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拉美10年”吗?

向骏

最近多位国际知名人士不约而同提到全球经济或欧美经济可能陷入“失落10年”（Lost decade）危机。其一是IMF总裁拉加德11月上旬在北京召开的“国际金融论坛2011年全球年会”中明确指出，欧美债务与失业问题若不能解决，可能会使全球面临低成长、高失业的“失落10年”。其二是2010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戴蒙德认为，如果美国国会继续党争，共和党执意追求财政紧缩、导致经济复苏缓慢，美国可能面临“失落10年”的严重风险。其三是200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鲁格曼认为美国已经比当年的日本“还糟糕太多、太多了”，尤其日本并未遭遇美国现在的高失业率之苦，因此已陷入“失落10年”。

讽刺的是，去年9月《经济学人》不但以“不属任何人的后院：拉丁美洲的崛起”为封面故事，更在特别报道中提出“拉美10年”一词，显示拉美整体经济形势向好。也因此，今年在巴西、海地、秘鲁、阿根廷、危地馬拉、尼加拉瓜等国先后上演的大选，除海地外，大都波澜不惊，没有特别大的意外。当然，具体国家会有各自的问题，其中一些问题存在共通点，可以帮助判断“拉美10年”这一基于经济增长可持续性的命题是否成立。

拉美换届国的政治

拉美“一哥”巴西，主要面临深化民主的问题。今年元旦上任的巴西首位女总统罗塞夫在就职演说中强调“梦想的重要”，誓言消除2000万极端贫困人口。罗塞夫对前总统卢拉8年任内将巴西带上国际舞台的贡献推崇备至，因此在外交政策上诸多萧规曹随之处，但在内政上则有不同的政策。罗塞夫曾于1965年至1970年参加反政府组织，1970年因颠覆罪被捕入狱3年，因此对“转型正义”的追求较卢拉积极。根据巴西总统府人权办公室的声明，1964年至1985年军政府期间遭杀害或失踪者超过450人，检察机关认为1979年的《赦免法》不应使涉案人员免受法律制裁。继国会于10月27日宣布成立“真相及和解委员会”后，罗塞夫于11月19日签署该法令，巴西总算是跨出实践“转型正义”的第一步！

加勒比岛国海地，继续在唱民主悲歌。从去年1月12日的地震到赈灾期间爆发的霍乱疫情到11月28日总统大选结果难产，海地几乎陷入无政府状态，原定今年1月16日的第二轮选举因此被迫延期。大难当前，流亡海外25年的前总统杜瓦利埃于1月16日突然返国搅局，两天后被以贪腐和挪用公款起诉。无独有偶，2004年被放逐的另一位前总统阿里斯蒂德也于3月18日自南非返国，试图从地震后的和解氛围中捞取政治老本。而最后当选总统的是长期在美生活的知名流行歌手马尔泰利，不过他缺乏政治经验。以应否恢复1995年被解散的军队为例，11月中旬马尔泰利宣布将以250亿美元预算重建公安部队，但因海地70%财政预算来自外援，“建军”对灾后重建的影响实难乐观！结果马尔泰利表示须待特别委员会明年初宣布研究结果，才能决定是否重建公安部队取代联合国维和部队。

安第斯国家秘鲁的大选结果，对患病的左翼旗手查韦斯是个嘲讽。2006年乌马拉参选总统时，查韦斯曾公开表示支持，但被认为干预秘鲁内政，乌马拉因此败选。为扫除外界担忧，5月15日乌马拉在电视上表示：“我承认自己犯了错，我们想改善错误，因为这才是政治家该做的事。”结果他以小幅领先赢了6月5日第二轮选举，间接显示查韦斯是大选中的输家！7月28日乌马拉就职后，重申他将集中力量推动有社会包容的经济增长。

南美第二大国阿根廷，大选只是走过场。10月23日总统大选中，执政联盟候选人、现任总统克里斯蒂娜赢得54%的选票，较排名第二的候选人高出近40%，创阿根廷总统选举史上获胜者和排名第二候选人间最大的差距。克里斯蒂娜有“阿根廷的希拉里”之称，在其第一个任期内，阿根廷在国际金融危机冲击下仍有8%的经济年增长率，失业率也降至20年新低。此外，克里斯蒂娜的丈夫基什内尔去年10月猝然去世，也为她赢得了许多选民的同情和支持。对比10年前经济危机的苦难回忆，阿根廷总算可以不再哭泣了！

