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与菡
杨勇就是那个可以闭着眼睛对中国的江水河流进行沙盘推演的人。二十年科考探险的惊心动魄对他来说不足为道。他关心的是南水北调西线工程中究竟有没有水可以调?或者一次又一次地深入水源腹地,感受人与河流正在发生的关系。
杨勇 著名探险家、地质专家。自1985年起,开始对长江流域的漂流探险和科学考查。二十年来,他走遍青藏高原,并深入到各自然绝地、生态敏感区和科考空白区进行科学考察。曾出版《自驾云南牛皮书》、《天堂隔壁是西 藏》、《江河诉说》和《长江上游科学论文集》等书,被称为最开放的民间地质环保专家。杨勇 著名探险家、地质专家。自1985年起,开始对长江流域的漂流探险和科学考查。二十年来,他走遍青藏高原,并深入到各自然绝地、生态敏感区和科考空白区进行科学考察。曾出版《自驾云南牛皮书》、《天堂隔壁是西 藏》、《江河诉说》和《长江上游科学论文集》等书,被称为最开放的民间地质环保专家。
写着“四川大学”绿色橡胶筏子正在当曲的河流中慢速行进。不远处的岸边,低矮的草原草慰贴着地面。牦牛、藏羚羊、盘羊、白臂鹿、野驴,间或还有狼,站在微耸的岸边打量着河中的筏子和人。这不是它们常见的情景,对于这些外来者,它们投来了好奇的目光。甚至有一头狼,迈着与筏子一致的步速,边走边看,想一探究竟。
对南水北调工程说“不”
筏子上的杨勇这个时候比度假还轻松。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充满灵性,让他有非常亲近的念头。他还很亢奋,因为至少这小片水区从水源含氧量到草原覆盖面积还没有大幅退化。这里是被科学界称为“长江三源”之一的南源当曲泉华台,有着和美国黄石公园极为相似的地貌—那里因此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国家级地质公园。
当曲河位于青藏高原唐古拉山东段的霞舍日阿巴山东麓,是长江最长的源头。这里也是杨勇眼中位于西藏隔壁的天堂。不过,杨勇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单纯的度假,他在行进途中的心情也极少轻松。他想知道自二十一世纪以来轰轰烈烈的南水北调西线工程究竟可不可行,长江究竟还有没有水可以调。这是自2006年以来,他连续四年对长江三源—沱沱河、当曲河和楚玛尔河进行科考探险的目的。因为在他还是个小伙子时,他就对这项用以解决中国北方黄河流域农民缺水困境的浩大水利工程提出了质疑。
1952年,毛泽东提出了“南方水多,北方水少,如有可能,借一点来是可以的”想法。这是南水北调设想的由来。50年的规划、勘测和研究后,南水北调的路线图上确定了长江下游、中游和上游三个调水区,即南水北调东线、中线和西线。地质出身、一直对河流怀有无比热情的杨勇在1986年首次长江漂流后就对南水北调西线工程产生了自己的看法。从他身为探险家的角度出发,人和河流正在发生一些关系,这恰是一项人为改造河流的巨大工程,牵一发而动全身。从他的地质学专业性来讲,在这样的规划之前,起码基础数据尚显不足。
2006年起,杨勇开始了对西线工程的独立研究。这项研究把他的生活彻底划分为两部分:要么在高原上泅河渡水,要么在准备下一次的研究探险。他开着一辆贴满赞助方标志黄色吉普车,和几个志趣相投的志愿者,在四年时间内走遍了南水北调西线范围内的几乎所有江河。风霜刻在他脸上,烙痕明显,杂乱的胡子遮住了他的下半边脸。长期的野外生活已经影响了他的健康状况,让他说话有些中气不足。但杨勇认为一切都值得。长江源头已经不是想像中一片水的世界,丰足的河流纷纷分支成独立的水荡,为数众多的湿地在脱水干化。格桑花在瞬息万变的地息中势单力薄,岌岌可危地摇曳着。
