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峰 恪守港味的人

2011-06-24 00:56能能
精英 2011年6期
关键词:杜琪峰港片雪茄

能能

『杜琪峰『是个难以想象的能量场。只要这三个字出现,看电影甚至不看电影的人,大多都会心头一颤,条件反射地肃然起敬。

杜琪峰

香港知名导演,1972年,进入无线担任编辑。1980年拍摄第一部电影《碧水寒山夺命金《,1986至1994年拍过多部卖座电影。1996年与韦家辉组建银河映像,2000年凭《枪火《成为金像、金马双料最佳导演,奠定影坛地位。加上2004年的《PTU《、《大事件《,2005年的《黑社会《,他共获3次金像奖、两次金马奖。近年更是外国影展的座上客。他与韦家辉联合执导针对内地市场的《单身男女《3月已上映。

合拍片十年,引无数香港导演竞折腰,最终少有人不落下北上圈钱的恶名。惟独56岁的杜琪峰长期坐镇香江,保住了港片最后的尊严。

杜琪峰,其实是个环保型导演?

几年前拍《文雀》,他让有型有款的任达华, 穿着西装骑了十多天自行车,又让大美女林熙蕾踩着高跟鞋,在上坡下坡、阶梯无数的港岛里跑来跑去。片子表面上又是黑帮江湖,掩盖不住的却是骨子里的优雅和怀旧,而最终指向,何尝不是文化保育?

“当时香港政府拆天星码头,整个晚上我在电视里看(抗议)人群怎么被移走,他们又怎么拦警车的时候,我作为一个香港人,也没有办法走出去为香港捍卫一些东西……过去十年香港政府对香港文化保育真的很差,现在已经好一点了,但没了香港以前的东西,这一点我自己觉得很可悲的。” 于是,他对当时正在拍的《文雀》来了一次创造性的大改,在戏里保留了很多老香港的景物,“这些以后都很少了。在这个戏里,我们有一个意图是讲香港的一些面貌。”

过去香港是踏脚石,而当中过客们的遭遇和情义又如何?这正是多年坚守这块土地的杜琪峰所关心的,“我觉得过去香港是一个候鸟栖息的地方,很多人来了香港,然后移民去了美国、欧洲,内地最初很多人偷渡来香港,香港有这样一个基地的意义。香港始终是一个过客很多的地方,来去是无所谓的,但因为这些人的来和去,而建立了现在的香港,而当中的文化是值得保留的。”

同样的,对香港本地文化生态的珍惜和悲悯,也体现在他的其他工作中。几年前,他为刘德华执导的公益短片《爱在阳光下》做监制,请来两岸三地多位明星,用场面经典恢弘的歌舞剧群戏形式,让如郭富城、林子祥 、叶倩文 、莫文蔚 、张柏芝 、黄秋生、古天乐、古巨基、刘青云 、陈明 、谢霆锋、Twins 、田震等人,在载歌载舞中树立对艾滋病的预防与对待的正确观念。他也曾起用明星吴建豪、周杰伦、陈冠希和古天乐拍过单车比赛短片,用偶像化而不失锐利风格植入公益宣传。

近日在面对内地市场的诱惑,携片北上,这位当代港片的教父级人物这样的尝试,是在为继续重塑香港文化身份的摸索吗?也许是为继续养他香港电影梦。

实际上,回到九龙观塘鸿图道的这座工业大厦,他与他的团队才是真正元神归位。而香港电影资料馆里,也正陈列着他捐出的16个重要奖座,以及各种电影道具。他说,要让后人知道当年这帮人是怎么拍戏的。曾获法国文化部艺术与文化勋章,又是香港岭大荣誉院士,当今人称“杜Sir”的,香港只有一个杜琪峰。

