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蕴
曾经,美国中产阶级的日子很让人向往:一对夫妻两辆车,三个孩子一条狗。今天,一拨拨美国中产阶级却把自己归为受到不公正经济待遇的“99%”,站到特权阶层和极富人群的对立面发泄不满。
梦碎的忧伤具有很强的感染力,10月15日,许多亚洲、欧洲的城市也加入到这场“占领”风潮中,和平示威的有之,演变成暴力骚乱的有之,雷声大雨点小的亦有之。
各有各的不幸
10月17日,美国“占领华尔街”运动宣告持续整一个月。“满月”当天,“Occupy Wall Street.org”网站刊文称,占领运动已经获得了全球性意义:“一个月前的今天,大约有2000人在曼哈顿下城汇集,向百老汇进发,停留于祖科蒂公园,约150人当晚就安营扎寨留下过夜,并把这块地方更名为‘自由广场……一个月以来,‘我们都是99%的口号赢得了一大半美国人的心,而且向全球扩散,在10月15日,有1500场抗议活动分别在82个国家和地区发起。”
前华尔街分析师、现“占领华尔街”运动的组织者之一卡兰贾(Karanja Gacuca)说:“想想看,金融机构在接受了纳税人的出钱救助后还享受着高额红利,中产阶级却继续被压榨。我相信,是时候建立一个更加公平的系统,让所有人都能享受医保、教育等机会了。”
从纽约祖科蒂公园燃起的星星之火,已遍及全美100多座城市。感到愤怒和无助的抗议者五花八门,其中包括背着贷款的毕业生、有家庭负担的中年人、午餐间隙来助阵的建筑工人、失业的前华尔街高管、从伊拉克和阿富汗战场退役的军人等,还有热情高涨的老人在现场充当后勤服务志愿者。
正在纽约的中国人“朱萧木”用相机镜头记录下了这一盛况,甚至尝试了在祖科蒂公园露营的滋味。半个月里,他图文并茂的微博直播吸引了上万粉丝。
在这个由资本家私人捐助800万美元重修的公园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标语,到处是围成圆圈的讨论小组。朱萧木说:“这次运动甭管各人的观念如何,最最重要的,就是提供了一个大家交流意见的场所——面对面交流意见,而非躲在屏幕背后交流意见的场所。你见到的全是平时接触不到的人,虽说都是同国人民,但你平时也不知道小圈子外的人的真实想法。这次碰出了无数火花。”
有人抨击资本主义,有人推崇马克思主义,有人穿了件T恤,上面写着三个中文大字:“没有钱”。各路记者穿梭其间,倾听基层声音。没能到现场举牌的,也有办法发声。美国微博平台Tumblr开辟了“我们是99%”的专区,网民们上传的照片中,是一张张沮丧的脸和写满了生活困境的纸牌,让人想起列夫·托尔斯泰的那句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一个妇女写道:“我丈夫每周工作40小时以上,我做临时工,同时上学。我们有3个孩子,最大的有残疾,我们不能带孩子去看病,除非是紧急情况。我母亲(工作30年的护士)最近被解雇了,没有工作,她和我们一起住,我们几乎无法付清账单。我们没有开取暖器,因为能源价格太高了。我们还没有到获得救助的资格。我们是工作勤奋的中产阶级。 我们担心今年圣诞树下没法给孩子们准备足够的礼物。”
一个学生写道:“我父亲是体育中心中层主管,被裁员了,我是大学新生,每天早上4点半就骑车去工作6小时,有时候要忙到半夜,我的绩点不能低于3.0,否则我会丢掉能让我留在学校的1万奖学金。”
一个华裔写道:“我出生在美国,父母想给我一个更好的未来。当我听到北京亲戚们的故事时,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过得更好。我经常在父母的餐馆工作,好让他们去学习英语,餐馆一直在亏损,我有3个奖学金,但是我依然没法付学生贷款。”
美国的学生贷款利率高,2009年《时代》周刊报道称,美国大学生毕业离校时,平均每人欠着约2.3万美元助学贷款,大多数学生毕业好几年后,仍在偿还贷款。有了解情况的中国网友称,更大的问题是,那些美国小青年花高学费读了文学、心理学等文科专业,出来找不到工作,或者只能在麦当劳打打工,更是难以为继。
当然,也有人对那些好手好脚去不找工作、却坐在华尔街边诉苦的高学历毕业生看不顺眼,“你跟银行借的时候说得好好的要还,生活不舒服了就要政府出手把债给抹了。借钱上学找好工作赚更多再还,本来是个很公平的事儿,不知和银行家比谁更贪婪?”
