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人
芭堤雅不相信爱情
那是在泰国的第一天。那对夫妻,两个都50出头一点,男的有点秃顶,微胖,穿米色夹克,白衬衣,藏蓝色裤子,典型的官员微服私访的装扮,看起来倒也神采奕奕。太太穿着一身浅红色的套装,大波浪头发,系着丝巾,腕子上是玉,一看就是好日子里浸泡出来的,可惜为了套装,不得不穿了高跟鞋。后来那许多天,从没见她把鞋子脱下来过。完美主妇,往往有钢铁战士一般的职业道德。
导游要大家自我介绍。轮到他们了,先是太太起身作了自我介绍,姓王,在学校当教师,然后是丈夫,姓曹,至于职业——“我的职业就是王女士的丈夫。”全车当然起了笑声,导游当场奉送“华东地区最恩爱夫妻”称号,并称他为“王先生”,他哈哈一笑,欣然接受。
两个人确实也没辜负这项称号,一路都在秀恩爱,餐桌上互相喂东西、走路中间擦汗都不算什么,高速路上,王太太脱下高跟鞋来,把脚递到先生的怀里,让他一五一十地揉着,揉了好几十里地。骑大象的时候,王太太从大象上下来,一个不小心,跌了一跤,王先生立刻跑上去抱住了她,她顺势圈着王先生的脖子,由着王先生以50岁之身,将她抱出大象园去,一路上还泪光盈盈地说:“把人吓死了!”我们全看呆了。
因为语言不通,晚上大多数人都不出去,在宾馆里聚着打扑克。打牌中间,王太太听说团里一对小夫妻正闹别扭,起因是妻子怀疑丈夫出轨,于是放下牌,严肃地教导起小两口来,并拿丈夫举例,深情地说:“那时候他到县城挂职,不要脸的女办公室主任老去找他,我说什么了?我根本不做声!我相信他,我相信他啊,夫妻间最重要的就是要相互信任!”
到了芭堤雅,就免不了要看几场香艳刺激的演出。进秀场之前,导游一再声明,请大家不要坐到第一排,以免演出中间那些演员下来拉观众参与时,被抓个正着。大家的心全部被蛊惑着,但还是听了导游的话,都乖乖地往后坐。
终于到了泡泡浴,女郎们便走下来拉人,第一排被拉起来的,竟然是王先生!其实导游一早也说过,万一被拉到,只要淡淡地拒绝了,他们也不十分用强,但王先生却半推半就上了台,宽衣解带之后,进了舞台上的一间小黑屋子。人一进去,里面的灯亮了,屋子立刻成了透明的,从里面看不到外面,从外面却可以看到里面。王先生哪里知道这个,还以为是看演出赠送的福利,表现十分生猛。全场顿时欢声雷动。
一回宾馆,王太太就喊着要离婚,随后又要寻死,要跳楼撞墙,导游和众团员都赶过去,黑压压的一屋子人都在劝。王太太拉住导游的手,泪眼婆娑:“我是正当人!我哪里见过这个?你说,我怎么受得了?!”那对作为反面典型的小夫妻,在过道里咬着牙齿忍着笑。
幸福还是得藏好,不能让命运发现,不然,不是被劈手夺去,就是被刻意制造波折让从前的张扬成为笑柄,不论芭堤雅,抑或莫斯科,甚至香格里拉,莫不如此。
文/韩松落
物语
四叶草
前几天我去游泳,换上泳衣临下水前,突然发觉脖子上戴着一条细细的链子,于是我把它解下,顺手放进了装洗发液的袋子里。游完泳淋浴后,我又把用完的洗发液瓶子和袋子统统丢进了健身房的垃圾桶。
回到家后,我突然想起了那条链子,立刻就难过了起来。难过是因为那链子上还挂了一个小小的幸运草的坠子。其实那坠子毫不贵重,更无任何纪念意义和情感象征。那是多年前,我去瑞士,在一家表店买了块手表,付完钱后女店员拿出个精美的小盒子送给我。打开来看,里面有一片薄薄的金属小饰物,四片幸运草的图形,银白本色,上面刻有飘动的叶脉痕迹,刀工简洁细腻,平凡却精致。我一眼看去觉得这么熟悉,好似我上辈子丢失的一个物件。
我对金银珠宝兴趣缺缺,偶戴饰品,只在意心境。就好像台前布满红红绿绿的各色饮品,而我常常拿起的只是一杯白水,那片小小的幸运草就是我的白水。它那么简单自然,那么独特,让我莫名地钟情。每次乘飞机或做有点儿重要的事情时,我就会戴上它,好像有些幼童到哪儿都抱着自己的小毯子,才会安静。然而,它却被我丢进垃圾桶了!我一想起来就会出神,如果能够复得,我愿意出100倍的价钱。
电话铃响了,是姐姐约我去罗兰岗的半岛酒家饮茶。到了餐馆,我心不在焉,看着虾饺叉烧包也不动筷子。我姐瞥了我一眼说:“什么事?说吧。”我恨恨地想,你怎么这么老了还如此聪明。
这件鸡毛蒜皮小事儿实在不值得启齿,我腻歪了一下终归还是说了。姐姐听完面无表情,一会儿,她突然说:“我觉得这真是件好事情,那四片的叶子就是癌症。”
“你什么意思?”我睁大眼瞪着她。
“人家成千上万的草都是三片叶子,它却四片叶子,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基因突变!就和人的细胞一样,不正常的细胞就是癌。你丢掉它就是把坏运气丢掉了,是天意。”说完,她看也不看我,继续啃着鸡爪子。
我呆呆地想着她的话,郁闷就像烟一样地消失了。太阳从阴霾中探出了头来。
方法论的自觉,说到底就是一念之差。仅仅一念之差,世上的好些事情将变得简单,如同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文/杨劲桦
世相
宁滥勿缺
朋友罗拉在某次饭局上看着成双成对的人儿顾影自怜,说自己对感情的看法是“宁滥勿缺”,急需找个“活的,男的”,引得闲人马小燕的同情心泛滥。马小燕以妇救会干部的严肃神情,拍着胸脯保证,会广泛发动群众,解决罗拉的个人问题。
