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婧
楔子
坐在从曼哈顿起飞的民航商务舱内,林韦琪在打了第七个哈欠之后,终于克服了耳鸣等一系列不良反应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然而这一场浅眠却非常短暂,她几乎还没有全身心地放松下来,就被身旁一个长着一双妖媚狐狸眼的男人给“碰”醒了。
不悦地慢慢睁开眼睛,林韦琪没好气地转头看向这个若干次“无意”碰到自己的男人,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专注”地看着一份《江城晚报》。察觉到她的目光后,男人微笑着转过头来,狭长的狐狸眼中闪着一片暧昧的精光:“抱歉,打扰到你休息了。”
淡淡地嗯了一声,林韦琪收回视线,整一整披在身上的毯子,正要闭眼时,却见一份报纸落在自己眼前。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吗?”狐狸眼晃了晃手上的报纸,在娱乐版的大幅彩页上,赫然是他这张绝色邪魅的脸。“我是曲蔚然,MG小天王曲蔚然啊!”
“对不起,我不关心国内娱乐圈的事情。”林韦琪耐着性子接过报纸,却是很快地将报纸一折,然后翻到另一面的社会版。草草地浏览着,在看见版面正中的一幅照片时忽然定住了,这是……她下意识地抚上照片,沿着男孩苍白的脸缓缓地摩挲着,一笔一画,曾经模糊的影子在瞬间清晰地跃然于眼前。
“这个强奸犯比我长得好看吗?”曲蔚然不甘地探过头去,在看清楚报纸上的照片后,更是愤懑无比,这个女人什么眼光啊,他可是MG第一美男啊!
“什么?!你说他是……强奸犯?”林韦琪一愣,颤抖着捧起报纸,继续看向照片一侧的报道内容。标准的印刷体黑字,清洁楚楚地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青年摄影师夏衍,涉嫌强奸酒家女”。
“你认识这个……”曲蔚然斟酌了一下用词,“呃,摄影师?”
“他是……”林韦琪缓缓地抬起头来。
“韦琪,这就是夏衍,以后就是你的弟弟了,你一定要好好儿照顾弟弟哦!”
“韦琪,你不用处处让着这个臭小子,在夏叔叔心里,你和阿衍一样,都是我的孩子。阿衍若是做错了事,你只管教训他就是,你是他姐姐,有这个权利。”
“韦琪,事到如今夏叔叔必须送你去美国了。阿衍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毁了他一辈子。”
二十二岁那年,在夏衍高中毕业的第二天,她一向崇敬的恩人夏叔叔,突然这样指责她。
一向对她关爱有加的夏叔叔会这样说,一定是对她失望到了极点。
其实她也是失望的,她和夏衍怎么可以……她是他的姐姐啊,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始终都是夏家收养的女儿,是他名义上的姐姐。
就在夏叔叔宣布这一决定的当晚,她就坐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
在凌晨的机场大厅里,她在人群之中看见了夏衍,他站在一束灯影里,表情落寞而讥讽。她似乎能听得见他的呼吸声,一下一下,让她的眸子里渐渐盈满了泪水。
夏衍没有挽留她,甚至,在她转身的前一秒钟,他抢先一步离开了,就好似他在很多年前说的那样:“如果有一天,你和妈妈一样也要抛下我一个人离开,那么,我一定会比你先离开,因为我讨厌那种被抛弃的感觉,我讨厌一个人被留下。”
可是,她又何尝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呢?整整五年。她都只身一人,在陌生的国度里,和陌生的人,过着孤单的生活。
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良久,林韦琪才慢慢地吐出五个字来:“他是——我弟弟。”
NO.1
走廊又空又长,纤细的鞋跟敲击在水泥地面上,发出一种近乎压抑的沉闷声响。伴着狱警推开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道铁门,林韦琪终于又看见了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简单的紫色衬衫,在光线暗淡的室内仿似一朵妖冶的紫罗兰。
“是你?”看见林韦琪,夏衍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冷冷地笑了起来,“你回来做什么?不是说永远都不想再看见到我吗?或者说,你是专程赶回来看我如何遭受报应的?”