甚至各拉丹东西南坡和藏北腹地普若岗日巨大的冰源群在十月份的中午前后,冰川表面温度都会在30度左右,地面环境气温更可达40度以上。初冬季节没有下过一场雨雪,持续的酷热高温烤着冰体,融化的水流把冰川表面刻出一道道深深的冰沟和冰河谷,有的已泡蚀到冰床下的基岩,冰川下不断传出石头的碰撞声,冰川融水汇集而成的曾松曲和令戈错内流河不时出现泥浆般的瞬间洪峰。东喜马拉雅北坡雅砻河谷两岸可以看见高悬的阶地残迹物—那是气候暖期冰川融化洪水曾经到达过的位置,易贡藏布21世纪初始的那次特大型山体崩塌堵江溃决形成的高坎阶地还历历在目⋯⋯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杨勇更加坚定了自己对南水北调西线工程的疑虑—这不是一项科学有序的开发。同时,他也进一步了解了大自然—不是所有的科学立论都能以数据支撑,在杨勇看来,很多都是常识,用眼睛一看便明白了究竟。这也是他在用四年时间走遍西北五省区十多万平方公里水路的深刻收获。
怀着敬畏的心去探险
2009年的科考探险中,杨勇一行八人在当曲河的水边兵分两路。一路人换用了最原始的行水方式—漂流。一路人则断续开着吉普车走陆路,约定十余天后在通天河索家乡的莫曲口会合。
杨勇登上了一条小艇,他们计划用十余天时间走完当曲河。这是夏季。下一次又会选择冬季,因为长达几个月的冬季冰冻期里,杨勇要了解白色冰封的江河湖泊会是什么样,还有没有水。他要彻底探寻到长江水源的现状,以便更好地寻找河流的未来。
艇上除了人,最有重量的是随行干粮。同伴装备了速食面和压缩饼干。杨勇有些不乐意。他认为带着大米、蔬菜、肉、煤气罐和灶具就一应俱全了。他甚至觉得只带萝卜和土豆,就近在草地里捡些牛粪起火,在野驴的围观下吃饭是一种敬畏自然的享受。
当晚,杨勇一行在下水点安营扎寨,出发前赞助的帐篷没有到位,他们在玉树买了80块钱一顶的当地牧民惯用白色帐篷。帐篷很简易,一块布,不遮风不挡雨,中间顶个棍儿,再把四角钉在地上,就成形了。和另一队人马分走时匆忙,把帐篷的支棍儿忘在了车上。正想法设法的时候,几个游牧的藏民出现了,他们给这行人提供了两根木棍,成为杨勇一行此后近半月时间里得以睡觉的保障。
当曲河时深时浅,小艇随时随地都在搁浅。水浅的地方,一天甚至要下水推行十几次。水是冰川融水和地下水,人站下去渗得膝盖透心凉,上面又悬着高原的太阳, 晒得脊背滚烫。如此来回,有时一天前行不过几里路。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是中断的。杨勇在探险时也曾租用过海事卫星电话,但作用不大,且收费过高。因此,这支科考队伍的行动基本都在原始状态下进行—从考察工具到使用装备。尤其是杨勇,什么冲锋衣、登山靴等各种野外设备,他基本不屑一顾。他认为真正的探险家不需要这些,冬天他用军大衣一裹,藏民怎么生存,他就可以怎么生存。行走在青藏高原,杨勇的感觉就像走亲戚,他的很多野外生存经验也是取之于藏民。虽然有时候狼狈得像一个生手在跳冰上芭蕾,但杨勇觉得这是对大自然的敬畏。大自然对他来说是有灵性的。他看到时只有亲近的念头,没有任何征服的欲望。
转眼间,杨勇已经年过五十了。算起来,他已经度过了长达二十余年的科考探险人生。长期的野外生活让他比同龄人显得老态。他现在正在成都的家中准备着最近一次的出行。汶川地震三周年的时候,他还要对重要的几个自然灾害点进行跟踪调查,对次生灾害和地质变化进行总共为期五年的考察、判断和评估。
这一刻,杨勇或许离我们最近。他刚出席了在北京举行的三江源论坛,又现身北大的一次水电站经济评估讨论会,并于成都的家中接受了我们的采访。他的生活很满,满到没有什么时间和家人妻儿团聚。面对他的过往经历和我们想知道的一些惊心动魄,他异常平和。他说那种热血沸腾期早过了。二十多年的磨练让现在在任何时候都足以理性、淡定和沉着。感官的触觉已经刺激不到他,在他眼里,所有的表象都有内在的联系,就像江河和地质、地貌的关系一样,它们是一个生生相息的系统。
这一刻,杨勇或许又是孤独的。他没有各种奖励和光环。他的大多数时间都在青藏高原上泅河渡水,这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在西南一隅,正四处寻找资助以完成今年六月份开始的对雅鲁藏布江下游的科考项目。他用自己的脚步正在完成中国民间最艰难的环保考察,弥补着官方的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