侠之大者的香港精神

我知道你要问:西方的教父,跟东方的侠有何关系?没错,他是地缘文化背景深远的Godfather,也是罩着一众弟子的剽悍版郭靖,或可借用张艾嘉的片名概括:一个好爸爸。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九龙城寨没地铁站的乐富还叫老虎岩,牛头角还有迁徙区,来历不明者频频出没,龙蛇混杂却人情味浓郁,少年杜琪峰正成长于这一带。如今安坐复古的豪华办公室,他的思绪飘至刚出来做事的1970年,“香港那个年代是很穷的”,小孩吃不饱、小巴没冷气,但日本奋斗片像《柔道龙虎榜》、《前程锦绣》却风靡全港,与社会精神一同冒起的还有经济。三十多年后,SARS袭港之际他也拍了部向黑泽明致敬的《柔道龙虎榜》,仍是边拍边写剧本,这次却拍得飞快,“这是真正看到自己内心世界痕迹比较大的一部戏”。他抽着雪茄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恍如刹那间已神游万里,这一刻,也许正离他的心最近。枪林弹雨的荃湾广场,尖沙咀广东道,满载港岛历史的电车、皇后码头……这片土地最触动他不息的创作情怀,他是属于香港的。

有些东西,是他一手一脚做出来的。比如银河映像,十五年来港片低迷,唯独这个厂牌以影像酷毙、叙事新锐见称,规模化、持续性地仍为港片默默积累正向口碑。那些黑夜的街道,强烈的明暗对比,充满了神秘的舞台感,内敛的表演从不煽情,以静制动的枪战、动作设计,实在是man到爆。但在这冷彻骨的背后,却常常流淌着一种侠气,冷调但热血,宿命又飞扬不羁。

而此刻的银河映像的两层办公室,光照明亮如春,空间开放但又保留个人独立工作区,从编剧到行政都各安其位。杜琪峰早年在电视台拍金庸剧出身,侠之大者,在现代社会不再是那句苦大仇深的“为国为民”,而是更现实主义的“我为同仁”。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后除了一部本土历史, 还有一个工业,一众门徒,“所以我说继续拍商业片,希望多储备一些子弹,以后有机会辅助到他们。”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水壶泡茶,白色水汽蒸腾氤氲,恍惚间勾勒出他的半壁江山,工业的薪火相传,正有待一帮后生,“我预期下一个十年,可以继续维持香港电影精神,并培育出一个主导银河映像的人。”喔,这不就是 《黑社会》的开头?

大侠都爱把责任揽上身,但杜琪峰绝不是郭靖那样好说话的爸爸,他的脾气大、爱骂人早已声名在外。 这次照例问他,现在还骂人吗?他呵呵一笑,马上理直气壮地指出“找骂三宝”,那就是“不顺眼”、“不专业”、“不听指挥”。不久前在香港电影评论学会颁奖礼上,晚辈郭子健、杨千嬅从他手中接过奖座,神色敬重又欣喜,不约而同表示意义重大,仿佛杜Sir的金手加持,就是被圈中承认的仪式。但杜琪峰自己未必会想那么多,他只是相由心生,往往带着勇猛精进的贵气, 乍看好像是不怒而威,细看之下—哇,其实他有用眼睛在笑啦。

金牛男,工作狂也有慢生活

他跟王家卫一样,都风格摄人,都思绪纷飞,都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剧本,但墨镜王的天马行空玩情调是十年磨不出一剑,杜琪峰则是工作起来异常变态。一部戏,有时拍两三年,有时拍18天,因为同时拍着几部戏,同时想着几个故事,还凑着一堆人的档期。当年,前一夜还指挥刘德华、郑秀文拍《龙凤斗》,隔天傍晚就让任贤齐在《大事件》里玩真实爆破戏,让探班的记者惊吓得不行。年轻时在无线电视,他还创下了一个月睡不到40小时的记录,很快从副导演升为导演,他跟太太的求婚词竟是:“没时间拍拖了,结就结,不结就算了。”这位疾风迅雷的杜Sir,实在令人闻风丧胆。

