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爱国
语文课应该以怎样的面目呈现于公众的视野,成了一个颇具争议的话题。表演色彩丰富的课具有观赏性,“好看”有时不大“中用”;扎实平易的课具有实效性,“中用”有时不大“好看”;不少名师的课既有观赏价值,也有实用价值,但名师自身的禀赋、特质而形成的许多绝招,让一般教师难以效仿。将观赏性、实效性、可借鉴性结合在一起,不是一件易事。如何让语文课洗尽铅华返璞归真,回归语文的家园,南京十三中特级教师曹勇军执教的《最后的常春藤叶》一课,也许能给我们一些启发。
当下不少语文课呈现花团锦簇的景象,教学花样不断翻新,教学手段百般变化,教学步骤密不透风。表面的繁荣似乎预示着学生回归到了主体地位,但事实上学生的语文素养并没有得到提高,种种“非语文”“泛语文”现象将语文教学引入歧途。“把尊重学习等同于保障儿童学习的量的观点,甚至会带来种种危险:使儿童远离科学,扼杀了儿童潜藏的学习可能性与发展可能性。”(丰田久龟《教学的创造与教学论》)①因此,回归语文教学的常识,凸显语文教学的学科价值,显得尤其重要。
一些语文课热衷于用娱乐、多媒体的手段制造课堂繁荣的景象,课堂上多媒体画面异彩纷呈,音乐、歌声此起彼伏,“实话实说”“快乐大本营”之类也亮相课堂,学生肢体活动频繁,笑声不断。显然,上述手段不属于“语文”范畴,自然难收实效。“‘内容决定方法’这一命题必须考虑学科教学方法的特殊性。各门学科的教学必须运用适于各自学科内容的思维方法、研究方法、研究手段。教师要探讨并把握各门学科方法论的特性。”②曹老师一直主张用好语文的“常规武器”——听、说、读、写,在本课不仅体现在听、说能力的训练上,更重视读、写训练。
首先,要“读”得充分。一是读的方式多样,采用分角色朗读、指名读、教师范读、齐读等多种方式,梳理情节,把握人物特点,进入文本,获得审美体验;二是读得透彻深入,重视寻常处的发现,浅显处的挖掘,每次定点钻探,深入浅出,追索意蕴,提高学生的鉴赏能力;三是读时点拨精当。如学生读了指定的两部分内容后,曹老师立即指出这两部分处理的感情色彩应不同:“前部分有一种调侃意味,朗读时可以略带一点夸张,后部分作者收敛起调侃的语调,变得庄重,有一种圣洁的抒情味。”同时提醒学生注意倒叙的悬念感:“今天在医院去世了”“头天早上”“后来”“末了”,以及两个“亲爱的”领起的抒情高潮。这样的点拨指导,兼及文本样式与内在情韵,独到而深刻,不仅有助于学生提高朗读水平,也能加深学生对文本的理解和感悟。
其次,是“写”得扎实。要求学生展开想象,写一段文字,描写贝尔曼那天夜里画常春藤的场景。交流想象描写片段,小组讨论推荐,教师点评。难能可贵的是在这样规模的大型观摩课上,曹老师没有让这一环节只走过场,而是留一段静寂的时光让学生投入写作,留有充裕的时间让学生进行小组合作交流。展示写作成果时推选了4名学生发言,教师中肯的评点、欣赏的态势,激发了学生言说的热情。在听说读写的过程中,采用感受、体验、想象等语文学科特有的学习方式,这样的手段不复杂,好使管用,处理得当也能让课堂不断出彩。
“所谓教法‘常规’,不是一种模式,因为它不是一成不变的,只是提供了一种宽泛的可能性、一种基本的教学思路、一个常量。这些‘要素’的设计和组织,要因课制宜、随机应变。”③由此看来,“常规武器”要“用好”,还需要我们进行巧妙地选择与组合。
文学作品阅读注重个性化理解及语言品味,于是乎文本解读时往往不太关注“文体”特点,经常出现这样的鉴赏环节:不论何种文体都让学生揣摩美点,各抒己见,说说这段文字妙在何处,有哪些特别的理解,却忽视了这一篇文本的独特价值和共性特征。“只有当这些审美兴趣成为中心议题时,文体学才能成为文学研究的一部分;而且它将成为文学研究的一个主要部分,因为只有文体学的方法才能界定一件文学作品的特质。”(美国学者韦勒克、沃伦)④