他漠然地望过来,一双如明月般的眸子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看得林韦琪的心莫名地一颤,就像是一池春水,忽然被掠过湖面的鹭鸶惊起一圈圈涟漪。
“阿衍!”林韦琪低低地叫了一声,“我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是你姐姐,我来见你,当然是想为你洗脱罪名——我在美国修习的是法律专业,现在已经拿到律师执照了,可以为你出庭辩护,而且……夏叔叔也同意由我来担任你的辩护律师。”
“洗脱罪名?你是不是已经在心里为我判了罪?既然如此,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勉强自己就这么有趣吗?”夏衍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冷,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寒意,“这就是你在美国四年所学到的吗?没有是非黑白,没有善恶美丑,就因为我是你恩人的儿子,所以即使你认定我有罪,也会出庭为我辩护?林律师,为什么我总是在你身上看见虚伪和恶心呢?四年前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林韦琪慌乱地低下头,有些不敢面对这一刻咄咄逗人的夏衍:“我……我不能看着夏叔叔伤心,如果不是他当初收留我,我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可我宁愿你饿死街头,也不想看见这样子的你!”夏衍微微地蜷起身子,然后以一种连他自己都琢磨不透的嘲讽语气接着说,“一直以来,不成熟的那个人是你,而不是我。我虽然比你小,可我知道什么才是我真正想要的。而你呢,除了向你的夏叔叔报恩,你还会什么?说到底,你就是我爸爸养的一只忠犬,没有思想,没有自我,更没有心。”
“阿衍……”林韦琪语塞,此时此刻,除了一声接一声地叫他的名字,她似乎想不出别的什么话语来。明明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她应该拿出姐姐的威仪和关切,问他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可以有千百种开场白,可是她却除了胆怯,还是胆怯,像是在逃避,又像是在掩饰。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夏衍站起身来,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径自看向自己的手。灯光下,他的手修长白皙,右手的掌心里却有着一道浅浅的褐色疤痕。
林韦琪向前一步,急急地哀求道:“阿衍,你别这样好吗?夏叔叔年纪大了,他真的经不起你这样子折腾啊!”
“夏叔叔夏叔叔,我问你,什么时候你才能为我想一次呢?”夏衍脚步一顿。眸底划过一丝嘲讽和冷意,“何况,你已经在心底给我判了罪,你要我如何信任你?”
“没有,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她的阿衍,不会是那样卑劣的男人。
“洁白?呵呵,真是好笑呢。”夏衍狞然一笑,声音沙哑地道,“林韦琪,你该不是忘了当初是谁强要了你吧?”
“阿衍!”林韦琪不自在地握紧了拳头,然后以一种近乎绝望的声音对他说,“你是要让我后悔回来吗?”
夏衍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深色的眸子里一片闪烁的精光。
NO.2
夜晚的江城,和所有的大都市一样,繁华而苍凉,喧嚣且热闹。
中大广场附近的咖啡厅环境幽雅而精致,靠窗的位子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年纪有些大,虽然打理得精干利落,但依旧难掩面上的老态。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式样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低头摆弄着餐盘里的食物。
夏振伟睨了一眼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菜品,有些紧张地问了一句:“韦琪,你还在怪夏叔叔吗?我承认,当初是我太自私了,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可你应该理解一个做父亲
的苦心啊。”
“夏叔叔,别说了好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其实这些年我在美国过得挺好的,也许一开始有些不习惯,但是时间久了,就真的什么都无所谓了。”这些话,像是说给夏振伟听的,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林韦琪慢慢地抬起眼睫,轻轻地笑了笑,“阿衍是我弟弟,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他的。”
“韦琪,其实阿衍他……他是因为你才认罪的。”
林韦琪把玩着筷子的手忽然一滞,她看向夏振伟,眸底满是疑惑和不安。
夏振伟是什么意思,夏衍又是为了什么而认罪?为什么她觉得无形之中有只大手在背后操纵着一切,让她再一次地向着那个“错误”的方向走去呢?
在她回到江城的第一天,夏振伟曾经问她,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为什么呢?
因为她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二年?因为她的根在这里?还是,因为他身陷囹圄所以她要回来救他?