在中美洲的危地马拉，长达36年的内战虽于1996年在形式上结束，然因种族众多、贫富不均，社会长期不稳定，其谋杀率名列世界前茅。11月6日第二轮大选结果，退休将军佩雷斯以55%的得票击败富商包迪松，将于明年1月16日就职。佩雷斯对暴力猖獗有切身之痛。2000年其子曾遭枪击；2001年他正式组党的前3天，蒙面枪手击伤其女。2007年总统选战期间，60次暴力攻击至少造成40人死亡，其中包括佩雷斯本人的国会助理。今年5月选战开始后，各级候选人遭杀害者超过30人，7月9日音乐界传奇人物“阿根廷游吟诗人”卡布拉尔在危地马拉遭枪击身亡，导致总统和内政部长共同说明案情。7月25日美国宣布对包括墨西哥的泽塔斯贩毒集团在内的四大国际犯罪集团“严打”后，危地马拉首当其冲成为贩毒组织流窜中美洲的门户。如何反毒，不仅是内政问题更是外交问题！

另一个中美洲国家尼加拉瓜，则迎来前军事强人奥尔特加的“二进宫”。尽管11月6日的总统大选有5名候选人，但奥尔特加仍破纪录获63.9％的支持顺利当选。奥尔特加的连任主要得利于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的金援，包括选民可获高达20％的发电燃油补贴。根据尼国中央银行的统计，自2008至2010年间，查韦斯经由两国合组的ALBANISA公司向尼国提供了14.15亿美元的政府援助，涵盖了50项补助贫民的社会福利项目。

实现“拉美10年”的挑战

综观上述，拉美要从1980年代的“失落10年”迈向“拉美10年”，至少需克服以下的挑战。

挑战之一：转型正义历史共业。

今年4月初美洲开发银行行长莫雷诺撰文指出，拉丁美洲能从“失落10年”迈向所谓的“拉美10年”，其所采取的4个具体举措之一是“在建设一个更为永久的制度框架的同时，迅速建立能够传达民众要求的临时政治进程”，如智利、乌拉圭等国举行公投或成立“真相委员会”解决侵犯人权问题。换言之就是能有效处理“转型正义”的问题。

前述多国新政府未来均面临“转型正义”难题。军医出身的杜瓦利埃1957年夺得政权后自封终身职当了14年海地总统，1971年其子继承大位直到1986年遭政变推翻，父子俩执政期间无辜百姓遭杀害至少3万人，此其一。根据秘鲁托莱多政府于2003年公布的“真相调查报告书”，以“罄竹难书”形容前总统藤森谦也任内所犯罪行实不为过，此其二。危地马拉大选期间最受国际媒体瞩目的新闻之一为7月间该国原住民组织致函联合国控诉总统候选人佩雷斯参与1992年基切侵犯人权案。由于“转型正义”的对象除佩雷斯本人外，其他大部分都是他在军中的袍泽旧识，佩雷斯就任后如何公正面对恐非易事，此其三。

挑战之二：毒品蔓延毒枭横行。

今年6月下旬，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在危地马拉首都举行的“中美洲安全会议”上承认，“大部分毒品消费是在我自己的国家”，因此承诺美国对中美洲扫毒的援助将增加4000万美元，总额达到3亿。中美洲位于美国“后院”，其安全持续恶化势将威胁美国，因此希拉里也强调中美洲国家在反毒上要“分摊责任”。11月11日墨西哥负责缉毒的内政部长布莱克与次长及国防部官员直升机失事，导致总统卡尔德龙紧急取消当晚飞往夏威夷出席APEC峰会的班机，可见情势相当严重。

挑战之三：亲美？亲中？两难。

拉美近10年来的经济成长，相当程度得益于向中国出口原材料！根据摩根大通的估算，中国经济增长对南美经济起到的作用甚至超过了世界其它国家和地区的总和。然而，继国务卿希拉里11月10日以“21世纪是美国的太平洋世纪”谈话展现重返亚洲的决心后，奥巴马也于稍后表示希望在2012年底前与9个亚太国家签署所谓“下一代贸易协议”—“跨太平洋伙伴协议”（TPP），其中包括南美的智利和秘鲁，北美的墨西哥则已表态将参加入会谈判。由于该协议并不包括中国，拉美国家在加入TPP的同时，如无法排除“与美国联手对抗中国”之质疑，将为“拉美10年”前景投下更大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