《最后的常春藤叶》既能体现欧·亨利式小说的个性化特征,也能体现短篇小说的普遍特色。曹老师抓住小说在情节、人物、叙述角度、作者立场等方面的特点,主要安排以下学习活动:
(1)研读有关常春藤叶的语句,梳理小说的基本情节;
(2)想象补写小说的“空白”,体会人物性格和精妙的构思;
(3)探究小说的结尾,评价和理解作者的人格理想。
这样的学习活动,既能促进学生小说阅读能力的提升,也能提高学生的写作水平。如在展开想象写一段描写贝尔曼那天夜里画常春藤场景的文字时,曹老师先让学生反复诵读,然后揣摩原文中的细节,充分利用原文中的“想象点”,如湿透的鞋子和衣服、燃着的灯笼、挪动过的梯子、散落的画笔以及调色板上剩下的颜料;在交流想象描写片段时,引导学生从合理想象重现当时的场景,用好动作、语言、心理、细节等手法进行评价。这样的解读训练可以让学生充分领悟小说写作技法,这样的写作训练也能加深学生对文本的深刻体悟。“小说有许多类型,不同类型的小说其特点是不同的,其‘可教点’也是不同的。”⑤因此,强调文体意识,针对不同类型的文学作品采用相应的“可教点”,才能落实语文课程文学教学的功能。
于漪老师认为“课要上得一清如水。语文课最不可‘糊’,也最容易‘糊’”,进而指出:“思路清晰是教课的基本要求,教学流程清晰,学生学起来才清楚明白。”⑥曹老师采用了一套平民化的操作方案,这样的方案易操作、可借鉴,教师教得轻松,学生学得愉快。
新课程背景下的课堂不少教师对于“生成”更情有独钟,以为一堂课“预设”过分,似乎有碍学生自主能力的发展。曹老师这一课“预设”得好像更加“过分”,课前布置三条预习题,预设了本课的基本教学内容,课堂实施时老老实实地围绕预习题展开,略加拓展延伸,并没有生成许多藤蔓加以发挥。这样的设计似乎过于平白,其实匠心独运:“预习——课堂研习——课后训练”这一系列流程,符合语文学习的基本规律,实效显著;充分的预设也能使教者突出教学重点,突破教学难点。如曹老师备课时写下的某一环节的分解图如下:
“实际上真正的精彩应是预设和生成的平衡。学生的文化和智慧就是在预设和生成中获得、积累、发展和丰富的。”⑦因此,上述环节尽管是预设的,但对于生成的“意外”情境的处理,确实能体现一个教师的教学机智。课堂上学生找出的语句是多种多样的,有的学生找出的语句不属于描写常春藤叶的,有的学生对于琼珊的心情把握不准确,有的学生不能把握琼珊心理变化的历程,这些生成的“意外”情况,曹老师都能及时巧妙地引导,这样的教学机智源于教者对于文本的透彻解读和学情的充分预测。这点功夫是语文教师的基本功,也是看家本领。
为了在教法上出新,有些课堂花样百出:有的引进模拟法庭,为主人公打官司;有的采用辩论赛,在判断人物的好坏是非上动脑筋;有的热衷于合作,动辄学生围成一团议论一通……传统的教法似乎过时了。其实“讨论法”就是“对话教学”的一种常用方式,关键是讨论的话题或者问题的选择是否精当,讨论的方式是否科学合理,讨论的过程是否让对话逐步走向深入。关键时候教者的点拨,则发挥了“对话中的首席”的职能。“教学沟通正是借助教学的共同构成者的合作才能创造。在这个过程中交换彼此的思考、见解和知识,交流彼此的情感、观念和理念,丰富教学内容,求得新的发现,实现教学相长。”⑧
曹老师本课选择的问题主要有三个:①探究人物心理变化的过程及原因;②把握贝尔曼的人物个性;③辨别标题翻译的妙处。问题的选择精要得当,有广阔的思维空间,注意问题的层次性;同时,曹老师注意小组合作交流规则的引导,分组交流写作成果时,要求提出修改意见,并推荐一位发言人、一位评价者,所以课堂上学生的讨论热烈高效。当学生的发言出现偏差时,曹老师适时指出学生的不足,教给方法,点明方向。如下列教学片断:
师(笑):我觉得这位同学写得还是不错的。通过一些心理描写,写出了一些想象的东西。不足之处呢,是文段中有好几句抒情的话。抒情的话不是不可以用,但是我们看这篇小说,我们发现最有力量的是什么东西啊?