她一开始并不知道答案,但当她在监狱看见夏衍的那一刻,她忽然想明白了,原来她是为了他才回来的。
哪怕,他只能是她的弟弟。
夏振伟接着说:“四年前的事,阿衍已经告诉我了……他想要赎罪,所以他明知道那个女孩是设局陷害他的,他也不肯为自己出言辩护。我问过酒吧的老板,他们说阿衍当时是被人下了药。”他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向林韦琪,“对不起韦琪,夏叔叔当时没有想太多,我一直以为阿衍只是个孩子,所以我没想到他会……我知道真相后一直很后悔,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你,也不知道要怎么向你死去的爸妈交代,我明明答应过你爸爸,会好好儿照顾你,可是我……”
“夏叔叔,如果不是您,我早就死了。”林韦琪的语气淡淡的,“换做我是您,我也会那样做的,毕竟,阿衍当时还只有十八岁。就像您说的,阿衍很聪明,他的前途很光明,不能因为我而失去一切。我和阿衍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旁人眼里,我就是夏家的养女。”
“那你……”夏振伟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真的只把阿衍当做弟弟吗?”
林韦琪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不然呢?您会同意我和阿衍在一起吗?”
夏振伟倒吸了一口冷气:“韦琪……”
“夏叔叔,不用紧张,我只是在说笑而已。阿衍前程似锦,我又怎么忍心毁了他呢?”
NO.3
还没想好拒绝夏振伟送她回酒店的说辞,林韦琪就在餐厅门口遇上了狐狸眼曲蔚然,他看见她,立马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夏振伟若有所思地瞟了两人一眼,林韦琪淡淡地叹息一声,然后抓过曲蔚然的胳膊说:“走吧,送我回去。”
曲蔚然虽然没搞清楚状况,却也不会错过美女主动邀约的好事。他与夏振伟客套地点了点头,然后主动牵过林韦琪的手。林韦琪挣扎了两下,反而被他越发用力地握在了掌心里。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曲蔚然喋喋不休地吹嘘了一路自己的丰功伟绩,偷偷地看副驾驶位上的林韦琪,嗯,很好,完全处于放空状态。他委屈地刮了一下鼻尖,一边开车,一边对着后视镜检视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精致容貌。
在一个十字路口处,林韦琪忽然转头对曲蔚然说:“师傅,麻烦你左转,我想去第三中学。”
“师傅?”曲蔚然一愣,不会是说他吧?
林韦琪同样也一愣,随即有些讪讪地道:“抱歉,我以为是在出租车上呢。”
曲蔚然的脸色彻底地暗了下去,他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再一次地,他偷偷看了一眼后视镜,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玉树临风啊,可……转头看向林韦琪,她支着下巴,一缕碎发从耳后落下,软软地漾在颈子上。莫名地,他的喉头动了一下,有些痒痒的酥麻感。
穿过学校北门的一条小道,林韦琪步行到一片整齐的学生公寓前,转头见曲蔚然一直跟着自己,于是淡淡地说:“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吗?”
曲蔚然再一次怀疑起了自己这张倾国倾城的脸,然而,默默地与林韦琪对视几秒后,他终是乖顺地回到了车上。
林韦琪在公寓楼前驻足,这原本是一片居民楼,在七八年前改建成一片学生公寓楼,专门租赁给在三中读书的学生。
她升入高二的那年,夏振伟特意在这儿租了一套公寓,方便她学习和生活。虽然当时夏衍才读初一,但是他已经懂得如何行使自己身为弟弟的权利了。他三天两头地跑到公寓,然后指挥她做这做那的。
高中毕业后,按照夏振伟的意思,她报考了一所本地的大学。每逢周末,她就被夏衍的一通电话传唤回公寓。那时夏衍已经升入高中部,原本光滑的下颚也开始长出一小片青色的胡楂。每当夏衍从背后枕着她的颈子说笑时,她总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刺刺的胡楂一根一根地贴在她的颈子上,酥酥的,弄得她的心有点痒。
第一次察觉到夏衍有些异样是在一个周末的晚上,她和同学唱K晚归,原以为夏衍已经休息了,不想他竟抱着一个枕头坐在沙发上看碟片等她。见她回来一言不发,他似乎有些生气,扔开枕头,回到自己房间,然后啪的一声,用力摔上了房门。她一头雾水,待看见手机上二十多个未接来电时才恍然大悟。她有点心虚,见他的房间还有声响,就赶紧捧着杯温牛奶前去请罪。不想,她刚推门进去。就看见夏衍对着自己的照片在……她吓了一跳,尖叫着跑开,没跑几步,就被他从后面抓住,然后一个回旋,她被他抱进了怀里。十七岁的大男孩,已经充满了力量,他箍着她的胳膊,然后强行吻上了她的唇……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很尴尬,夏衍结结巴巴地解释,说他那天晚上是看了不健康的碟片才会那样的。像是一种逃避,她选择相信了他的话,然后一遍遍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他还是个孩子。
可是,他还是孩子吗?
