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代我们有多年轻

马莅骊

2000年快来的时候，一位在报社当编辑的朋友，在她的版面上做了一个专题，请大家各自回忆从前是如何想象这个遥远的千禧年的。她搜集到许多有趣的故事，有一个读者在信里说：以为睁开眼，四个现代化已经实现了……

我也曾经有着同样的记忆。我记得学校室内操场的墙壁上写着几个红色大字：面向世界，面向未来，面向四个现代化。虽然，当时的我并不清楚四个现代化是什么，但我真的想象过2000年——在作文里面。那是1980年代的中叶，我还只是个小学生，没有网络，更没有听说过全球化。我完全不知道在遥远的法国（那只不过是地球仪上一个黄色图形），一个叫做苏菲·玛索的少女因为《初吻》名噪一时，声名也波及毗邻的韩国（那也只是一个其他颜色的图形）。

然而，生活是奇妙的。二十几年后，在一部韩国电影里，我居然分享了几个年届不惑的女人对那个年代的集体回忆。“Sunny”是七个高中女孩给自己的舞蹈组合所取的名字，关于她们的电影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不过是少女成长中不可避免的那些傻气和天真，那些眼泪和欢笑，还有夭折的爱情或暗恋。

当时道是寻常的点点滴滴，透过二十五年的岁月往回再看，总因为现实的平庸、落寞显得格外动人。好像万方在她的剧本《空巷子》里说的：“人们常常喜欢回忆过去……不是因为那个年代有多么好，而是因为那个时代我们有多年轻。”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以为年轻很长，以为青春挥霍不尽，以为世界围绕着自己而造，以为梦想可以天长地久地梦想下去……然而，就像一首歌的戛然而止，总在某一个时刻，我们才清醒過来，自己在不觉中已经不知妥协了多少，不知还要妥协多少。

二十五年后，成为家庭主妇的任娜美看到当年VCR里的自己，带着甜蜜的笑容幻想着说：“未来的娜美，我是高中生娜美，你将来会成为个画家；如果读了大学的话，做音乐茶座的DJ也不错；还有，你长得很像苏菲·玛索（画外音：阳光姐妹淘的一片起哄声），也许可以拍电影成为一个著名的艺人……”

比起其他的Sunny成员，任娜美算是幸运的一个。生活虽然琐碎，但毕竟平稳富足。事实上，除了她们的带头大姐夏春花之外，没有一个人实现自己的青春梦想。所以，整部电影用《初吻》的主题曲“Dreams Are My Reality”，串起了往事和今天。

而如愿成为女强人的夏春花，却患上了绝症。医院里娜美和春花的偶然相逢，才促发了这段寻找青春和回忆的旅程。最后，失散的Sunny成员在春花的灵堂里跳起了少年时的舞蹈，而春花遗留下来的财富则为那些堕入生活窘境的同伴们，找回了生活的希望。

导演给了我们一个温馨感伤的故事，最后来一把小清新式的安慰，顺便赚足了女人们的热泪——一如去年《11度青春》的那部短片《老男孩》。这是个百试不爽的敏感地带，谁让我们总是逃不过青春和轻狂，逃不过回忆和感伤？谁让我们总是昨天比今天更年轻、更勇敢？

可是，我们总要学会与岁月和平共处。

大学刚毕业那会儿，班长给我寄来一封信，他在信里记述了自己在清华校园里的一段插曲。一条小径上，他走在两位老教授的后面，他们听到他的脚步声，便侧身为他让路，说，我们不能阻挡年轻人前进的步伐……

从前，我每次想起这个故事，总不免夹杂着对校园、对青春的无限回味；而渐渐地，我知道我将成为那侧身让路的老人，学习把岁月赐予的从容和智慧慷慨地分出去……那样，才算不辜负自己的年轻和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