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晖
6月1日国际足联苏黎世大会将上演4年一届的主席换届选举,高喊“透明”和“民主”的亚足联主席哈曼成为74岁的瑞士人布拉特四连任的唯一对手。继南美洲足联力挺布拉特之后,5月7日欧足联表示,包括英足总(5月中旬英足总宣布将投弃权票)在内53名成员将整体支持布拉特,而亚洲体育界的两个大佬——国际足联前副主席郑梦准和亚奥理事会主席法赫德,则捐弃前嫌支持哈曼。
国际奥委会常说,体育与政治应该分开,但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政治的宣示。而且越强调体育不应涉及政治的国家,越懂得体育和政治的互动。上述围绕足球组织领导权的明争暗斗,就是显例。以亚洲一些典型国家为例,我们来分析体育与政治互动的主要显示模式。
强化民族主义与地缘认同
体育政治的典型面向为体育民族主义,亚洲各国以韩国尤精此道。40多年前,韩国总统朴正熙为了反压朝鲜、提升国民士气,除了开始搞出口导向的经济改革,也希望从意识形态层面做工作,一度下令以特务方法发展足球,成立“阳光照地”特别计划,挑选了20多名精英球员一边接受意识形态的灌输,一边严格受训。据这些球员后来回忆,过程中威逼利诱、注射营养剂、互相监视写报告等无所不用其极。阳光照地计划并未存在太久,但彻底改变了韩国足球的方向,既培训了第一代精英球员,也开启了体育国民教育计划。
1982年,韩国修改《国民体育振兴法》,成立体育部,将振兴定义为“使国民的体力增进,涵养健全的精神,谋求明朗的国民生活,进而结合体育运动,贡献于宣扬国威”。从那时起,韩国人就习惯了以国家主义、“宣扬国威”的政治高度参与体育、演绎足球,欣赏角度极其民粹。刻苦训练下,韩国足球逐渐取代朝鲜成了东亚乃至整个亚洲的龙头,球场成了韩国民族主义者取得国际优越感的场所,用来集体宣示什么是“身土不二”。
以体育政绩塑造民族主义之外,不少国家也借参与国际赛事来获得地缘认同。哈萨克斯坦立国之初一度向东亚靠拢,先后参加1997年、2001年这两届东亚运动会,令东亚运一度充满白皮肤、金头发运动员,也令该运动会的水平提升不少。不过2001年后,哈萨克改为参加早在1995年创办的中亚运动会。此后,哈萨克体坛又出现了脱亚入欧的倾向──尽管它的国土面积超过九成位于地理上的亚洲,最终却以剩下那10%“欧洲土地”为由,在2002年离开亚足联,转为欧足联会员。哈萨克足球队在亚洲还算劲旅,但到了欧洲就成为最弱一级的队伍,经常被强队蹂躏。后来,哈萨克的中亚邻国乌兹别克也想过效法,曾威胁离开亚足联,以抗议不能在亚洲出线的“球证黑哨”,不过至今未付诸实行。
哈萨克足球走向欧洲,在寻找更高水平的对手训练以外,还有以下考虑:本国有遥远的希望可加入欧盟;主场会迎来众多欧洲国家代表;东亚反正未形成实质的整合,就是形成了,再返回头也不是问题。尽管哈萨克加入了欧足联,却也留在亚运,以示两面投资。2011年,哈萨克主办亚冬会,这是它首次以明确的亚洲身份当东道主。此前曾主办这项亚洲比赛的就只有排名比它前的中日韩。2010年亚运举行前,哈萨克奥委会的诺维科夫提议日后和中国合举体育盛事,“就像波兰与乌克兰联合举办欧洲杯、日韩联合举办世界杯一样”,可见这个国家满脑子都是“整合”。
东道主效应:锦上添花与雪中送炭
不少国家希望通过主办国际大赛提升国家地位,卡塔尔相继举办了2006年亚运会、2011年亚洲杯,并赢得2022年世界杯主办权(南非之后是巴西、俄罗斯),原因除了首屈一指的人均GDP,还有它成功突破小国寡民的先天局限,懂得将主办的效益延伸到其它国家。