夏衍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他约了一些朋友去酒吧狂欢庆祝,夏叔叔心情甚好,大手一挥,给了他一大笔活动经费。夏叔叔让她也一起去玩,她摇着头说不习惯和一群小孩子玩,然后一个人回公寓,收拾夏衍的东西准备改日搬回夏宅——他们都从三中毕业了,再也用不着这套公寓了。
忙碌了大半夜,她才将所有的东西分类整理好,想着时间已晚,就决定在公寓住一晚。拿过浴巾去浴室洗澡,正在冲洗头发时,忽然听见门响,她疑心是进了贼,刚裹着浴巾轻手轻脚地推开浴室门,就看见站在外间脱得精光准备冲凉的夏衍。
她啊地叫了一声,然后飞快地躲到门后:“阿衍,你快把衣服穿上,我在里面呢!”
含糊地应了一声,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声后,他叫她出去。她小心地开了一条门缝,确定他已经穿上裤子,这才红着脸从浴室走了出来。
“你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他看了一眼客厅里堆着的箱子。
“嗯,明天就能找人搬回去了。”他一回来,整个屋子里就充满了酒气,她皱了皱眉,语气不自觉地带了指责,“小孩子不应该喝这么多酒。”
“我不是小孩子!”他忽然愤怒地吼了一声。
她吓了一跳,只得像哄小孩子一样地说:“好好,你不是小孩子,赶快去洗澡,然后早点休息吧。”
她转身要走,却忽然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她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他的瞳入里满是汹涌的暗潮:“我再说一次,我不是小孩子,我的朋友也不是小孩子。”
她知道了,原来他是听见了她同夏叔叔说的话。她莫名地有些心慌了,挣了挣,却被他一把揽入怀中。
他的声音有些模糊,可是口气却近乎哀求:“韦琪,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好吗?”
她忽然有些害怕了,于是赶紧伸手推他:“阿衍,你喝醉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我没醉,我也不是小孩子。”他喃喃地说着,然后嘴唇落在她白瓷般的颈子上。
“阿衍,阿衍你别这样……”她推他,他却越发逼近她的身体,她被他牢牢地困在怀里,紧贴的身体之间除了一条松松垮垮的大浴巾和一条宽松的短裤之外,什么都没有。她慌乱地一手挡在胸前,一手拽着浴巾。他却觉得碍事,一把扯开浴巾,将她温软的身子抱了个满怀。
他的吻如急雨一般地落下来,她不停地挣扎着,他却像是着了魔一般,一边揉弄着她柔软的仿似奶油的身体,一边在她的唇边温柔地叫着她的名字,一声声的低唤,仿似叫到她的心里去了……
NO.4
还是空阔得让人心悸的通道,黑色的铁门摩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鸣声。夏衍坐在灯光底下,一脸的无所谓。
林韦琪强迫自己镇定,然后在他面前坐下。她沉默地一边翻着资料,一边观察夏衍的神色,出乎意料的是,他比她预想的要平静几十倍。
难道,他真的放弃了吗?
还是,她伤他伤得太深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林韦琪终于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一把抓住夏衍的手,冷冷地问:“阿衍,你究竟想怎么做?”
“把欠你的全部还给你。”夏衍仰起头,一双深眸里满是林韦琪看不懂的淡然和落寞,他抽回自己的手,然后自嘲般地扬起嘴角,“你不觉得脏吗?我可是一个强奸犯啊。”
“阿衍!”
