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邮报》一条不实新闻的产生及传播

□ 王亚宏 张春燕

（作者分别是新华社伦敦分社记者、《中国日报》驻英国记者）

英国《每日邮报》记者汤姆·凯利在写下《“北京镑”：中国“古奇一代”在英豪掷10亿镑》一文时，或许没想过这篇发表在并不重要的“飞鸿”（Femail）版面上的报道，能在中国引起那么大的反响，不少中国媒体转载这篇文章，文中提出的“京镑”甚至成了一个让国人关注的热词。

□ 阿仁 漫画来源：中华新闻传媒网

由于中国消费者对古奇昂贵的皮包情有独钟，因此英报文章把在英国大肆购买奢侈品的中国游客称为“古奇一代”。作者看到伦敦牛津街的著名高档购物场所塞尔弗里奇商场里挤满了兴高采烈的中国人，使得这家百年老店宛若“中国大卖场”。在里面“血拼”的中国“古奇一族”可谓有备而来，目标直指打折促销的奢侈品，尤其青睐古奇、巴宝莉、路易威登和香奈儿等大品牌；熙熙攘攘的中国游客在结账柜台前排起长龙，来自中国的“京镑”释放出巨大的购买力。

疑点：关键数据难求证

近几年来，中国人在英国的奢侈品消费一直令人侧目，但这篇文章中让读者们最津津乐道的还是10亿英镑这个重磅炸弹。10亿英镑折合成人民币是105亿出头，如果按照一个月的购物季算，也就是说中国人每天要在英国留下3亿多人民币，如此资金流量让人咋舌，同时也让人感到疑点重重。

根据负责退税的金融服务公司“环球蓝联”的统计数字，2010年中国游客在英国的零售开支约3.5亿英镑。虽然并不是所有游客都会选择退税，但单在购物季支出就超过全年消费近两倍，让人觉得数字存疑。英国旅游局公布的数据显示，2009年赴英中国游客8.9万人，共消费1.17亿英镑，人均消费1315镑，同比增长了3%。而据中国旅游局提供的官方统计数据，去年中国的旅游服务贸易总体逆差为50多亿美元，中国人在英国一个月就消费了10亿英镑奢侈品，显然很难成立。可以说，几大权威机构提供的数据不但都难以为报道中数字提供有利佐证，反而使其显得更加突兀。

那么，10亿英镑的数字究竟从何而来？在和报道此文的执笔记者汤姆·凯利的直接沟通中，凯利承认数字来自顾问公司世拜魏理仕的商业分析师乔纳森·米罗，同时承认这并不是一个统计数字，而是计算出来的估数。因为他们估算整个英国奢侈品销售中有30%被中国人买走，他将这个数字除以12，再加上一些购物季带来的打折诱因，得出10亿镑这个数字。

由此可见，10亿镑这个整数虽然有足够的威力来吸引眼球，但却经不起严格推敲。估算而不是取证，成为一条假新闻产生的直接诱因。

背景：英国新闻娱乐化

《每日邮报》在英国本来就不是一份严肃大报，它以富裕中产阶级特别是女性读者为目标市场，“血拼”这种选题正是这群读者最感兴趣的领域之一，而且该报也乐于提供一些稍显夸张的文章作为女性聚会时茶余饭后的谈资，10亿“京镑”就是这种思路的产物。

其实，媒体竞争激烈的英国是全球小报最发达地区，也一直是假新闻重灾区。一些媒体为追求轰动效应，经常捕风捉影地拿一些体育或娱乐界名人说事，比如去年，好莱坞明星情侣布拉德·皮特和安吉丽娜·朱莉因不满英国流行小报《世界新闻报》年初发布两人分手的不实报道而将其告上法庭。当时，《世界新闻报》头版以《皮特和朱莉到头了》为题，报道两人即将分手的消息，并称皮特和朱莉曾造访律师，就财产分配和孩子抚养权达成协议。后来，英国伦敦最高法庭裁定，皮特和朱莉赢得诉讼，并获得巨额赔偿。

英国媒体有时还善于编造一些“爱国哨”。去年南非世界杯英格兰队被德国队淘汰后，就在德国队已闯进半决赛的情况下，一家英国媒体公布了英德大战将重新举行的惊人消息，但就在英格兰球迷以为会有奇迹降临时，他们却发现这原来是一条彻头彻尾的假新闻。

在资讯争夺白热化阶段，不光一些小报，就连一贯严肃的主流媒体也加入“眼球争夺战”，导致不少乌龙事件。去年，英国广播公司一个节目主持人在节目中拿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开玩笑，宣布不久前刚刚度过84岁生日的女王“驾崩”，后来他辩称是在社群网站上看到一个跟女王同名的女士刚刚过世。如此假新闻播出后带来的负面效应，通常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消除。

近些年来，英国媒体界新闻娱乐化倾向越来越明显，尤其是社会、文化、体育新闻为追求娱乐效果，经常在客观采写的同时加入一些主观臆测的内容，使文章的轰动效应更强。而读者也对这种写法逐渐接受，本着将娱乐进行到底的精神，对假作真时真亦假的新闻并不太过较真，因此也助长了一些不求甚解的新闻写作风气。

门槛：硬新闻的自律准则

在政治、经济、外交等“硬新闻”领域，英国新闻界始终恪守客观、公正和求实作风，因为在这方面，英国新闻界有一只称职的“守门犬”：报刊投诉委员会。

20年前，英国新闻界建立了报刊投诉委员会，这个组织一直较好地发挥自律组织作用。在报刊投诉委员会成员组成上，非专业人士达到40%，它更加注重对新闻界的规范。

报刊投诉委员会公布了由十六条章程组成的《业务准则》，由于这些章程均由总编辑组成的特别小组制定，很有约束力。任何违反规约的报纸都将受到重罚，委员会作出的裁决具有准法律效力的影响力。而在《业务准则》中，首先强调的就是新闻的准确性。

《业务准则》的序言部分开宗明义称，所有新闻从业人员都有责任保持最高的专业和道德水准。该《业务准则》在保证新闻准确性上设立5条章程，包括报纸和杂志不得出版错误的、误导性的或歪曲性的材料；任何时候一旦发现重大差错、令人误解的陈述或歪曲性报道，报纸或杂志必须在突出位置对其尽快做出更正；报纸或杂志必须尽快做出适当的道歉；报纸在拥有表达自由的同时，必须清晰区别评论、推测和事实；当一份报纸或杂志在报道某一诽谤案结果时，如果它本身是该案的一方，必须公平和准确地报道该结果。

任意公众成员或组织，都可向委员会投诉报纸或杂志编辑违背《业务守则》的行为；即便这些行为由新闻记者或自由撰稿人实施也可被受理。受理的投诉转交给编辑，并同时邀请他和投诉人接触并达成友好处理方案；在某些接洽的案例中，这些会由报纸自设的专门调查员办理。

英国报刊投诉委员会在保证新闻准确性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由于新闻领域外延不断扩大，因此报刊投诉委员会也出现难以兼顾的困境。比如随着近年来中国影响力不断扩大，和中国相关的报道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英国公众视野中。但另一方面，由于积累不足，在对中国猎奇性报道中存在大量失实。

鉴于此，前中国驻英大使傅莹曾专门走访英国报刊投诉委员会，同当时的委员会主席、英国原驻美国大使梅可夫进行座谈，了解报刊投诉委员会的机构设置、人员组成和运作方式等基本情况，并表示愿意加强双方在相关领域的交流与合作。

“10亿京镑”是小报风格的产物。但中文媒体不经核实前就纷纷转载，也有些传播假新闻之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