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飚
抢在奥巴马5月23日到爱尔兰中部小镇“寻根”之前,刚刚过完85岁生日并操办了皇孙大婚的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于5月17日着一袭绿色风衣到访爱尔兰。之后4天里,她在都柏林参观埋葬“反英独立斗争”烈士的纪念花园,造访91年前英军杀死13名观众和1名球员的克罗克体育馆,出席主要纪念一战中为英帝国牺牲的近5万名爱尔兰士兵的追悼仪式,并在都柏林城堡的国宴上对着爱尔兰总理恩达·肯尼和英国首相卡梅伦发表此行唯一演讲,称“永远忘不了那些死去的人们及其家庭”,此后还一路南下,访问爱尔兰国家马场、基尔代尔等地。
百年后的来访
伊丽莎白二世是100年来首位到访爱尔兰的英国国王。1911年,她的祖父乔治五世在登基次年就出访都柏林,当年的报道是“欢迎的人群排出了7英里(11.2公里)长”。这也许是媒体的渲染,也许是雷雨前的高温,因为5年后,爱尔兰人就发动了旨在寻求独立的“复活节起义”。起义被镇压,但在一战后的1921年,英国被迫允许爱南部26郡成立“自由邦”。这之后,爱尔兰与英国渐行渐远:1937年,爱尔兰成立共和国,并在二战期间保持中立;1948年爱尔兰脱离英联邦,此后成就了“凯尔特虎”经济奇迹,政治上则继续支持北爱独立运动。
爱尔兰是个隐藏在大西洋深处的岛屿,约有两个半台湾岛大,经济和人口集中在南部和东部面对不列颠岛的海岸带上。其东北一角,通称北爱尔兰(首府贝尔法斯特)——如今英国的全称还是“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北爱问题拖累了英爱关系,在1937年到1998年期间,爱尔兰宪法宣布对北爱拥有主权。活跃在北爱的爱尔兰共和军依托“祖国”的支持,持续挑战着英国主权。直到1998年各方达成《北爱和平协议》,英爱关系才逐步走向正常化。
去年11月,英国政府宣布对深陷债务危机的爱尔兰、也是其最大贸易伙伴之一提供至少70亿英镑的援助贷款。今年2月,爱尔兰统一党在大选中击败执政24年的共和党,与工党联合执政。尽管反英情绪几乎是爱尔兰的“政治正确”,但危机当前需要向英国靠拢是各党新共识。在即将届满离任的爱尔兰总统玛丽·麦卡利斯夫人邀请下,英女王同意对这个一海之隔的前属地进行国事访问。对于英女王的来访,爱尔兰执政党与最大反对党都热情以待。而在英女王的国宴演讲中,也可感受到含蓄的王室道歉的意味,这也为女王赢得了隆重的赞扬。
历史上的爱尔兰,曾经是英国与欧陆关系中的一个不稳定因素,而今天的爱尔兰,对英国的全球战略基本上没什么影响。不过,对于年轻的温莎王室来说,访问爱尔兰是一个巨大的公关机会,象征着英国王室的开明与进步。毕竟,英爱关系中最深的仇恨发生在20世纪以前。
仇恨的来源
今天,也许在外界看来,英国人与爱尔兰人没什么区别。你所知道的英语作家,其实很多是爱尔兰裔,比如王尔德、肖伯纳、贝克特等。如果你去都柏林,满眼是爱德华七世(维多利亚女王之子)时代的建筑;路人都说英语,只在少数老城区,你才能听到一点爱尔兰语(盖尔语)的声音。但实际上,爱尔兰人属于凯尔特文化圈,凯尔特人曾经是英格兰的土著,但盎格鲁-撒克逊人取代了他们。今天爱尔兰官方主要用英语,但是在19世纪中叶之前,盖尔语才是爱尔兰人的母语,只不过19世纪的大饥荒和英国人系统的教育改革,使得盖尔语逐渐消亡。
在英格兰崛起之前,爱尔兰和不列颠遭受同样的北欧维京人、欧洲大陆诺曼人的侵略;在这两个岛内部,都发展出了一套类似的封建制度。然而,中世纪中期英格兰的崛起,打破了这两个岛之间的势力平衡。1167年,英国国王亨利二世得到当时英裔罗马教皇允许,派遣诺曼贵族为主力的军队,占领爱尔兰岛,借口是爱尔兰人的信仰(属于天主教体系)有违罗马教廷。亨利二世设立“爱尔兰伯爵”,作为给自己子女的封号,从此这两座岛屿的命运就联系在一起。
