交织》[2]之中,他通过下面的文字阐述了自己基于现象学研究的创作理念:“建筑可以塑造一个有生命的、可以被感知的、时空的交织,它可以改变我们生活的方式。现象学涉及到本质的研究,建筑可以将本质还原于存在之中。依据形态、空间和光的组合,透过从特殊的场地、项目和建筑之中浮现出的多种多样的现象,建筑能够增进对于日常生活的体验。”
从古至今,伴随着科学、哲学及相关学科的发展,以及哲学家、社会与历史学家、建筑师等通过不同的方式促进建筑理论研究,建筑的内涵在不同历史时期不断地被重新定义。正是基于这种建筑认知的差异,不同时期的建筑作品相应地呈现出显著的特征,因此建筑的内涵表达为当代建筑创作提供了重要依据。自上世纪初以来,现象学一直着力于人对于特定环境知觉体验方面的研究,其成果实质性地推动了建筑理论的发展,并潜在地促进了建筑创作水平的提升。进而建筑师史蒂文·霍尔创新性地将现象学的研究成果直接应用于建筑创作之中,成为其建筑作品取得成功的关键。因此在我国当代建筑创作过多地局限于自身理论体系的境遇下,通过对于霍尔设计理念与作品的研究及分析,可以有助于总结以现象学为代表的哲学思想与建筑设计的结合规律,适时提升建筑作品的内涵品质。
在史前,以抵抗风、雨、寒冷等自然条件的侵害为目的,由泥土、木材等天然材料筑成的构造物为人类提供了单纯的物质空间环境;发展至古希腊,由于人们将寺庙这种复杂形态的宗教建筑视为神灵的表征,建筑的精神化趋向已有所呈现;利用早期的混凝土这种具用良好力学特性的材料,古罗马的宗教及市政建筑之中出现了许多宏伟的室内空间,从而满足了那个时代社会的和人心理上的需求。由此可见,在交替发展之中建筑逐渐由纯化的物质空间、帝权与神灵的表征而过渡到公众共享的物质与精神空间环境。
作为世界范围内理性观念的表述,现代科学的出现将数学作为自然的语言、心智的语言以及理性思维与感知二者的连接而得以发展。启蒙运动之后,理性主义(rationalism)从自然科学延伸到人文科学,通过“功能主义”(functionalism)和“抽象的直线形态”两种方式支配建筑学。在现代建筑设计中,功能主义体现为一个系统,在这个系统中建筑师的设计出发点是一系列的行为:空间的需求和彼此间的关系;如同功能主义使建筑与过去的风格相脱离,抽象直线形态的美学倾向体现了整齐匀称和现代材料及构造技术的重复使用。基于数学和自然永恒不变的法则,现代主义建筑师坚信功能主义的手法使超越所有过去风格的科学、统一的建筑成为可能。这种单一关注人类物质需求的观点忽视了心理反应和精神需求,从而再次引发了关于建筑内涵的探析。在此背景下,现代哲学推动了关于人存在的本质探析,而现象学更加明确地提出了人对于特定环境知觉体验的研究方向,其成果为当代建筑创作提供了坚实的理论依据。
在现象学研究中,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起到了关键的承前启后作用,他在文章《筑·居·思》[3]中提出:“为了建造人必须学会居住;我们已经忘记了居住意味着什么;西方哲学已忘记或忽视了存在(being)的本真意义。”由此这门研究知觉体验的哲学与建筑相互关联在一起。现象学观点在建筑领域首先出现在理论研究中,跟随着海德格尔关于建筑的追问,挪威建筑学者克里斯琴·诺伯格·舒尔茨[4]阐述了建筑现象学的立场:“当我们用分析的观点来对待建筑,我们将失去真实的环境特征,这是一种可以体现人自我认同的品质,并且为人的感知树立了存在主义的立足点。”从批判现代建筑中的“理性功能主义”倾向出发,现象学在成为当代建筑理论研究基石的同时,影响并指引了包括史蒂文·霍尔在内的众多建筑师的设计理念,其关于建筑内涵的见解为建筑创作研究提供了方向。
受训于欧洲的建筑教育体系,史蒂文·霍尔[5]认为建筑只有当其结合了哲学思辨才具有真正的意义,他明确地指出:“一个建筑作品的本质是概念与形态之间的必然联系……观念和现象的关联只有建筑落成后才发生。”霍尔的建筑哲学潜在地反映了现象学的发展和他在人文、科学方面的研究,他的作品中对于身体体验的关注在以下几个方面得以体现。
