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陈杰:离真相再近一点

2011-06-26 08:03艾国永
读者·原创版 2011年10期
关键词:陈杰保安司机

文 _ 本刊特约记者 艾国永

作为媒体,当你说真话的时候,得到的往往是批评和打压;当你假话连篇、阿谀奉承的时候,有人会给你投来肉骨头。其实,我们做新闻人,只是遵守我们的职业道德,遵从最基本的良知。你们应该明白,我们守着的是一个国家的良心。

陈杰

2003年,30岁的《洛阳日报》摄影记者陈杰由于发稿量太大,在部门工资总额限定的情况下,侵占 了同事的收入,弄得 怨声载道。

我喜欢拍照片,喜欢发稿,这怎么办啊? 陈杰被难住了。

这一年夏天,《新京报》筹划创办,陈杰赴京面试。

一本精心准备的厚厚的摄影剪贴本呈到了时任副总编辑王跃春面前,其中不乏获奖作品。流水一般哗哗翻完,王跃春问:你还会什么?

陈杰愣住了,他的作品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顿了一下,陈杰说:我身体好。

这回轮到王跃春愣住了。怎么个好法? 她问。

我以前在部队待过,身手不错。我在部队,一个小时能做1800个仰卧起坐。

王跃春第二次愣住了,用一个 行 字把陈杰打发走了。陈杰乘火车返回洛阳,心中满是沮丧。列车行至石家庄,《新京报》工作人员打来电话,态度不太友好:你跑哪儿去了?找你办入职手续呢!

陈杰在之后的摄影生涯中,吃别人不能吃的苦,拍别人拍不到的照片,多次身处险境而最终化险为夷,实在有赖于 身体好。

2005年,北京十八里店发生火灾。此处保安凶猛异常,恶名远播,京城记者常被拳打脚踢。

进入发生火灾的工厂,往里走100米,眼见一排铁皮房被烧塌了,许多农民工在收拾东西。陈杰拍完照片往外走时,一名保安看到了,用对讲机招呼过来一名同伴,要抢陈杰的相机。

行伍出身的陈杰后来说:当兵的人都知道,人在枪在;当摄影记者,就应该人在相机在。

陈杰快速出了大门,上了一辆出租车。追上来的两名保安,一屁股坐到了车头上。

走不了了。

陈杰把相机放在车上,跟司机说:我把这两个保安打发走,你开车往前跑,我追你。

保安见陈杰下车,牛哄哄地说:相机拿过来!

陈杰很生气:你们牛什么,想打架过来!

保安在记者面前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立马从车头跳下,向陈杰走来。陈杰给司机使了个眼色,被吓坏了的司机一溜烟把车开跑了。

保安见车开走,急了,两个人挥拳往陈杰身上招呼。陈杰绕到一侧,一拧一揪一推,一个保安就跌进了旁边一条几米深的脏兮兮的沟里。另一个保安不太识相,依然攻了上来,只落得与同伴相同的下场。在沟里,两个保安手持对讲机说:不行,搞不定啊,快来增援,我们挨打了。

陈杰跑了100米,追上了出租车,后面几辆摩托车呼呼带风地追了上来。出租车司机猛踩油门,一气儿开到了四惠地铁口,摩托车被落下好几百米。陈杰挎上相机,打开车门,准备坐地铁回报社。

司机拦住陈杰说:给我一张名片。

陈杰没听清,问:什么?

司机说:给我一张名片,我没有想到记者这么能打。

陈杰看了看那帮保安,很从容地进了地铁口,没人再敢追来。

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一些人 防火防盗防记者。要想探寻新闻背后的真相,优秀的摄影记者必须具备超常的突破能力,才能在业内出类拔萃,有所建树。

2004年6月,北京大安山矿难,最终造成10人死亡。陈杰受命前往调查,他将相机分解,分藏于各个衣袋。见到守卫森严的保安,陈杰摆起架子,以领导的口吻说:你们辛苦了。并叮嘱道:待会儿市领导要过来,你们要注意安全。然后大摇大摆地进去了——他事先获悉,北京市领导将亲临矿厂指挥救援。陈杰当时还不知道,他将是全国媒体中唯一进入矿井的记者。

到了井口,陈杰问调度员怎么下井。调度员回答说:要穿矿工服,戴上头灯。陈杰问这些装备在哪里,调度员说:前面可以领。

陈杰爬过甬道,来到调度员所说的地方,问工作人员:你们有没有给领导准备装备?

工作人员说:准备了。

陈杰很细致地问:多少套?