“占领”背后的组织
在祖科蒂公园里,随着集会时间的延长,除了举牌表达诉求、找人交流心得之类的正经事儿以外,慢慢地,出现了做各种活计的人——有铺開垫子做瑜伽的、有帮人摸骨按摩的、有在旁观画画写生的、有做雕塑和纪念制品的,有提供食物、分发睡袋的,有搬个剃头摊子来给抗议者修剪头发的,有架着乐器现场演奏的,有管理广场图书馆的,有小剧场当街演戏的,还有文艺女青年献身,把自己打扮成法国油画《自由引导人民》中的女革命者。
“广场上发生的一切很有意思,从文字,到绘画,到戏剧,有点像人类艺术的发展史,越发丰富。”朱萧木写道,“这里越发变成一个衣食无忧,拥有一切服务的乌托邦的地区。”
为了保证示威活动的可持续性,广场一角辟出了“临时厨房区”,每天长桌上摆满了各地捐赠的面包、沙拉、菜肴、水果、布丁和饮料,有志愿者专职负责派发食物、并且清洁餐具。等着吃饭的人,“不管多浪漫,多疯狂,排队排得非常有序”。
作为旁观者,让朱萧木震撼的是“占领”背后成熟有序的组织模式:由于纽约市区和公园里禁止用喇叭、扩音器等高分贝的工具,所以示威者在和警察的对峙中发明了一套手语。“在要民主决定一件事的时候,(要是)乱吵就完了,所以他们用伸起手晃五指表示同意,耷拉下手不晃表示反对,举起一只手指表示有问题。他们就是用重复喊和手势语言,把一个夜间不插电大型讨论搞得井井有条。”
新版《红楼梦》的编剧“柏邦妮”18日也在纽约,她看到“华尔街下午散漫平和,傍晚鼓声大作,黑人哥们的鼓打得真好,四面八方而来,振奋人心。深夜几百人聚集,席地而坐,呼喊口号。我原本以为是一个领袖在喊话,大家重复。完全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发言,你说的每句话,都有几百人大声重复,要让每一个人的声音,都让世界听到。”
玩归玩,闹归闹,一到晚上10点钟,一切带响的活动就都停止,这是组织者和参与者的共识。占领活动持续将近1个月时,本来公园所有方Brookfield房地产公司和纽约市政府想让抗议者先撤出,等他们打扫干净场地后再允许他们回来。但抗议者不答应,“占领华尔街”活动发言人帕特里克(Patrick Bruner)在一份声明中说,他们不会允许市长布隆伯格和纽约市警察局阻止他们的占领;这是一场占领,不是获准进行的野餐。示威者打响了公园保卫战,不许警方和政府部门插手,自己动手清理垃圾。
广场上每天都有人高谈阔论。最轰动的莫过于满月活动当天,斯洛文尼亚哲学家斯拉沃热·齐泽克的现身。齐泽克被称作10年来欧洲最重要思想家之一、精神分析大师,他对着狂热的听众,发表了1个小时的天马行空的演讲。
“我们全是失败者,其实真正的失败者就在华尔街里,他们要靠我们付出数以十亿计的金钱救济才能脱困……他们告诉大家,我们这群人正在做梦,其实真正在做梦的是那些以为现有的一切将会永远持续下去的人。我们不是在做梦,我们是在唤醒一个正在变成噩梦的梦想;我们没有破坏任何东西,我们只是在目击这个制度如何自我毁灭。”
就在前一天,10月16日,纪念美国已故黑人民权领袖马丁·路德·金的纪念碑在华盛顿揭幕。马丁·路德·金的女儿柏妮丝·金提及“占领华尔街”说,“我们永远不应屈从于掌握着社会40%财富的那1%的富人。我听我父亲讲过,‘我们必须进行彻底的价值观革命,并且重新分配这个国家的财富。”
参加揭幕仪式的美国总统奥巴马则表示:“金博士会希望我们挑战华尔街的无节制,但不要妖魔化在那里工作的人。”
向证交所发难
为了响应华尔街的抗议者们,欧洲和亚洲部分地区的“99%”也行动起来了。人们利用Facebook、Twitter、Tumblr等在线服务策划、发布信息,组织者和社交媒体专家说,社交媒体似乎助推了这些抗议活动,将世界各地志同道合的群体联系在一起。