以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为依据,霍尔在建筑领域形而上地将每日的知觉(perception)体验描述为“生活的乐趣”,并不断地探索如何在建筑作品诗意的呈现。例如,较早的现代建筑师仅仅将光线理性地运用在建筑中,以满足使用者的生理健康需要。而多样的光所带来的微妙品质和心理上的不同感触却迎合了人类的精神需求,这充分证明了知觉本能的隐喻性相对于科学观察或理性主义的差异。以特定环境的知觉体验为出发点,霍尔的作品增强了我们探寻文化的、内蕴的建筑的意愿,从而将现实的知觉从信息时代的“图片”中剥离出来(图1)。
图1 知觉体验的“多孔性”建筑设计构思
通过知觉体验的分析可以看出,光的形而上指出了日常中材料、建筑形式及空间相互交织的本质内涵。光可以被认为精神品质的“给予者”,它通过阴与影呈现于建筑中,材料的透明、不透明、半透明以及折、反射状态将光交织于定义与重新定义空间中[6]。以万神庙为例,其顶部的开口所产生的光影时刻处于变化之中,内部空间的关系随着阳光的移动不断地被调整,建筑中的时间与知觉在特定的时段内与建筑的光和空间交织,建筑使光与影可以“追寻静止的时间”(图2),这向建筑中一成不变的“时间”发起挑战,并且给予它现象学与存在主义的趋向。
图2 MoMA(纽约)中庭的光影效果
所有的物质必定存在于时间的连续中,材料和结构的时间体验反映了所处空间环境的特质。而当今对于建筑的理性和概念的过度重视使其失去了物质、感觉和体现的本质,这引发了地域空间环境同质化的倾向,为此现象学关于知觉体验的研究提出了自然材料特性感官呈现的必要性。
在《知觉现象学》中,梅洛·庞蒂提及了钢的弹性、烧红了的钢的展延性、刀片的硬度和剃须刀的柔软,由此可见对于同一材料在不同状态下的体验并不仅仅是视觉的,而是触觉、听觉和嗅觉的,是知觉、空间与我们在时间中的身体轨迹的交织[7]。在建筑空间中,细部材料性呈现了多重的现象和感官体验,建筑在材料和细部中塑造我们日常知觉体验的能力也同时显现出来(图3),进而营造出特定的物质与精神空间环境[8]。
“形制是事物本性的体现,由不可分的元素组成。形制没有外形和尺寸,它根本听不到、看不见。他没有出场,存在于心。只有转向本性才可以使它实际出场。形制先于设计。形制是‘什么’,设计是‘如何’,形制是非个人的,设计属于设计师。”[9](图4)
图3 木表面的肌理与质感
图4 路易斯·康理查德医学研究中心
通过这段表述,路易斯·康将形制定义为一个抽象的形而上的范畴,而史蒂文·霍尔却在建筑创作中给予形制更真实的内涵。在霍尔的建筑设计过程中,有两个始终拓展其设计理念的显著驱动力,其中之一即是将形制与它现象学的“出场”相融合。
对于史蒂文·霍尔来说,建筑只有融会了哲学思辨的概念策略时才具有真正的意义。从胡塞尔到海德格尔,对现象学的理解由抽象的概念转化为有形的体验,这揭示一个从还原日常的现象到探索身体体验的作用的过程。霍尔明确地指出:“一个建筑作品的本质是概念与形态之间的必然联系……观念和现象的关联只有建筑落成后才发生。”霍尔的建筑哲学潜在地反映了现象学的发展以及知觉体验等人类存在的内涵。
以霍尔的观点,建筑作品的本质是观念和形制的有机结合。在他的职业生涯之初,除了基地之外,他用程式和形式的序列来意味着某种原型。进而在《寻找锚固点》中,分离超越历史、超越文化和元素被描述为吸取重力地飘浮在形制的“零度”基座上,而且是有形的建构形制的先驱。由此可见,建筑的几何形体所内在的形制是平等的,“空间边界”的形制应当向增强建筑的“内蕴”敞开。[10]
在霍尔的作品中,赫尔辛基当代艺术博物馆很好地诠释了建筑概念中的现象学思辨。该项目位于赫尔辛基的核心地带,其设计构思依据反映在建筑形体中交织(Kiasma)的概念,建筑的体块与城市和景观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建筑形体由两条轴线所控制,一条暗示的文化轴线以曲线的形态连接芬兰会堂,另一条自然的轴线将建筑与周边景观和港湾相联接(图5)。由此形成了与城市脉络的对应,与周围纪念性建筑的契合,以及向远处的港湾开敞的景观空间形态(图6)。从港湾中引入的水与建筑相交织,所形成的水景将该博物馆交融于城市核心地段的空间环境中,并被高纬度的水平光线所加强。