生(齐):是细节。
师:就是说我们通过语言的、动作的、心理的这样的细节的东西来感染读者,这也是欧·亨利的小说教给我们的。我们应该学这个,而不是“啊,老贝尔曼,四十多年了,你终于画出了一片绿叶。”这样感人的效果要欠缺一些。
(请第3组代表发言)
生:窗外,凄风苦雨。贝尔曼的脑中却不断地想着白天所发生的事,一种想法在不断地冲击着他……(该生叙述完,师生一起鼓掌)
诚如钱理群教授所言:“真正的理想的文学教育,课堂应该是一个情感的共振场——这样的情感共振,有时是激昂亢奋的,更多的是一种情感的沉潜状态,教师与学生在共同阅读、鉴赏过程中,达到了精神的愉悦与生命的升华。”⑨
许多教师备课时往往在课件设计上耗费了大量精力,忙于图片的搜集、音像的剪辑、动画效果的设计,上课时忙于展示多媒体的文本、图像、音乐,一堂课下来黑板上一个字都没有,少数教师仅仅写个课题,其余的内容都交给屏幕展示。板书具有示范性、即时性与生成性,这些优势是课件无法代替的。曹老师本课的课件仅仅呈现了三道预习题和课后作业题,白底黑字下角配上一枚长春藤叶,仅此而已,估计这样的课件10分钟即可搞定。课堂上的板书却是精心设计的:中英文标题的对举;两个主要人物,一个侧重心情变化历程,一个侧重细节,写法的精要概括。这样的板书突出了教学的重点,也是随着教学的思路逐步生成归纳呈现的,灵活而实在。(板书如下)
很多语文教师在备课时有两种倾向:一种是在文本细读上动脑筋,追求所谓“深度语文”,课堂上往往成了展示教者解读成果的汇报会,学生成了被动的“看客”;另一种是在搜罗各种教学设计上下功夫,集各种优秀教案于一炉,不知取舍,教学环节繁琐,课堂容量过大,实施起来师生都感到十分疲劳。“尽管有良好的教材组织,学生仍会在教学中迷失。为了帮助学生理解,教师要以一种有组织的、简单的,不快不慢的方式呈现与演示。”⑩因此,如何将教者的解读成果转化为教学内容,教什么,怎么教,才是教学设计的着力点。
曹老师在备课时写下的阅读札记达3000多字,但整个教学流程十分简洁:课前预习——谈话导入——由叶子探究琼珊心情——分析贝尔曼人物形象——片断想象作文——辨析标题妙处——课后作业。教学实施与教学设计时曹老师又作了怎样的取舍,透露出怎样的机智,我们不妨探究一下导入的妙处。一上课曹老师即用舒缓苍凉的语调叙述:
“四天时间,三个底层的穷艺术家,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窗外是寒风中抖动的叶子,窗内是年轻女画家的挣扎。让我们顺着小说打开的审美窗口,看看老贝尔曼冒着夜雨画的永不褪色的常春藤叶……”
随即转入第一个预习题,找出小说中四次描写常春藤叶的语句。这中间省略了一个环节,让学生交流课前收集的介绍欧·亨利及其小说的资料。这不经意的省略,让环节过渡更自然,关于作者及其小说的特色,曹老师巧妙地穿插在结尾对标题妙处的探究过程中,联系欧·亨利小说结尾生活经历以及“含泪的微笑”体悟作品崇高的人性美,这样的处理更顺畅。“语文教学的内容,既包括在教学中对现成教材内容的沿用,也包括对教材内容的‘重构’——处理、加工、改编乃至增删、更换;既包括对课程内容的执行,也包括在课程实施中教师对课程内容创生。”⑪显然,这种“重构”与“创生”的能力是需要教师的语文教学智慧的。
课堂结构如此简单,是否会让课堂显得单薄无味,所以要避免这一点,关键要在细节上琢磨,在简约的设计中传达丰富的内涵。“我们可以说教育智慧是知识的一种形式,然而,教育智慧与其说是一种知识,不如说是对孩子们的关心。”⑫曹老师教学细节的处理充分体现了“关心”这一品质。
上课伊始,曹老师要求学生回答人物心理变化的历程及其原因,但学生答非所问,回答的却是小说的故事梗概。此时,曹老师如此引导:
“可能是我刚才复述不太清楚。我们的题目是这样的,圈出小说中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描述叶子的句子,你先告诉曹老师是哪一个句子,把它读一读,然后你说说琼珊此刻是什么心情,第一天是什么心情,第二天是什么心情 ,第三天是什么心情。”
曹老师的“关心”体现为三个层次:首先强调刚才答错的责任主要在于老师交待不清;其次,又用过渡语“我们的题目是这样的”作提醒;接着作具体解说,先读相关语句,再探究人物心情。在曹老师的引导之下,这位女生完整准确地回答了这一组问题。这种循循善诱的长者风范让学生如沐春风。课临近尾声,曹老师还赠送给全班同学一本《欧·亨利短篇小说选》,并强调此版本为王永年先生所译,这一细节恐怕多年以后,此班同学都会铭记在心,可谓意味深长。
“充满智慧的反思本身就是一种经历。它是一种感知或赋予其所反思的经历以意义的经历。因此,我们通过充满智慧的反思,对过去的经验所赋予的意义就留下了活生生的记忆。”⑬马克思·范梅兰教授的这段话提醒我们,面对课改背景下的多姿多彩的课堂,我们只有常怀审慎的目光,充满智慧的反思,回归教学常识,在常态教学中提升教学的品质,追求教育的本真,才能修得语文教育的正果!
注释:
①②佐藤正夫:《教学原理》,教育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5页、第289页。
③潘新和:《语文:表现与存在》,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144页。
④杨义等:《中国现代文学图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第376页。
⑤李海林:《李海林讲语文》,语文出版社,2008年版,第212页。
⑥于漪:《语文教师的使命》,《全球教育展望》,2008年第4期。
⑦成尚荣:《语文教学再“语文”一些》,《人民教育》,2004年第18期。
⑧钟启泉:《学科教学论基础》,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91页。
⑨钱理群:《语文教育门外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36页。
⑩Stephen L.Yelon(美):《教学原理》,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27页。
⑪王荣生:《语文科课程论基础》,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300页。
⑫⑬马克思·范梅兰:《教学机智——教育智慧的意蕴》,2001年版,教育科学出版社,第270页、第26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