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
摘要:本文拟将空间作为一个研究视角,介入对新疆巴扎(集市)的文化阐释之中,意图分析新疆巴扎从产生到发展的历史流变,本身也是一个文化意义变迁的过程。文章认为巴扎作为一个空间概念,由最初的为地点处所所表征的物理空间演变成为族群的历史涵构所表征的文化空间,进而衍变为地点与书写互动的空间符号。这一过程在指向一个社会与历史实践下的地景变迁外。更使得巴扎的文化涵义完成了从新疆过去的实质环境延伸到新疆当下的地景象征意义的跃迁,并逐步参与到新疆的文化符号的生产之中。
关键词:巴扎;空间;文化变迁
中图分类号:G114文献标识码:A
最初,“BAZZAR”(巴扎,芭莎)仅仅指向巴扎自身,除了具备物理空间的功能外,它不会是别的东西。今天,巴扎更多的和时尚联系在一起,既是因为一本享誉中外的时尚刊物取名为“时尚芭莎”(BAZZAR)的缘故,也是由于坐落于新疆乌鲁木齐市二道桥的地标性建筑——大巴扎驰名世界的结果。就前者而言,从词源学的角度来讲,巴扎是波斯语词汇,根据汉语的译音,遂有巴扎、巴札、巴札尔、把撒儿、把咱儿、八栅尔、巴匝尔、把杂尔、八杂、八杂尔、八栅等音译皆现于史料之中。就后者而言,巴扎作为处所概念,可以说是新疆独特文化空间的特有表征,这个概念,或者说这个处所,今天借由乌鲁木齐市二道桥国际大巴扎的地标景观,完成了由一个物理空间的原始功能向特定历史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想象演变的历史步骤。同样经历了从古丝绸之路诸多绿洲城邦间某个地域的异域情调到一个都会城市时尚符号标志的能指漂移。
一、巴扎与文化空间的产生
我们现在能够查到的最早出现的“巴扎”一词的维吾尔文献是成书于公元15世纪的维汉文合璧的《高昌杂字》,在这本书的《地理门》中收有巴扎一词,译音作“把撒儿”。意译为“市廛”,维吾尔语读音与现代维吾尔语相同。中亚人谢热甫丁·艾里·叶孜迪(约1360-1440年)所著历史小说《艾米儿·铁木尔演义》讲述的是元末明初中亚的历史传说,书中多次提到巴扎。据此推断,巴扎一词至迟在元代就流行在中亚民族的语言中了。而根据李吟屏先生考证,汉文史料中首次出现对巴扎的准确记载。是在明代人陈诚、李暹合著的《西域番国志》中,该书描述哈烈(今阿富汗赫拉特)时说遭:“乡村多立场市,凡交易处名把咱儿。每七日一集,以易有无,至暮俱散,”这文中的把咱儿便是巴扎在汉文史料中的最初记载。可见,根据史料,典型的巴扎的记录只能从元代说起,而具体的记载则多见于明清时期。据成书于回历951年(公元1544-1545年)的《阿布杜热西提汗史记》抄本(抄于回历1036年,公元1626-1627年)残页《书面备忘录》记载,叶尔羌汗国时期新疆共计有“街道市场424处”,“巴扎”198处)。
诚然,虽则史料可查的关于巴扎的记录集中出现在元明时期。但是。这绝不意味着巴扎在元朝以后才出现。新疆的集市贸易早在公元前便出现了。“又贸迁起于上古,交易行于中世。汉与胡通,亦立关市”,《魏书》中说的很清楚,西域的贸易往来在上古时代便存在了。确实,据考古发现,公元10世纪前后,于阗的玉石便源源不断地向外运出,而中原的丝绸也出现在了埃及法老的王官之中。可见,丝绸之路——连接东西方的交通大道,横贯欧亚,其西域诸绿洲城镇作为丝路贸易的中转站和交易地早于公元前10世纪便出现了。我们虽然不能说出巴扎在西域最早出现的确切时间,但是,从丝路城镇贸易的记载推断其在公元前便出现了,也并非不可。
巴扎的外观如何呢?《新疆图志》卷四十八《礼俗)载:“市居者,门左右筑土为台。旅陈估货,谓之巴扎尔,”描写得十分形象。陈诚、李邏在《西域番国志》中以哈烈(今阿富汗赫拉特)的巴扎为例,更是概括形容得无比详细:“市井街坊两旁筑房,上设覆蓬。或以砖石拱赘,仍穴天窗取明,晴不畏日,雨不张盖。退干燥生尘,则以水浇洒。铺店各分行头,若弓矢鞍髻之类。衣服各为一行,不得参杂。少见纷争。如卖马驼、牲畜,亦各聚一所,”可见,古人文中所形容的巴扎的外观与今日新疆各地州的巴扎形貌并无太大区别,都是于街道左右上架蓬盖,以遮风避雨,遮阳去热。而根据上个世纪50年代的调查:“南疆的每一个县都有几个到十几个集市分布在全县各地。一般乡村中在往返一日的路程之内,都有一个集市。”足见,巴扎作为一个交易处所,古来便有,至今也是新疆地州各县贸易交易的主要空间。