例如国际足联强调要通过主办国的基础建设普及国内足球、提升技术水平,但对人口只有140多万的卡塔尔而言,兴建10多个国际级足球场毫无内需;近年卡塔尔联赛引入众多过气球星,球场还是空空如也。卡塔尔也知道这会被批评为浪费,因此宣布在比赛后把新建球场送到第三世界国家,物尽其用。又如卡塔尔兴建的冷气球场十分有看头,据说温度会被调校至恒温摄氏27度,这是计算机游戏的梦想:按一下键盘,球场就会下雪、下雨、阳光普照,甚或制造高原效应。“去本土化”的发展,会把比赛的地域元素降至最低,假如这成了日后划一的球场模式,球员再没有适应主场的需要,这可是其他运动员梦寐以求的事。再有,以往主办国办大赛,营运预算直接,但以卡塔尔作风,必会把一系列盛事包装成“西亚国际都会年度亮点”,再在这些盛事之间举行其它活动、兴建消费中心,希望盛事间的经济效益互相滚动到邻近国家。最后,卡塔尔为世界杯拟投资近千亿美元,包括350亿美元的地铁和铁路系统,以及连接巴林、堪称世界最长的跨海大桥,因此,不少国家相信卡塔尔的盛事成功,也是它们的共同成功。卡塔尔也因此扩大了外交影响。
相对于卡塔尔,构成另一极的是与世隔绝多年的老挝。老挝体育水平不高,2009年才开始主办国际大赛,由首都万象主办第25届东南亚运动会。这届东运会充满争议,因为老挝取消了大量项目,以自己缺乏海岸线取消风帆也罢了,居然连篮球也取消,始终难以向各国交代。与此同时,最受本土观众欢迎的项目却是亚运也没有的法式滚球,又称“地掷球”。由于法式滚球对体力需求不大,相对没有年龄界限,而且容许盛装参与,动作比高尔夫球更优雅,因而得到法国上流社会欢迎,并通过殖民主义存入老挝。老挝主办东运会、并大举吹捧法式滚球后,2010年12月,它又主办了第二届世界法式滚球亚太冠军赛和第一届法式滚球女子世界冠军赛,进一步确立了它的法式滚球大国地位。
在亚运会上,老挝成绩极差,这些年来的总收获只有1银4铜,但它在当东道主的那届东南亚运动会得到33枚金牌,包括了法式滚球男子团体金牌和女子双人金牌。要不是当东道主,老挝与国际接轨的路只会更漫长。
大国垄断赛事,小国竞争代表
目前国际奥委会不容许城市合办申请,但足球世界杯、欧冠杯等,早已将两国合办变成常态,例如日韩曾合办2002年世界杯,2007年的第14届亚洲杯更出现越南、泰国、印尼、马来西亚四国合办的先例。板球世界杯也常由南亚诸国合办。2007年,8个加勒比海邻近小国破天荒联合以“西印度群岛”名义主办板球世界杯,假如它们任何一国单独申办,都是不可能的任务。其实,奥运、亚运不同竞赛项目之间缺乏连贯性,假如分散在两地、多地主办,反而更集中子主题,也可鼓励中小型会员单位参与主办,大国、大城的垄断才能打破。
由于大国经常垄断赛事主办权,区域性体育组织的代表便常出自小国,以示平衡。亚洲体育组织的正职代表不少来自小国,例如科威特亲王担任亚奥理事会主席、卡塔尔人担任亚足联主席和亚举联主席、马来西亚人担任亚残奥委主席,原因正是这些小国较易为区域内国家共同接受。但若小国自身体育实力并不出众,长期由其人选代表亚洲,恐会令亚洲的整体力量削弱。今年1月足球亚洲杯上,日、澳、韩、乌兹别克列前四,阿拉伯雇佣军实力有限,但未来10年内,东亚足球在水平上压倒西亚、西亚足球在政治上压倒东亚的态势可能仍难以改变。这种态势会妨碍亚洲足球在世界政治赛场出线,哈曼眼看不敌布拉特就是明证。
去年在申办2022年足球世界杯时,韩国曾提出成立“亚洲共同体”,以突破亚洲缺乏整合力量的现状。基于同样的整合诉求,4月初韩国足联名誉主席郑梦准突然宣布支持卡塔尔人哈曼挑战布拉特,并称“很多人都说亚洲人不可能成为国际足联主席,但这不是真的”。众所周知,郑梦准之前与哈曼严重不和,曾力挺巴林人萨尔曼组织“倒哈阵营”,而2011年初哈曼又支持约旦王子阿里·侯赛因,拱掉郑梦准的国际足联副主席一职。此番郑梦准冰释前嫌支持哈曼,还是为了亚洲能像欧洲、南美那样用一个声音说话。假如亚洲能由体育推动政治经济整合,这才是体育政治对我们最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