“是爸爸又对你说了什么吗,竟然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面对我这个强奸犯!其实你不用理他,你早就不欠他什么了,你当初没有告我强奸,就已经算是还了他的债了!”夏衍的语调有些漫不经心的轻浮,他盯着自己的双手,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右手掌心里的那道伤痕。
林韦琪也注意到了夏衍的这一小动作,那道伤痕是……
在那个迷乱夜晚过后的第二天清晨,她看见夏振伟站在卧室门口,一脸震惊地望着床铺上纠缠在一起的他们。她慌乱失措地松开夏衍的肩膀,然后拥着被子坐起身来。宿醉的夏衍还未醒来,察觉到她的逃离。忽然伸手抱住她柔软的腰肢,然后在睡梦中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韦琪,韦琪你不要拒绝我……”他的声音慵懒且性感,带着一抹缠绵后特有的沙哑。
夏振伟面无表情地转身去了客厅,她跌跌撞撞地下床,也许是一种预感,在跨出房门的一瞬间,她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夏衍。她的男孩,沐浴在一片金色的阳光里,安详得就像是某种乖顺的小兽。
一向温和的夏振伟在那个早晨愤怒得就像是一头狮子,他让她离开夏衍,让她永远都不要回到江城,他说他不能让她毁了夏衍。她没有反抗,只是沉默地站着,身体的痛楚还在,却抵不过心口那一阵又一阵的钝痛。夏振伟误以为是她勾引夏衍,她没有辩驳,而是用泪水盈盈的眸子在默默地铭记着这间公寓的每一个角落,就在这里,她与夏衍生活了整整六年,他们之间发生过那样多的事,却又是那样的乱。
夏振伟离开的时候夏衍还没有醒,直到她做好早餐后,才看见神色慌张的夏衍从房间里冲出来。看见她,他的眼睛骤然一亮,他冲上前来一把抱住她,喃喃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离开的。我就知道……”
他将她抱得那样的紧,但她的心却又是那样的疼,她差点就要落下泪来,却还是强自镇定地命令他松手。他自然不肯松手,他固执地抱着她,然后向她道歉、向她表白、向她承诺。可是,她承受不起这份爱,她只能狠下心肠,于是抓起琉璃台上的罐头刀,一刀划在他的右手掌心上。
鲜血直流,她却只是平静地说:“阿衍,这不是爱,是强暴——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强迫自己收回思绪,林韦琪下意识地挺起脊背,她的瞳孔微微地收缩,然后沉声质问道:“阿衍,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所以后悔了?所以你想以虐待自己的方式来抵消曾经的过锚,来消弭你可笑的罪恶感?我记得你当时跟我说,即使时光倒回,你也会那样对我,因为你爱我,你想和我在一起,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爱!可你现在做的这些又算是什么?你把真相告诉夏叔叔,你是想折磨他,还是想折磨自己?阿衍,其实用不着这么复杂,只要你说一句你后悔了,那我就放弃你,就任由你留在这个鬼地方赎罪!”
夏衍与林韦琪对视了许久,他终于嘶哑着说出了一句话来:“我不后悔,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啊。如果你真的……犯了强奸罪,那么阿衍,我也会起诉你,就算不能告倒你,我也要让整个江城的人都知道,我被一个打着爱情名义的男人给强奸了,他不配说爱,更不配爱我!”
夏衍见林韦琪起身欲走,着急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痛苦地看向她,眼神挣扎而迷乱:“我没有犯罪!我认罪,只是……只是希望你回来再看我一眼——我知道你在美国学的是法律专业,我也知道爸爸不让你见我,可是韦琪,我不信,我不信你真的狠心一辈子不见我!”
林韦琪的心颤了一下,果然是这样,他是在逼她回来,可是阿衍,你可明白,就算我留下,我们也不能在一起啊!
NO.5
因为夏衍的突然翻供,以及一个酒保的证词,强奸一案出现了大反转,在林韦琪为他辩护下,法院最终判决夏衍无罪,当庭释放。
林韦琪愣愣地看着从被告席走下来的夏衍,嘴角轻轻地弯了弯。
她的阿衍,果然是清白的呢。
夏振伟过来同林韦琪道谢:“韦琪,多亏有你啊,不然夏叔叔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韦琪抿了抿嘴:“我也不想看着阿衍坐牢,更何况,他本来就是清白的。”视线一转,便看见了朝这边走来的夏衍,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干净得就像一个天使。她收回目光,轻轻地转过头来看向夏振伟,“夏叔叔,我们一起吃顿饭吧。我已经订了机票,再过几天就要回曼哈顿了。”
夏振伟迟疑地看了一眼夏衍,然后挽留林韦琪:“不再玩一段时间吗,我们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团聚过了。”
“以后吧,这次在国内停留的时间真的太长了。”似是刻意的,林韦琪避开了夏衍看过来的目光。
夏衍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这一顿晚餐吃得极其沉闷,无论夏振伟如何调动气氛,餐桌上的另外两个人都像是哑巴一般。就在这彼此尴尬的时刻,林韦琪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接通,原来是曲蔚然。
也不知道曲蔚然究竟是哪一条视觉神经出了问题,竟然开始没日没夜地对她进行短信电话轰炸,还说什么要追求她。她一再地拒绝他的邀约,他却越挫越勇,有一次,竟然还从片场跑去酒店找她,差一点就让她荣登娱乐版头条了。
第一次,她觉得曲蔚然的专属铃声不再那么刺耳了。
夏振伟笑着看了一眼夏衍,然后抬眼问:“韦琪,是上次的那位先生吗?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遇见合适的交往对象,不妨带回来让夏叔叔和阿衍帮你看看。”他碰了一下夏衍的胳膊,问,“你说是吗,阿衍?”