巴扎这个空间一经产生,它的处所功用便是有目共睹的,这一点也是古今皆同。作为“大门外面的事情”,它是产生各种有形的商品往来、资源流动、人际交流和无形的文化传播、权力制衡的空间。巴扎作为文化空间的属性,与其作为物质空间的属性是截然不可分割的,这一点不仅可以由我们置身巴扎与人群交往的切身经验加以佐证。如对有的人而言巴扎是散步、休闲与聚会的空间:“整天,从一清早到关城门时,萨尔特人的但每个人都觉得非走走不可。对东方人,特别是巴扎上挤满着人。大多数人是根本没事干的,但每个人都觉得非走走不可。对东方人,特别是对萨尔特人来说,巴扎是个俱乐部,在这里他们可以打听各种新闻,会见朋友和熟人。并且成为他们的一种娱乐,这种娱乐虽不那么丰富多彩,但对他们的要求来说,也算够了。所以这里才总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也有的人觉得巴扎是一个观察人群,体验热闹的空间。可见,从人们切身的体验中,巴扎作为物质空间的属性与文化属性便不可分割。同时,这一点。也可由各种文献中记载的人们借由巴扎,集市贸易中商品的流通判断某个地域的地方感或者某个地方人的地方性得以求证。如丝路城镇集市交易过的丝绸,传入西方,刺激了罗马人对“赛里斯国”的兴趣,也刺激着罗马作家对东方这片地域的浪漫遐思。并引发了罗马作家们对“赛里斯国”人性格和民族性的猜想。如罗马著名的地理学家老普林尼(Piing L Ancien,23-79)在他的名著《自然史》第六卷里说:“人们在那里所遇到的第一批人就是塞里斯人,这一民族以他们森林里所产的羊毛而名震遐迩。他们向树木喷水而冲刷下树叶上的白色绒毛。然后再由他们的妻室来完成纺线和织布这两道工序”,普林尼根据丝绸出产的地域空间属性,进而判断赛里斯人“红头发,蓝眼睛。声音粗犷,不轻易与外来人交谈”。这也说明,空间的物质属性与文化属性在主体的感受中是难以分割的,巴扎作为这样一个处所和空间,它的物质属性与文化属性也不例外。
因而,巴扎的地点结构也是一种感觉结构,巴扎的空间呈现一方面透过视觉的方式而形成其作为某个地方公共空间意义的环
境特质,另一方面又由长期的接触与经验伴随某个特殊稳定群体的活动网络体现出地方的文化意义,巴扎的产生因而也是文化空间的产生,在这个空间中,不同阶层、不同种族、不同性别建立不同的场所意义,透过另外空间的人群流动。以及不同社会角色的空间实践,成功地沟通并建构了巴扎所在地居民的日常生活、族群记忆和文化意义。
二、巴扎与文化空间的生产
与巴扎作为贸易空间产生的时间一样,巴扎成为新疆区域文化符号表征空间的确切时间也无从确认。但是巴扎作为一个文化空间的生产过程,却是有迹可循的,这其中尤以乌鲁木齐二道桥国际大巴扎的生产过程最为醒目。我们不妨回顾一下乌鲁木齐二道桥国际大巴扎产生的时代背景和历史过程。
乌鲁木齐二道桥国际大巴扎的问世。经历了一个历史无意识规划到政府有意识“书写”设计的过程。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乌鲁木齐再次加固城垣。命名为“迪化”,1772年在城西扩建“巩宁”城,现规划的民族风情一条街就位于老迪化城的南门一带。20世纪20年代本地区已形成商业一条街,其繁华地段为南门外、南门、二道桥一带。解放前这里是乌鲁木齐的第二商业中心,主要经营新疆各地的土特产。此外。二道桥一带则是清朝沙俄在乌鲁木齐划定的“贸易圈”的北端分界线。再向南即为俄商贸易区。俗称洋行街,后来德国、美国商人也先后进入,并在此设立了苏联领事馆、英、美领事馆。这样的地理空间位置。以及巴扎的文化空间所具有的展演价值、场景价值和怀旧价值使得国际大巴扎在此处生产成为必然。根据乌鲁木齐市委、市政府把乌鲁木齐建成国际商贸城的经济发展战略部署和市委七届九次全会提出的把二道桥商贸圈建成乌鲁木齐市民族特色商贸圈的发展目标,建设一个具有民族特色和民族风俗人情的、集商贸娱乐为一体的建筑群是非常必要的。在这种历史背景下。大巴扎应运而生。该项目建成后,其建筑面积90000平方米,而旅游区展览面积20000平方米。成为国内最大、功能最全的民族商品展示销售中心,二道桥每日人流量高达10万人,可谓乌鲁木齐发展大旅游、大商贸、大流通、大边贸的集散地。