对爱尔兰独立派来说,1541年亨利八世的征服是对他们的第一次重大打击。亨利八世把爱尔兰升格为王国,自己出任国王。与罗马教廷决裂的他,打击爱尔兰的天主教势力,剥夺他们的财富。由于爱尔兰独立派与天主教国家西班牙、法国结成反英联盟,伊丽莎白一世和詹姆斯一世索性让大批英国新教徒到爱尔兰殖民,同时禁止爱尔兰天主教徒担任公职、进入军队。
到了17世纪,英爱关系进入了最血腥阶段。此时的英国发生着剧烈的政治变革,伴随着英国议会和英国王室中天主教徒之争,爱尔兰的立场左右摇摆。每次站错队,都会招致灾难。议会军领袖“护国公”克伦威尔对爱尔兰的征服最为残酷,使得1/3的爱尔兰人或死亡或被流放。克伦威尔死后,英国通过光荣革命迎来了信奉新教的威廉三世,然而,爱尔兰选择了威廉的岳父、试图复辟天主教的詹姆斯二世,又一次站在了英国的对立面。很快,反抗再次失败。
整个18世纪,英国在爱尔兰所做的就是彻底铲除天主教的影响力。这也波及那些在爱尔兰长期定居的英国人或者英国化了的爱尔兰人。他们从对英贸易中受惠,通过政治妥协,为爱尔兰赢得了独立性极大的议会,但是这个议会是禁止他们的天主教徒邻居参与的,后者为此进行的抗争很快被血腥镇压。到1800年,英国和爱尔兰议会签订了《联合协议》,诞生了“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在这个王国里面,爱尔兰人的抗争被纳入了议会斗争的轨道。比如出生在都柏林的英国人威灵顿公爵,作为打败拿破仑的民族英雄,在英爱两个民族中间斡旋;而一位叫丹尼尔·奥康纳的爱尔兰精英,进入了英国西敏寺议会,并且为天主教徒争取权力。
在这个联合并存的时代里,一场大饥荒改变了一切。1845~1849年的大饥荒,使得爱尔兰人口锐减400多万,少了一半,而英国政府依然坚持爱尔兰把粮食出口给英国本土,这无异于一场人祸,点燃了爱尔兰人的独立激情,很快第一次世界大战给了爱尔兰人一个历史性机遇。
死结还未解开
英国在殖民时代及以前,王权在逐步削弱,但王国政府依然是一个残酷的政权。它对爱尔兰的殖民统治,以经济掠夺为主。进入19世纪之后,英国内部改革慢慢展开,人权、民主等新型政治理念逐渐落实到日常制度中来,而这样的理念和制度,给予爱尔兰更多的政治选择,最终帮助它赢得了独立。然而,长达千年的历史恩怨,又使爱尔兰成为不列颠岛最远的邻居。
从地缘政治来说,爱尔兰对于英国崛起的价值并不大。在中世纪,爱尔兰的土地,可以为英国提供粮食,仅此而已。英国从亨利八世开始进入殖民时代后,爱尔兰更被边缘化,并不能帮英国在欧洲谈判桌上争取对殖民利益的确认。相反,爱尔兰的天主教传统,时常使其成为欧陆的反英基地。
英国对爱尔兰的征服与失败,演绎了近1000年,在最后的150年里,大规模的武力和屠杀被政治对话取代。1919~1921年的爱尔兰独立战争,其实是一场游击战,英国损失了700多人(其中英国士兵261人,其他为爱尔兰本地亲英武装),而爱尔兰共和派只损失了550人。
对于一个最短地缘距离仅有11海里的国家,衰弱但尚未崩溃的大英帝国最终选择了放弃,而不是长期持有,可见地缘远近未必是统一与否的最关键因素。经过了大半个世纪的疏远,英国官方第一个正式向爱尔兰道歉的,是时任首相的布莱尔。也正是布莱尔的道歉,为1998年复活节前夕的《北爱和平协议》奠定了基础,使得爱尔兰于1999年底修改宪法,取消了有关要求北爱领土主权的条款。与此同时,新工党推行的“分权运动”将中央政府的权力更多下放到统一势力略占上风的北爱尔兰,以加强对北爱地区的共和派分子的安抚,弱化极端势力。
爱尔兰人口只有450万,幅员狭窄,但却是英国产品最大的进口国之一,5%的英国产品销往爱尔兰,远远超过英国与新兴经济体的贸易量。在英国的北爱地区,有3/5的产品销往爱尔兰,在北爱四大银行中,爱尔兰的银行有两家。这也是去年英国政府慷慨允诺,帮助爱尔兰对付债务危机的原因。当然,通常在保守党执政的时候,英国蕴含分裂意识的地区,仇英情绪会加强;经济衰退,更会加剧这种情绪。英国保守党与自民党联合执政一年多来,北爱地区已经出现了两起袭击当地英国驻军和警察的事件。此次英女王到访爱尔兰前夕,争取北爱独立的爱尔兰共和军被发现购入导弹及火箭发射器等军火,说明这个绵延千年的死结还未彻底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