夏衍的表情明显一僵,林韦琪犹豫了一秒,然后顺着夏振伟的话说:“好啊,如果我们发展顺利的话,我会带他回来让您帮着把关的。”
“去洗手间补一下妆吧,你的妆有些花了。”夏衍忽然开口道。
林韦琪一愣,随即点点头:“好。”她拿过化妆包,然后在夏衍如炬的目光的注视下缓步走向洗手间。她在洗手间里待了很久,什么也没做,只是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躲了四年,逃了四年,兜兜转转到最后,她竟然还是舍不得他。或许连他都误以为,是他强要了她。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最初的挣扎之后,她是如何娇媚地在他身下辗转承欢,娇艳绽放的。也只有她自己记得那个清晨,在熹微的晨光中,她一笔一画地描摹着他的眉眼,是那样的细致、那样的专注、那样的幸福……
忽然,一道声音冷冷地在她身后响起:“林韦琪,你这个骗子,你还想逃到哪里去?”
她诧异地回头,只见夏衍面露讥讽地站在她面前,她惊讶地张大了嘴:“这是女士洗手间!”
“我挂了清洁的牌子,不会有人进来的。”夏衍的语气不咸不淡,莫名地让林韦琪觉得心慌。
“阿衍,你疯了吗?”林韦琪拨开夏衍,想要夺门而去,却被夏衍自背后一把抱住,一个悬空,她被夏衍固定在了盥洗台上。
夏衍站在她的两腿之间,一手摩挲着她的脸颊,一手按住她挣扎的双手:“我是疯了,从你丢下我跑去美国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疯了!我说过,我痛恨被抛下,可是你……林韦琪,我对自己说,如果这一次你回来了,我一定不会放你走的,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要你留在我身边。”
林韦琪推搡着从盥洗台上滑下来,她紧紧地贴着夏衍,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她的肌肤差一点就被这个男人炙热的体温给灼伤了。莫名地,她有些想哭,然而,她却是狠狠地甩了他一耳光:“你想做什么?是要再强暴我一次吗?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爱,那我庆幸自己从未爱过你!”
“你骗我!你明明也是爱我的!”
林韦琪借着夏衍失神的瞬间从他怀里逃了出来:“随便你怎么说,我都无所谓,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那我只能说一声抱歉。”她强自镇定地整理好衣裙,然后抬起头,轻轻地笑了一下,“抱歉,我赶时间,我约了人,曲蔚然你应该知道吧,MG的小天王,我和他在交往。”
她转过身,背后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她咬了咬唇,然后逃一般地离开了洗手间。
洗手间外的走廊尽头,站着一脸忧色的夏振伟,林韦琪望向他,绝望而无奈地说:“夏叔叔,我欠您的,真的已经全部还清了。”
NO.6
曲蔚然将车子开得如同龟爬,林韦琪忍不住催他加速,他却答道:“我唯一的用途就是车夫,要是把车子开得太快,我哪有机会和你多相处一会儿啊。”
林韦琪叹了一声,懒得理睬这位妖孽美男。
“到了。”曲蔚然忽然说道。
林韦琪一愣,抬眼,竟是第三中学的北门。她疑惑地转过头去:“不是让你送我回酒店吗?来这里做什么?”
“我看你心情似乎不大好——上次,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来的这里。”曲蔚然好奇地探过头去,“这里一定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吧?啧啧,真是羡慕呢,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子居然这么好运,竟然被你这个竹子喜欢上了。”
竹子是曲蔚然给林韦琪起的昵称,林韦琪不屑与他计较,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是竹子?”