直到风平浪静的寻常此刻,当他坐在熟悉的沙发软座上,抽着雪茄,沏着好茶,才仿佛还原成一个讲求生活品质、崇尚慢生活的金牛座。办公室是美术指导余家安专门设计的,格调复古,质感温暖。而办公桌后陈列相机的架子上,他的藏品早已超过了一百台。

即使作为“50后”,他的造型也从不落伍,相对轻松的公开场合,他有时是休闲西装,偶尔试试破洞牛仔裤,脚蹬一双休闲运动鞋,潮,但不会过分。当出席正式的颁奖礼之类,他往往西装笔挺,色调明亮,雍容有度,从未失礼。到了私下聊天,他则干脆雪茄不离手,常被镜头对准也淡定如无物,其拗造型的风格是无形之型,颇对得起他的导演职业。

很少人知道,杜琪峰还作过曲,那是当年《天若有情3》的主题曲。每部电影的配乐杜琪峰都提出意念,然后与配乐人反复商量敲定。另一样很少人知道的,是杜琪峰对美食的热爱,有他在的片场,虽不免是状况复杂气氛紧张的高危地带,但好处是永远有一堆好吃的。

几年前,他在戛纳做某个出镜访问,背后天空突然出现不明飞行物,前景的他却是少有的神情慵懒,慢腾腾地继续自说自话。那一刻相映成趣出不自觉的慢,反而更像他的内心写实,变幻中的浑然笃定,从副导演到导演,从电视到电影,从坚守香港到偶尔北上,必走的路他心中有数,但从未趋之若鹜。你懂的,商海逐利无涯,技术创新无涯,但真正的情怀有涯。或许只有在单纯的电影世界里,他的热爱才呈现出单纯的天真之气。

记得有次作为活动重要嘉宾,他被临时邀请讲话,支吾之下终于笑道:“我都没准备讲话。”牛里牛气的娇憨,竟像个小男孩。人们照例近乎溺爱地一笑,那一刻,电影教父反而像个被惯着的五十多岁天才儿童。

杜琪峰作为港片标杆人物之一,他执着于香港文化十多年来,既有商业保证又练成自我风格,他锐意原创的风骨,冷酷映像的风格,以银河映像带起的专业团队风气,在同辈中都是无出其右的成就。

关于他的……

文|刘谧

记者: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雪茄?

杜琪峰:其实以前只抽香烟, 2002年开始抽雪茄。雪茄味道比较好,很香,它又不用吸进去。一天最多只能三支。

记者:你倾向买什么牌子?

杜琪峰:雪茄都是这几个牌子。COHIBA,PARTAGAS,HOYO。

记者:你有在收藏雪茄吗?

杜琪峰:当然,雪茄不能要抽的时候才买。要存在恒温的地方。我要收藏五年才抽。有的已有十年。

记者:听说你也很喜欢品酒?

杜琪峰:我早期比较喜欢喝白兰地,有一阵子喝威士忌。现在喜欢红酒,差不多已经有二十年了。

记者:也有在收藏酒吗?

杜琪峰:我收藏有很多种类,红酒是法国波尔多的比较多。还有一些几十年的白兰地、威士忌。藏酒是看牌子、看年份。收藏没有价值的酒是浪费空间。我有大概一百平米的藏酒的地方。我不是什么专家, 只是喜欢酒。每一件酒都有它的性格、 好喝的地方,看你怎么欣赏。我的意见就是,每一个人的口感不一样。我比较喜欢Margaux、Haut-Brion。所以很难解释。品红酒当然有一个标准,但是我的看法是不一定要跟着这个标准去喝。品酒嘛,应该是跟着嘴巴喝酒。

记者:什么时候会想品酒?

杜琪峰:喝酒最重要要找一些懂得喝酒的人,开一些好酒,一边谈,一边喝,这样意义更大。不然就只能一个人孤孤独独地喝。

记者:香港是一个文化很复杂的地方,那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你怎么看待这座城市?