文化与自然的轴线促使霍尔将博物馆的整个形体处理为两个平行正交的体量,其中一个体块被转化为有机的波形,从而将自身“缠绕”于另一个体块之上,在这两个体块的中间是“a silver of space”,两条方向不同的坡道被引入这个间隙的空间。一条按照空间透视法则顺然地由入口处升起,另一条转折地由二层升至三层,并像包厢一般从容地向外拓宽而处于入口之上。顶部和侧方光照进一步将被这种舒张的建筑构件运动加强(图7)。
图5 赫尔辛基当代艺术博物馆总平面
图6 赫尔辛基当代艺术博物馆实景
图7 a silver of space 内部空间
赫尔辛基这座城市最显著的特点之一是位于高纬度所产生的冬季近似水平的自然光线,这种环境特质成为设计的关注点。在霍尔的构思中,通过由建筑的平滑曲形剖面而创造的房间在形体与尺寸上的细微变化,自然光线以多种方式进入博物馆的空间中,进而引发了通过一组空间序列而产生的动态知觉体验。轻微弯曲的画廊使空间流动,并且在体现水平光线魅力的区域和连贯的内部空间的结合中浮现出来,呈现于参观者面前的是连续伸展、透视不断改变的空间序列,并在不同材料特性的提示下将内部体验与交织的总体概念结合在了一起(图8)。
图8 画廊内部空间
建筑为人类活动提供了共享的物质与精神空间环境,由此特定环境中的知觉体验被视为建筑的内涵之一。进入新千年,伴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在理性的统一思想指导下,对于物质空间环境舒适性指标的过度关注驱使建筑的同质化现象日益严重,如何重建精神家园,这为当代的建筑创作提出了机遇与挑战。
通过现象学的研究成果可以看出,意识是人类感知世界的方式,知觉是体验的背景并指导着每一个意识活动,我们不能将我们同世界的认知相分离,因此知觉体验为我们带来了环境的真实特征,为建筑创作提供了内涵性的指引。建筑师史蒂文·霍尔深受现代哲学思想主线的影响,他的建筑作品体现了在现象学方面的兴趣和对知觉体验的关注,并形成了自身独特的创作风格。霍尔的建筑作品呈现出雕塑般的形体、诗意的空间以及色彩和材料方面的关注,其关于建筑内涵的见解与表达为建筑创作研究提供了方向。
[1]王众.美学视角下的城市环境问题浅析[J].山东建筑大学学报,2007,22(5):417-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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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海德格尔 马丁.演讲与论文集[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152-171.
[4]CHRISTIAN N S.Genius loci:towards a phenomenology of architecture[M].London:Academy Editions,1980:173.
[5]STEVEN H.Intertwining Steven Holl selected projects 1989—1995[M].New York:Princeton Architectural Press,1998:16.
[6]孙彤.史蒂文·霍尔作品中的现象学特征[J].华中建筑,2008,26(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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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庄美娥.齐康在福建的地域性建筑创作[J].山东建筑大学学报,2007,25(4):396-397.
[9]约翰 诺贝尔.静谧与光明:路易斯·康的建筑精神[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34.
[10]STEVEN H.Anchoring Steven Holl selected projects 1975—1991[M].New York:Princeton Architectural Press,1991: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