毫无疑问。二道桥国际大巴扎的空间生产中。文化是政治运作和商业运作的派生物。是乌鲁木齐这样的首府城市按照现代性的逻辑生产出来提供文化消费,观光旅游和怀旧审美的空间。相较于巴扎的文化空间产生之初。此时的国际大巴扎的空间生产已经从一个单纯的贸易处所空间概念跃迁为城市时尚符号空间指代,并进一步作为首府地标性的建筑群引领新疆文化符号的生产潮流。就这个结论。我们可以通过被生产的巴扎的文化空间与自然形成的巴扎的文化空间的对比加以证明。
首先,从巴扎这个空间的形成过程来看,二道桥国际大巴扎的文化空间生产不是社会关系延伸的自然产物,而是在政府意图与城市规划目的的作用合力中被有意生产出来的,它与巴扎产生之初的文化空间的延续性在于,都是利益交换与追逐的场所。不同之处在于,二道桥国际大巴扎的文化空间的生成更是利益交换与追逐的产物。
其次,从巴扎这个空间的外观,匮计来看,自然产生的巴扎,一如笔者在上文根据史料收集所描述的那样。街道左右上架蓬盖,简清不费工序,能够遮阳避雨便可。而被生产出的巴扎的外观设计,格外强调其民族特性与文化独特性,同时还要兼顾一种人工的真实性。二道桥大巴扎的设计者以“新疆”这个独特的东西文化荟萃的地域主题为中心进行取舍安排,体现了伊斯兰文化艺术的特点,在方案中可以找到许多伊斯兰空间构成的独特手法。
第三,从巴扎这个空间中人群的消费动力来看,在二道桥国际大巴扎这个被生产的文化空间中,居民因为实际需要才来购买的购物情景是不会发生的,因为,在被生产的巴扎空间中,精神消费与物质消费相互剥离了。在二道桥大巴扎购物的人清一色为观光客和外地人。他们的消费之旅更多情况下仅仅是出于对地方纪念品的占有冲动,而非实际所需。而对自然形成的巴扎的空间来讲,期间穿梭往来购物的人群主体都是当地的居民,他们购物的动力在于满足日常所需。
第四,从巴扎这个空间中人群的往来关系看。自然产生的巴扎空间里,人群的流动是稳定的,人群往来的基本关系是一种社群关系,是同向真实的情感指向与身份指向的交往关系,人群的经验是在地性。切身性的,在此基础上才能形成所谓的地方感、地方性以及族群的历史涵构。而在生产出的巴扎空间里,人群的流动追求速度。人群往来的基本关系是情调主义、猎奇主义与观光性的暂时互动,是彼此不知真实身份的错身相逢。人群的经验是去地性、疏离化的。对于本地人来讲习以为常的生活细节成为了让观光游客陌生和兴奋的本地疏离。
总之。在被生产出的巴扎空间里。一切在自然形成的巴扎空间中真实存在的东西全都成了幻象和真实的类聚物。在这个被生产出的空间中,一如鲍德里亚所言:“从今以后,那些通常被认为是完全真实的东西——政治的、社会的、历史的以及经济的——都将带上超真实主义的类象特征”。
诚如笔者在文章开始所陈述的,从巴扎空间的自然产生到巴扎的空间的生产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历史流变过程,这个过程无疑是一个文化意义变迁的过程,这个空间由最初的为地点处所所表征的物理空间演变成为族群的历史涵构所表征的文化空间,进而衍变为地点与“书写”互动的空间符号,这一过程在指向一个社会与历史实践下的地景变迁外,更使得巴扎的文化涵义完成了从新疆过去的实质环境延伸到新疆当下的地景象征意义的跃迁,而当这个空间通过再次被抽象为符号如“时尚芭莎”的杂志名,便会超越空间重新转变为另一个意义场域有待开掘的文化符号。
作为结语,笔者想说巴扎作为一个风土空间从提供消费到被消费,一方面是现代化进程的必然结果,这个过程会形成对历史和传统的冲击,引发人们对消失了的美好时光的怀念与对现代性的批判;但是另一方面,这个进程又会重新整合传统和历史为自己所用。在传统和历史生活消失的现在时刻,重新生产出消失的时光和地方性,二者互为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