杜琪峰:我觉得整个香港是在过去没有好好计划、没有好好发展。以前政府就没有好好的为香港作出很多很大的有利的决定。有些应该保留的,都没好好保护。现在要去整理的时候,已经缺失很多。将来的发展蓝图里面,对于过去一些历史建筑、文化的保护也好像不太清楚。

记者:你为什么对黑社会题材很感兴趣?

杜琪峰:我感觉是整个香港有很多这类背景的故事。这都是在历史里面的。过去这些跟我们的生活都有关联,然后里面比较容易有一些不同的人,他们的恩怨情仇,历史的包袱,也有一些爱情的东西在。它包括的东西很多,有很多动人在里面。

后港片教父

文|金力

借着香港金像奖30年之际,媒体和影迷一同陷入对曾经无比辉煌的港片时代的缅怀之中。如果要为所谓“港片”在这30年里选一位教父的话,杜琪峰当之无愧。尤其在吴宇森远走好莱坞然后近年拍了意料中的华语大片,王家卫一味固步自封般凌空蹈虚,刘伟强、麦兆辉、尔冬升的强势作品不足够的情况下,嘴叼雪茄烟、传说中片场会骂人、精心构造了无数自己独特美学风格的杜琪峰,坐在教父交椅上应该是最不让人意外的事。

近年港片的港味正在随着一批批港人北上而淡化,此前过于依赖唯一商业体制的港片,在受到市场的冲击时所能选择的似乎只能剩下了远走。尽管尚有杜琪峰、许鞍华、罗启锐等新老导演的坚持,但那个曾经辉煌的港片时代远去已成事实。而在这种现在看来已属怀旧的世界里,杜琪峰执导的《暗花》、《枪火》应该是其中最具个人风格也最能张扬自我美学的一批作品。至于再后来的《黑社会》、《放•逐》等在国际上奠定杜琪峰冷峻犀利美学风的作品,也是我们此时翻开港片这本大书时必须经过的几页。

尽管杜琪峰近年也常有与内地合作的作品,但他仍坐镇香港。他作品中的“魂”只能存在于香港那块弹丸之地。冷峻的暴力、血腥的屠杀……从社会背景来说,这些杜琪峰作品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当然只能停留在香港。所以当《复仇》被移植到了法国,你会咀嚼出某种怪味。当然,包含这些元素的杜氏作品如果强制性在内地上映,那在当前审查制度下也难免成为阉割的对象。对于杜琪峰来说,此处阉割意味着全盘丧失。

港片教父最得人心的一批冷暴力美学电影,离不开银河映像,这个片头的Logo已经成为许多影迷验明真身一种方式。“银河体系”里杜琪峰与韦家辉、游乃海之间的神交式合作,早已成为华人电影史上的佳话。杜氏的锋芒毕露的影像、韦氏的出人意料的想象力、游乃海的黑冷至极式的绝望,无论在无厘头把持的港片时代,还是更大范围脏乱差为主的华语电影里,他们都有着不可模仿和超越的独特印记。

悲剧、宿命、冷峻、残酷,杜琪峰作品中流溢出来的标志性元素或多或少地在影响着几代影迷的审美、品味,乃至人格和心灵,某种程度上来说,电影正是我们虚幻自我的一种方式,无论拍摄它的编导,还是坐下来观赏它的观众。杜琪峰近年有点赌气般地打捞自己的“市场价值”,对于这位压根就不惧怕市场并曾懂得很好与之融洽相处的导演来说,当然不是什么难事,但坚持用一部爱情片来卖座、然后用之拯救一部自我风格的作品来填写自己职业生涯的他来说,这种荒诞而又不得不的格局真的并非什么幸事。

他的名字代表了香港电影最后的个性。他以踏实的作风、严谨的态度顽强地把守着自己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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