15日上午10点多,数千名英国民众举行了“占领伦敦证券交易所”的示威游行。他们聚集在圣保罗大教堂前的空地上,打着“我们是99%”、“停止削减开支”、“卡梅伦和克莱格下台”等标语,要求政府采取措施,解决目前的经济困难。
組织示威的“占领英国”网站负责人菲昂查德女士说,“我们要传达的信息是‘我们是99%,我们的声音一直没有人听。所以要想让他们听到人民的声音的办法就是让媒体听到,没有其他的办法……(选择占领伦敦证交所)是因为它是这个城市、这个国家的金融中心,也是一个大公司。我觉得很多人会对选择这个目标很满意。”
然而由于警方封锁了伦敦证交所所在街区,游行队伍最后并没有实现占领证交所的目标。整个示威游行过程基本平静,警方逮捕了3名袭击值勤警官和破坏公共秩序的人员。路透社评价,与先前的抗议伦敦市政裁员与大学学费飙升的几次示威规模比,“占领伦敦”小之又小。
英国布里斯托、伯明翰、格拉斯哥、爱丁堡等城市也爆发了同样的示威游行。大多数活动当天就打烊,只有伦敦的少数集会者不愿离去。次日,约250名示威者在伦敦圣保罗大教堂附近搭起帐篷,声称要占地为营,继续表达他们对全球经济危机的不满。
已经480多天无政府记录的比利时也加入了愤怒的游行。游行者对于对欧盟处理欧洲债务危机的方式极为不满,认为99%的人在为债务危机买单,而剩下1%的人是强盗,窃取了老百姓的劳动成果,因此呼吁大家奋起反抗,反对欧元,反对欧盟。
游行队伍从布鲁塞尔火车北站出发,每次经过银行或其他金融机构的时候,人群中就会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和嘘声,还在自动提款机上贴标语。一路游行到市中心的布鲁塞尔证券交易所,有人愤怒地朝交易所扔鞋子。
在现场的中国媒体记者看到,队伍中,还有很多从西班牙、法国、德国、荷兰赶来参加游行的“愤怒者”。但游行进行得有条不紊,甚至还有专人负责失物招领。尽管也有个别情绪激动的示威者偶尔打碎几块玻璃,总体来说,没有发生大的冲突,警方也表示没有任何示威者遭到逮捕。
相比之下,意大利罗马的抗议活动不仅声势浩大,气氛紧张,而且险些酿成骚乱。
来自意大利全国各地的青年学生、失业人员、临时合同工及社会各界的人士举着牌子——“我们不能为债务埋单”,“偿还债务不能加重弱势群体的负担”,表达对于意大利政府日前通过的两个高达110亿欧元财政紧缩方案的不满和愤怒。
本来是和平游行,但后来游行队伍中出现了一群穿黑衣服的人,沿途进行破坏性行动,砸毁银行提款机、向建筑物投掷石块、甚至焚毁了一辆警车,警方不得不使用催泪瓦斯驱散人群,冲突还造成约20名示威者轻伤。意大利《新闻报》16日颇带调侃口气地评论说:“昨天,我们再一次向世界展示了我们的特立独行。我们再一次感到脸面无光。”
另外一些欧洲城市,则是雷声大、雨点小,更像是心理上的响应。在葡萄牙里斯本和西班牙马德里,虽然活动组织者先前宣称集会者将“数以万计”,但实际走上街头的人数低于预期,更多人希望在家里看电视。至于“占领加拿大”,还没开始就要进入尾声。原本组织者要在周一上班日发起大规模的示威游行,但应者寥寥,最后只有几十人到多伦多的股票交易所进行了只有象征意义的游行,另有200多人则进入一所大学校园里进行和平集会,形式大于内容。
亚洲国家中,几个东南亚国家以及日本15日出现示威者,但规模有限。“占领东京”的人们更多是借这场集会抗议政府应对福岛核泄漏危机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