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予陌
张正祥的『敌人』几乎举目皆是。这个63岁的老农告停过160多家环滇池污染企业和62个采石场;告倒过100多个官员和240多名企业老板。
这一切又让他得到额外的荣誉,成为中国国家形象片的代言人。而用他自己的话说,直接代价是家破人亡、右眼失明、右手残疾、穷愁潦倒⋯⋯
张正祥 昆明市西山区富善村村民。7岁时,父母双亡的他只身一个人钻进了滇池边的深山老林,过起『人猿泰山』的日子。14岁时,又回到了富善村,学会了写字、读书。19岁当上了生产队长。他给村民们立了条规矩,不许在滇池里洗衣,倒污,不许砍伐滇池边的树木。他说滇池是他的母亲,他就是吃滇池里的鱼和西山上的野果长大的。
5月3日,下午一点,昆明的气温26摄氏度,这个温度听起来好像不高,但在日照强烈的昆明,完全可以用灼烤来形容,我们的车在烈日下向着与张正祥约好的采访地点—滇池草海大坝,驶进。
张正祥?有人说这个人是环保斗士,有人说是疯子、瞎子或仇人, 还有人说他只是个农民⋯⋯ 《感动中国》说他:“生命只有一次,滇池只有一个,他把生命和滇池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他是一个战士, 他的勇气让所有人胆寒,他是孤独的,是执拗的,是雪峰之巅的傲然寒松。因为有这样的人,人类的风骨得以传承挺立。”
“那些王八蛋把我眼睛弄瞎了”
“你们到哪儿了?快来,我发现了一处非常严重的污染源⋯⋯”张正祥在电话里用紧张和激动得近乎怒吼的声音催促着我们,这样的声音瞬间把我们从阳光午后的倦意中惊醒,仿佛是一身疲惫的战士躺在战壕里,突然听到了尖锐的集结冲锋号。司机猛踩一脚油门,冲了出去。我们都想着赶快见到那位被称作为极端绿色分子的环保者,同他站在一起,感受身处“战场”的他的一切。
汽车距离滇池草海大坝越来越近,远处的西山也逐渐清晰,一点四十五分,我们提早十五分到达了采访地,一位身着淡蓝色衬衣、黑色西裤和运动鞋的老人站在大坝上,风吹着他头上所剩无几的花发,满额的皱纹下,一只眼放着笃定的光,一只眼却微闭着。见我们走近,他掏出别在腰间的手机,凑在距离眼睛仅有几厘米的位置,然后咧嘴笑了起来:“你们提前到了。”
这个动作看上去有点滑稽,甚至带有美国喜剧片式的戏谑。我靠近他,问了两个问题,“张老师,您怎么这样看手机?”他指着自己的右眼,“那些王八蛋把我眼睛弄瞎了。”这句破口大骂让他刚才的动作失去了搞笑意味。第二个问题是:“张老师,在很多媒体的照片和您出席的活动里,都见到过你今天这身衣装,很喜欢这套衣服吗?”,他又笑了起来,带着些羞涩神情地摸了摸肚子:“我就只有这套衣服是最好的,见你们,起码不可以失礼。”
“干环保,这点苦算什么?”
摄影师拿起手中的相机准备拍照,艳阳高照的天空顷刻瓢泼起了大雨。张正祥摇着手,拒绝了我们给他遮雨的好意:“我不打伞,这样的天气我习惯了,这儿就是这种天,变化很快,要是每天我出来巡视都带着帽子遮太阳,打着伞挡雨,那多麻烦,那也不是我干的事,干环保,这点苦算什么?”
其实,纵使他和郎平、姚明、袁隆平和刘欢等人一起成了中国国家形象片的代言人,如今也没有任何部门赋予过他某种职能。他自称为滇池的“工作人员”。30余年来,绕着滇池走了一千余圈、约合12万多公里的路,他脚上的运动鞋每三个月换一次,原因永远一样—鞋底磨穿。说到这儿,他脱掉脚上的鞋子,一双布满老茧的脚有些刺眼,脚底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血泡。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双脚如何完成千里之行,但巡视滇池确实是张正祥每天必须做的事情,滇池边的西山,也是他每隔几天都会去巡查的地方。
张正祥在雨中顺着滇池大坝走,倾盆大雨已将他的淡蓝色衬衣浸染成深蓝, 可他完全无所顾及。他摆臂,满脸狰狞地扭过头,呵斥道:“保护西山,还是为了滇池,很多人认为保护滇池就是只管滇池,但我要说,你们放屁,滇池不仅仅是这个水域的问题,它牵涉到整个流域以及流域沿岸的生态系统。”
说完,他停下脚步,迈出自己的左腿,疮痍的手按上大腿的位置:“我这里有一道大伤疤,当年在西山上被畜生砍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张正祥是西山的护林员,成千上万的盗伐者没有停歇地砍林伐木,“当年盗伐者的木料交易地点就是我们站的地方。他们还试图拉拢我一起做伐木卖林的勾当,还警告我:‘要是不答应,不仅不能当护林员,还得老老实实地帮他们搬运木料。”
“我一不怕死,二不怕打!”
张正祥在雨里豪放地笑起来:“我一不怕死,二不怕打,我是护林员,他们就是不能进入我的林区,不走,我就打,用石头吓唬他们。”不过,他始终没有避过盗伐者的报复,左大腿被砍成重伤,他一个人在山上弄了草药包扎,幸运的是没有伤到动脉,但是七八公分的伤口在他的腿上留下了深深的刀痕。
在西山受到的伤害,除了左腿,还有他的一只眼睛,2002年1月9日,为阻止一个矿主在西山的乱采乱伐,他只身前往拍照取证。一辆重型卡车径直朝他撞来,结果,张正祥七窍流血,右手粉碎性骨折,右眼近乎失明。“大概过了两个小时,一场雨淋醒了我,耳朵已经听不到声音了,眼睛也看不清东西,全是血,两个鼻孔也都是血。”张正祥抹了下脸上的雨水说。
看到张正祥身上狰狞的伤痕,不了解他的人,感觉这是个上过战场的战士,他也的的确确是名“战士”,是保护滇池这场战役中的战士。这位圣斗士在腥风血雨中从未退缩,不知何为伤痛、不顾各种残酷的打击报复。滇池是他的母亲,抚养他长大。滇池也给了他致富的条件,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他曾是一名养猪专业户,后来创业挣来的四十多万财产全部投用到滇池母亲的身上—因为母亲遭难了需要保护。如今资金早用完了,保护母亲所需要的费用全靠东凑西借,很多朋友亲戚听说他为保护滇池就不肯相借,如果做生意,他们倒很愿意出资。为此,张正祥撒过谎。如今的他,纵使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右眼失明、右手残疾、穷愁潦倒⋯⋯但他永远相信,最后的胜利者绝对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