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击我,但不是我的道路”

2011-05-30 09:07马莅骊
新民周刊 2011年28期
关键词:搏斗尼亚耶稣

马莅骊

如果有人打你的右脸,你会不会把你的左脸也转过去让他打呢?

很多基督徒都曾被问到这个问题,因为在耶稣的登山宝训里,曾明明白白地这样训诲他的门徒。而在我最新听到的一个故事里,发问的人真的挥掌打了前来传教的牧师,而且是打完了右脸再打左脸——被打的牧师人高马大,曾经是一个武官教头,毕竟没有还手。

这还不是登山宝训里最挑战人的训诲,还有:“凡看见妇女就动淫念,这人心里就已经与她犯奸淫了!”“人到我这里来,若不爱我胜过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弟兄、姐妹和自己的性命,就不能做我的门徒。”……

多数人把耶稣的话看作一个隐喻,并不真的照字面意思来遵行;然而也有人严肃对待,诚实、努力地按照耶稣的吩咐去行,好像托尔斯泰。

“变卖你所有的分给穷人,就必有财宝在天上。”耶稣如此吩咐那个想要跟从他的富有的少年官。于是,托尔斯泰释放了他的农奴、放弃了他的版权,开始处理他那庞大的不动产。

然而像每一个认真的基督徒一样,他遇到了信仰与现实难以调和的痛苦与折磨。他放弃了打猎、烟酒和肉食,却舍不得钢琴和家具,他将物业转到妻子的名下——始终无法实现他渴慕的那种完美与自律。

传记作家威廉·希勒在《爱与恨》一书中,描述了托尔斯泰的三种搏斗:与自己的写作困境搏斗,欲望与信仰的搏斗,与妻子“至死方休的搏斗”。而这后两种搏斗其实因果相连。

《最后一站》表现的是托翁最后的几个月,也正是他与妻子桑尼亚的“搏斗”到白热化的阶段。搏斗的焦点正是版权问题。早在1891年,托尔斯泰不顾妻子的反对,声明放弃自己从1881 年以后出版的所有作品的版权;而到了1909年夏天(去世的前一年),他甚至草拟了一份遗嘱预备捐出所有的著作权。然而,桑尼亚并不理解丈夫的信仰实践,版权的放弃对她而言,意味着剥夺了子孙的权益。桑尼亚的斗争对象是切尔特科夫——这位为夺得托翁所有著作权而不择手段的托尔斯泰主义的门生。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日子,终于逼得82岁的老人半夜离家出走,最后在喧嚣的镜头前落寞地死去。

电影的片头,导演引用了《战争与和平》里的话:“我所知道的一切,皆因爱而起。”这句引文,连带信仰背景的缺失,再加上海伦·米勒过分卖力的表演,电影多少沦落为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爱情表达和利益斗争;也使得许多人在同情托太太之余,错解了托先生,继而指责他自私和虚伪:既然他反对贵族特权,为什么还生活在大庄园里,让一大群戴着白手套的佣人伺候着呢?

托翁身后百年所承受的指责,與他活着的时候所面对的一样犀利。妻子在日记里抱怨他从来没有向她和孩子们表达过爱意,兄长也说他言行不一,而他的对手们更是挑战他:“你讲得非常好,但能实现你所信的吗?”

但是,托尔斯泰并非是虚伪的,“这个比谁都感到受自己的声名所累的伟人”(茨威格语)其实是真诚到无法自欺。他说:“攻击我吧,我自己亦这样做,但要攻击我而不是我所追随的道路,就是我向任何提问的人所指出的那条路。倘若我知道回家的路而我跌跌撞撞地行走于其上,那条路是不是就因为我左摇右摆而变得没那么正确呢?”

作为一个被福音深深吸引却同样无法实现耶稣理想的人,我完全理解托尔斯泰的处境。然而,就像杨腓力说的,“登山宝训逼我们认识到上帝跟我们之间遥远的距离,而任何企图通过降低需求去缩短那距离的都完全错失靶心”——托尔斯泰(以及他的攻击者们)所错失的,正是在这遥远距离之间抓住上帝的恩典。或许正是为了弥补自己未能在世上实现福音理想的遗憾,托尔斯泰在晚年塑造了聂赫留道夫(《复活》)这样一个人物,来表明自己所坚持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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