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站到别人身上了

林文静

我是个当了娘的、过分心软的观众，生长在80年代，在平庸的90年代接受教育，形成了自己不上不下的世界观——在这个世界观里，真的很难接受姜文这样的草莽英雄。站着挣钱固然好，可您别站在别人身上啊。

“你看着哈哈笑，哈哈笑，一直笑到底，越笑越机灵，越笑越聪明，笑到最后你也变成一个冷血动物了。”这是王蒙的名言，除了有自许的味道，也挺适合《让子弹飞》。

“6个编剧花2年时间”，终究是编出了一个大家伙都看得懂的故事。一个叫鹅城的地方，土匪、骗子和恶霸揣奸把猾、尔虞我诈，几番血雨腥风，最后骗子被恶霸给炸了，恶霸又被土匪给办了，一切了然。比很多看完都不知道讲了什么的电影痛快多了。更痛快的是，这电影还很搞笑。《让子弹飞》是由许多笑话串联起来的，观众绝对不会睡觉，更别说尿尿，姜文的架势是要让观众一直笑到底。

可除非生来冷血，否则很难坦然地一路笑下去。央视有位叫郭志坚的主播批评姜文说，电影里充满了“脏话（国骂）、血腥场面和性暗示”。非常不幸，因为郭先生供职的机构一直以来的名声，他这个批评在网上遭到了网友如潮的奚落。这实在是不公平的。作为一个女性观众，我必须鲜明地支持郭先生的这种看法。剖腹、挨炸、斩首……这种血腥恐怖的片段此起彼伏，虽然电影节奏很快，前一秒很恐怖，后一秒就很搞笑，但无论怎么笑都无法抹去那毛骨悚然、头皮发麻的恐惧。

人命如草，强力者的生存方式之一是收割他们，我忍不住揣测姜文本人是否也认为，飞溅的血色和声声哀号是为懦夫和弱者准备的？张麻子说“美女不要，钱也不要”，要什么？这据说是很多人看完电影后都想问的话。别的我不敢臆断，“江山秀气满亭台，豪杰一群来聚会”大概也有点想争取的。在这幅草莽英雄的场景面前，那些草木一样的普通人，既无能力又无胆量，生生死死有什么重要呢？

跟我一起看电影的闺蜜，一会捂眼睛不敢看，一会捧腹笑弯了腰；我觉得我们是在冬天吃冰棒，怕凉，又怕错过了，一个字，贱。

姜文说自己向往北洋军阀时期的民国，是因为乱世出英雄。有人说，《让子弹飞》更像是他在实现自己一个简单率性的英雄梦。他的这个英雄梦里，有聚啸山林的洒脱，有惩奸除恶的快意，有万民膜拜的荣耀，有夕阳西下、古道骏马的诗意……土匪张麻子把英雄当得过瘾而喜剧，而除了搞笑却毫无意义。比起电影，原著里的张麻子，却是一个能打动人心的悲剧英雄。《夜谭十记》中，县长张牧之，为民请命、深受爱戴。最后不幸被抓，五花大绑被押赴河边沙坝去砍头。插在他背上的标子很大，上面写的字很显眼，押赴刑场的武装队伍很长，滴滴答答吹的号音无比惨烈，行刑队的大刀非常晃人。全城的老百姓几乎都出来送行……军号凄厉地叫着。读到这，我很受感动。那里的草民有血有肉，有爱有恨。虽然这种夹道式的场面，可能有人会觉得傻，觉得温热到愚蠢，但那是草民的一点执念。除了幻想能有个英雄人物从天而降，解民于倒悬的本性难移，他们未必如英雄人物想象的那样，只是毫无意见的草芥。草民也是人，不但是人，他们还有一點固执到愚蠢的是非、对错、好坏的区分的。

湿冷冷的天，兴冲冲地赶去看了一场电影，却带着空荡荡、凉冰冰的心离开，不是很好受。我是个当了娘的、过分心软的观众，生长在80年代，在平庸的90年代接受教育，形成了自己不上不下的世界观——在这个世界观里，真的很难接受姜文这样的草莽英雄。站着挣钱固然好，可您别站在别人身上啊。相比之下,我宁可选择冯小刚。《集结号》中谷子地不是冲着无名烈士墓说过一句话吗：“生下来父母都给起了名字的，在这里怎么都成了没名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