工作人员答:10套。

陈杰说:不够,得12套。

陈杰的想法是,自己要一套,同来的文字记者也需要一套。工作人员取来两套装备,陈杰穿上矿工服,戴上头灯。不久,领导来了,不过文字记者没到——他没能突破关卡。

领导并非市里的,而是矿上的。领导们上了通往矿井深处的漏斗车,陈杰在漏斗车启动时爬了进去。

漏斗车在黑暗的通道中穿行,轨道的噪音加上呼呼的风声,陈杰感觉耳朵都快被 炸碎了。

半个小时,穿行了大约8公里,漏斗车停在了积水里。一行人趟过水,来到一个有光亮的地方,很多工人在挖洞,营救另一侧的被困矿工。水越积越深,有石块往下落,空气中的瓦斯浓度很高,随时可能再次爆炸。参与救援的人,都是把脑袋系在了裤腰带上。

陈杰物色最佳的拍照位置,组装好相机,闪光灯连续闪烁,拍下了数十张照片。他随即换下相机卡,藏好,拿出一张新卡换上,又连续拍。

——这张新卡的作用是瞒天过海,掩护另一张卡。

连续闪烁的闪光灯暴露了身份,陈杰被发现不是矿上的人,一位副矿长带他离开矿井。

到了井上,担心被搜走相机,陈杰拔脚就走。

副矿长不干了:别走。

陈杰忐忑地问:为什么不走?

副矿长说:你瞧瞧你的脸。

陈杰往镜子里一看,自己简直就是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中刚从煤灰堆里爬出来的马小军,浑身黑如墨汁。

跟我去洗个澡吧。副矿长说。

陈杰这时候才晓得,副矿长并不知道他的记者身份。这位副矿长与很多被困的矿工关系很好,经常一起喝酒,他在井下全力参与救援已经十多个小时。淋浴时,陈杰问了很多问题。

陈杰先后有49张照片见报。他把与副矿长的聊天内容复述给文字记者。第二天,读者读到了一个整版的矿难报道。

以领导的姿态进入新闻现场,是陈杰惯用的 伎俩 ,他还擅长在充分了解信息之后耐心地蹲点,等候新闻事件的发生,然后像猎豹一样,以最快的速度杀出 2005年,神六返回的照片,就是这样拍到的。

那年10月,陈杰与报社司机驱车从北京进入内蒙古草原。临近神六落地,其可能着陆的方圆几十平方公里内,全部被清场,所有记者都被赶到了铁丝网之外。当然,陈杰是个例外。他和司机在一个洼地里安身,即便站在屋顶上,也没人能看见他们。陈杰向牧民借了两床被子,买了榨菜和方便面,猫了起来。之前在高处拍照后跳下时,陈杰扭伤了左脚,肿得非常厉害,疼痛难忍。晚上在车上疼得睡不着,觉得草原的夜晚真是太漫长。

陈杰想,还没有发稿,不能回去。他从前没有失败过,也不容许这次失败。他抱定一个信念,神六落地时,左脚一定要能动。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神六要着陆了。陈杰让司机取下车牌,绿色的车身,看起来很像是一辆军车。

神六落在了布控的范围之外。实际着陆点住了很多记者,但那天夜间,他们纷纷扑向预计着陆点。

阴差阳错。

陈杰看到一队军车经过洼地附近,让司机将车插进车队里。没有人阻拦。前车扬起阵阵黄沙,后车的车牌号其实根本无从看清。

凌晨四五点钟,遇到第一道防线,见是军车,全部放行;第二道防线,车辆禁行,所有人逐一接受排查。陈杰脖子上挂了一堆临时采访证——那是以前采访人大、政协会议留下的,忘了左脚有伤,咬着牙瘸着腿就往里冲。执勤人员拦住陈杰,见他胸前一堆采访证,没有细看,放他过去了。神六此时已经着陆,在其外围设了第三道防线。

神六的航天员距离陈杰仅十几米远,他赶忙一顿狂拍。随后,其他媒体的记者赶到,不过,他们的相机很快被执勤人员抢走。也有人来抢陈杰的相机,但没有抢走,为什么呢?原来,在过第二道防线时,陈杰记住了一个军官胸牌上的姓名和部队番号。在执勤人员过来抢夺相机时,陈杰护住相机,说:我们是战友,你们抢我的相机干吗? 别人问他是哪里的,他就把先前记住的那个军官的信息报了出来。

再次闯关成功。

神六就我一个人从头拍到尾。陈杰颇有几分得意。

汶川地震、日本福岛核泄漏等重大而危险的新闻现场,陈杰都用自己的镜头和独特的视角加以记录——那时,他已是摄影图片部主编,本不用亲临一线,但他做不到。领导不批准,他就先斩后奏。

新闻现场对他而言,具有不可阻挡的魔力。他常常念叨着业内大腕的名字,想放弃职位,没有牵挂地用自己的镜头记录时代。

在接受面试时,陈杰很委婉地提过,自己身手不错。为保住照片,他摔趴过十八里店的蛮横保安;工作之外,碰见有人行窃、行骗,他不会像一般人那样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至今,陈杰抓的小偷已不下两位数。

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古代仁人侠士视为天命。豪爽仗义的陈杰,很有古人的风范。

千方百计地寻求新闻背后的真相,捍卫公民的知情权,这是每一位像陈杰一样的记者孜孜以求的目标。正如陈杰所言,作为新闻人,必须恪守职业道德,遵从最基本的良知,我们守着的是一个国家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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