曲蔚然当时答说:“因为你没有心啊,我对你这么上心,你居然完全不把我看在眼里。”
没有心……
隐约记得,夏衍也曾骂过她没有心。
可是,人怎么会没有心呢?
林韦琪走下车,然后仰起头,暗蓝色的夜空仿似一匹上好的丝绒,上面零零散散地点缀着一些碎钻,晶莹剔透,在遥远的天际闪烁成影。
忽然,一辆黑色的帕萨特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棵香樟树冲去,然后只听咔嚓一声,香樟树被车子拦腰撞断,引擎盖凹陷下去的车子也静静地停在了那一片被树叶笼住的阴影里。
林韦琪隐约觉得车子有些眼熟,细细地想了想,发现竟是那日夏振伟开的那辆。她心头一颤,有种不好的预感,几步跑上前,拨开树叶透过车窗一看,那个晕倒在方向盘上的人不是夏衍又是谁呢?
打开车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林韦琪皱了皱眉,赶紧叫来曲蔚然帮着将夏衍抱出车厢,然后送往医院。
在颠簸的路途中,夏衍迷迷糊糊地醒了一小会儿,她刚要开口,就见夏衍盯着她的脸喃喃地道:“原来又是梦啊……韦琪,我又梦见你了呢……不要走好吗,求你,求你不要离开我……”
前排的曲蔚然闻言一愣,然后酸溜溜地问:“竹子,他就是那个好运的小子吧?可他不是你弟弟吗,你们怎么……”
“是,我喜欢他,可我们不能在一起,因为我是夏家的养女,是他名义上的姐姐。”
“那你……会为他而留下吗?”曲蔚然扫一眼还在昏迷中的夏衍,好看的狐狸眼眯成一条线,似乎,他出现得太晚了呢。
“不会!夏叔叔说得对,我的存在,只会影响阿衍的前程、声名和生活,如果我和阿衍在一起,你要别人怎么看他?其实没有我,阿衍也一样可以过得很好。他会成功。会变得强大,会在时光的流逝中慢慢忘却我。我坚持了这么多年,要的,不过是他幸福,我不允许自己心软,也不允许自己毁掉阿衍。”林韦琪忽然抬起头,目光隐忍且悲伤地看向曲蔚然,“你凭什么说我是竹子,我明明是有心的,我喜欢阿衍,我愿意为他放弃一切,哪怕,是用我的幸福来交换。”
她仿佛想起幼年时第一次见到夏衍的情景。他穿着海魂衫,趴在二楼的扶梯上居高临下地看她,她寻着孩童咯咯的笑声抬起头,然后看见一朵黑色的蘑菇。
呵呵,是不是从故事的最初,就已经决定了这样的结局呢?
他是她的弟弟,她是他的姐姐,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眼泪,第一次肆无忌惮地为他落下,却也是最后一次。待到明日的晨光降临,她还是要离开,只因世俗的纷扰她躲不过也避不开,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放手。
尾声
三年后。
林韦琪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看了一眼在头顶晃悠着的俊脸,然后不耐烦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又有什么事啊,我的大明星?”
曲蔚然晃着手上的两张票:“这是……嗯,一个影展的,就在下周四,我们一起去吧?”
林韦琪揉了揉太阳穴:“你别告诉我,你专程飞到曼哈顿就是为了约我一起去看影展啊?”
曲蔚然好脾气地一笑,狐狸眼斜飞入鬓:“我当你答应了,下周四,我来接你。”
“好吧,就陪你去看看。”
转眼就到了周四,影展定在××大厦举行,从走廊转进去,刚进入展厅,曲蔚然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林韦琪狐疑地看了一眼,挣了挣,却没抽出来,反而被他拖着笔直往前走去。
“你走慢一点好吗,我……”林韦琪忽然愣住了,只见迎面的一整面墙壁上都是照片,不对,都是她自己,微笑的、哭泣的、愤怒的、郁闷的……每一张,都记载着她的青春与过往,目光慢慢往下移,她终于在角标处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以及照片的标题——夏衍:唯一的爱。
阿衍,是她的阿衍……
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曲蔚然,却迎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我已经移民到美国了,这一次,求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