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的幼儿园

恺蒂

我们从上海搬回南非时，儿子刚过三岁。在上海时，我儿子由姑婆与姨婆替换着照看，每天在小区里放野马，根本没有受到过任何管教。回南非之前，打前站的先生就忙着给他找幼儿园。朋友们听后都说：根本不用上下求索，约堡的幼儿园，首选是希拉家，而且就在你家附近。希拉今年六十多岁，五年前就想要退休，但每年都被家长们的恳请和哀求征服，于是，每年送走一批四岁的孩子，就又有一批两三岁的孩子到来，幼儿园总也无法关门大吉。丈夫拿着环球旅游的计划苦苦等待，希拉总是说：明年，明年，肯定在明年，但这个明年总是遥遥无期。我先生第一次到希拉那里去为儿子报名时，希拉一口拒绝，说她的幼儿园早就超额了。但我先生的苦苦哀求还是打动了他，我儿子也就幸运地在希拉的幼儿园里过了一学期。

那个7月清冷的冬日，第一次带儿子去希拉家，刚刚从热闹炎热的上海过来，我们全家都还在适应新的环境。儿子的英文也不是很好，希拉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You are so cute!”儿子看看眼前这位矮矮胖胖的大婶，眉头皱了皱，然后毫不迟疑地大声说: “I am not so cute, I am Luc Gerard!” 希拉大笑起来，一下子把我儿子抱起来，举上天空: “Welcome to Sheilas!” 儿子咯咯大笑起来，从那一刻，我就知道，儿子已经适应了南非的生活了。

要说这家幼儿园，乍看可真的很不起眼，教室是一间朝着花园的大屋子，根本算不上窗明几净，花园中有孩子们可以攀爬的东西，后院中还有些可以搭建的巨大的塑料积木。希拉的幼儿园已经开了二十来年，这么多年来经受了无数个孩子的攀爬玩耍，教室和院子里的硬件都有些破旧，然而，希拉教育孩子，却颇有神功。也许正是这里有着无数调皮男孩害羞女孩的情感沉淀，希拉幼儿园里每个角落都洋溢着快乐。

初次见面，希拉向我简明扼要地介绍了她的办学规则。第一，孩子必须穿舒服的旧衣服去上学；第二，父母亲必须帮助回收家里不用的东西：塑料瓶盖，酒瓶塞子，早餐纸盒子，放鸡蛋的盒子，用完的卫生纸的卷筒，绳子，纽扣等等，来者不拒，什么都要。

以后，每天中午去接儿子回家，他的身上手上总是沾着颜料（当然都是可以洗掉的），过了不久，“艺术品”就一件件跟他回家了：画出来的绿色的大鳄鱼，躺在用沙子粘成的沙滩上，硬硬的嘴巴是卡纸剪成贴上的；春天的花園，草是用真的草蘸着颜料画的，树是用树叶蘸着颜料涂的，树干由小树枝贴成，花儿当然都是货真价实的花瓣了；还有用卫生纸卷筒做成的望远镜，用装鸡蛋的盒子做成的毛毛虫，用各种纸盒瓶盖扣子做成的机器人大妖怪城堡宇宙飞船；当然，还有用手指手掌手臂赤脚蘸着颜料画出来的画；用塑料管子吸了颜料后喷洒出来的画；等等，真可谓是多媒体的创作。当然，有许多画初看上去毫无章法，但是儿子给你解释起来却头头是道：火山爆发，恐龙逃难，惊心动魄。于是，我们家车库墙上的空白处很快就消失，再过一段时间，就需要进行换期“巡展”了。

最让我儿子着迷的是陶瓷课，希拉最有力的秘密武器，是她那个小瓷窑。很快，我们家里又多了上了青釉的小恐龙，上了白釉的小雪人，点缀着彩珠的镜框，快到圣诞节时，儿子带回来约瑟夫玛利亚小耶稣一家三口。虽然这些陶瓷小雕塑还都在非常初级的阶段，大多都是神似而非形似，但是对儿子来说，这是一个新天地。过去玩橡皮泥，他只会把各种颜色混起来，团成球球，压成饼饼，现在可不一样了，向来好动的他只要橡皮泥拿到手，就能安安静静地在小桌子前坐上四十分钟一个小时，捏出暴龙翼龙犀牛河马来。还别说，渐渐地，就不只是神似，有的还真挺像。

儿子喜欢希拉的学校，周末就盼着周一，早上一起床就盼着能在希拉的怀里得到一个大大的拥抱。学校中还有一点让我儿子欢欣鼓舞，就是希拉鼓励孩子们爬树、玩水，男孩子还可以在花园的矮树丛里小便。我一直相信孩子们应该粗养，应该放养，而希拉的学校，真是放养孩子的最佳环境，所以，我和希拉开玩笑说，她的孩子，都是“有机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