从此,每次聚会都有一大帮人搬着小板凳嗑着瓜子听她讲那过不去的故事。
第一次相亲是跟马小燕的同事。见面时间是中午12点,在该男单位附近的吉野家。这位男同志长得像发福版的小沈阳,细眉长目大脸盘,看着挺亲切。罗拉努力镇静下来,微笑着说:你要吃什么,我去买吧。魁梧版小沈阳并没有推让,爽快地点了个套餐,看着罗拉付了账,吃完又回去上班了,没有跟罗拉说几句话。
莫名其妙的罗拉回家后打电话给马小燕,马小燕打开此男的MSN空间,赫然发现他跟女朋友的亲密合照和肉麻日志——后来才听说,此人常把“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吧”作为口头禅,并不介意蹭个饭,只有马小燕这号热情妇女当了真。
马小燕对她同事的行径表示鄙视和愤慨,为了补偿,又给罗拉介绍了一个,这回据说是北京本地人,在六环外有房。
该男长相神似《围城》里摘了眼镜的李梅亭,倘若在街上碰到,定有人会问:孩子上初中了吧?李梅亭好心地教育罗拉说:现在嫁人就得嫁有房子的,像你们这样外地来的,现在连房子都买不了吧?社会多残酷啊。像我,可以住一套租一套出去,根本不用上班的……
他们就这样在麦当劳干坐着从五点半聊到六点半,李梅亭依旧没有要点东西吃的意思。罗拉觉着表达礼貌與修养的时间也够了,起身告辞,买了个驴肉火烧啃着回了家。
马小燕又给罗拉介绍了个宅男,说是长相秀气,年龄相当,工作稳定。吃饭时,罗拉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主动拿过菜单点了菜。宅男一直沉默,罗拉只好找话题,随口感慨起在大城市生活不易。
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宅男突然打开了话匣子:我在家乡有个女朋友,一米六九,比我高一截(罗拉停顿:请注意这句),身材特别好,尤其是皮肤,简直像上好的猪大油(以下省略各种比喻若干……),都要谈婚论嫁了,因为买房子的事儿吵架,吵急了,我跳起来(罗拉停顿:注意动词),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
罗拉目瞪口呆,筷子悬在半空中,听他继续讲二人如何大打出手,仿佛动作片的慢镜头回放。半小时的动作戏之后,此男幽幽地说:“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她。”罗拉悄悄掏出手机,在桌子底下拨了闺蜜的电话,响几下就挂掉。不一会对方回拨了过来,罗拉接了就说:好的,好的,我这就去……
罗拉不敢对马小燕说这些事儿,害怕大家嫌她挑剔,不再给她做媒了。不管怎樣,你得先吻一千只青蛙,才有机会碰到王子。
文/闫晗
浮生
今天你feel了吗
参加一个朋友侄女的婚礼,酒店的音响师大概是相亲节目《非诚勿扰》的拥趸,用《Can You Feel It(你感觉到了吗)》作为现场的背景音乐,使得每一个来客,都像是前来参加相亲节目的。
当然,我不是因为剃了个光头,就把自己当节目主持人,实际上,我反倒是很希望能够遇到一两个因受他人婚礼刺激、迫不及待想要把自己嫁出去的女宾。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谈条件,就像是即将收市前到菜场买菜,让利的空间会比平时要更大。
在我的学生时代,“Can you feel it”曾经是我的一个校友的口头禅。这位哥们儿是个多情种子,且是外貌协会的理事长,学校里的所有漂亮女生他都喜欢。他经常等在食堂门口或女生宿舍旁,只要是略有姿色的女生经过,虽然英语巨烂,他也会不管不顾地上前来一句:“Can you feel it?”如果是他看不上的女生,他则会态度鲜明地把头扭到一边。虽然他的这种另类搭讪方式很难收效,获得的除了不屑和鄙夷就是白眼。但久而久之,爱慕虚荣的女生都在私底下议论,谁谁谁常被他挑逗,谁谁谁又从来没有获得过他的青眼,并以此作为姿色等级的划分标准。
杯具的是,有一次他站在女生宿舍楼下与美女搭讪,不知哪一层楼有心理不平衡的女生扔了一块西瓜皮下来,很准确地扣在他的脑袋上。他还没来得及仰头看,不同的楼层都有人幸灾乐祸地问:“Can you feel it?”然后是一阵肆无忌惮的爆笑声。从此,他再也没有接近过女生宿舍。
而另一起“Can you feel it”引起的事件,发生在可口可乐公司。该公司最近拍摄的一个广告,以阅兵为背景,主席台上,一个领导人模样的人手指勾了勾,旁边的随从顿时心领神会地送上来一瓶雪碧。在数万人的注视下,领导人一口气饮尽瓶中的饮料,然后高声问众人:“Can you feel it?”且边唱边跳起舞来。看到领导人的兴致如此之高,众人虽然没有喝到饮料,也都做出很爽的样子,载歌载舞与领导人一起互动。虽然这个广告并没有特定的所指,片中的国家符号都是虚拟的,但还是引起了某个国家的抗议,认为广告影射他们。
我倒觉得,处于这样一个娱乐时代,没必要过于严肃。如果有人问:“Can you feel it?”最佳的答案就是:“Yes, we can!”
文/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