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帽子的鱼
她只期待平凡的一生依偎一个平凡的少年他的肩膀不必宽手臂也不必非常有力只要他愿意握着她的手一直一起走。
当我们多年以后长大成人,回头发现,决定我们一生的也许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
我说这是“蝴蝶效应”。
十五岁的体育课后,汗湿的薄衫贴着你麦子色的胸膛,你走到操场边拿起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地灌下,在场上玩躲避球的我嚷起来:“那是我的水。”你愣了一下,看着手中这瓶和长凳上的另外一瓶,一下子也分不清楚。
不知道是谁先嘻嘻哈哈地喊一句“间接接吻”,然后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再普通不过的举动也被风传成绯闻的细节。
那时候你真正喜欢的人是班上那个不爱说话、认真念书、戴着眼镜像阿拉蕾一样的女孩子,所以我理解你急于撇清的想法,但是我永远无法原谅你对众人宣布:“要我喜欢杜玛珠,除非世界末日。”
对女孩子说这样的话,比骂她是猪还严重。从此,你自动成为我的头号大敌。
半个月后,你莫名其妙陷入一桩严重的斗殴事件里,有人指证你有参与,我偷笑得合不拢嘴,这够你焦头烂额了。你们的跆拳道队正在选省赛的选手,这件事肯定影响参评资格。虽然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事发当时你正独自一人在体育馆里练习,踢腿的动作迅疾如风,像动物界跑得最快的猎豹。那时我藏在椅背后,举起一个照相机咔嚓咔嚓照个不停,因为我决定在房间里挂一个靶子,把你的照片放上去,天天射飞镖。
我真的没有打算一直隐瞒,只想让你着急一下,然后我再如天神下凡般地说出真相,让你感激涕零。
可是,你被勒令请家长,你的父亲自小就对你要求甚严,刚走出办公室,他就在楼梯口大声地斥责你,你反驳他为什么不相信你,他却重重地扇了你一耳光,那一声惊得坐在教室的我惶惶不安。
你没有站稳,一下子滚下楼梯。之后你一个月没来上课,回到学校时右脚上还打着石膏,一瘸一拐地走去体育馆递退队申请。
我把你一张凌空踢腿的照片洗出来,每天对着它说一句对不起。
学校还要追究你的处分,我鼓足勇气跟老师说我可以证明你当时不在打斗现场,老师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才说出来。
我无法回答,只觉得我们的“蝴蝶”,竟是一只有毒的长翅凤蝶,在你的生命里拍起惊涛骇浪。
你的成绩不好,中考时无法作为体育特长生进入重点中学,你与你的阿拉蕾从此分离,而且入读的学校名声也不好。
我毁了你,我知道。
我就读的三中和你的十三中相隔了半个城市,可是我每个星期都踩着单车去一次十三中。我明白自己不一定会遇见你,就算遇见了,你也不一定会理我。所以我只能想尽办法去认识十三中的学生,然后婉转地向他们打听你。
听说你的成绩比初中时还差,整个人阴郁得很,比以前消瘦许多,在学校总是一个人。我知道你感到孤独,以前最要好的哥们儿都是跆拳道队的队友,可是现在他们谈论的都是大大小小的比赛,金牌银牌铜牌,因此你渐渐地退了出来。
我问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呢?
然后我想到了阿拉蕾,她在一中读书,但是每周周末都会去市图书馆看书,时问不定。于是我每周都跑去图书馆蹲点,第五次才遇见她。
她已经没有戴大大的黑框眼镜,高中青春洋溢的生活能够使每个女孩子都变漂亮,我差点儿认不出她。
“好巧啊。”我伪装巧遇。
她抬起头冷冷地看我一眼,说:“没想到你也会来图书馆。”
我一下子愣住,心里念叨着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初中的时候她就有好学生自恋症,认为自己的未来和我们这堆老鼠屎是不同的,她没必要扩展没有质量的社交圈。
我尴尬地笑着坐下来,请她吃冰激凌,她说会胖:约她去学瑜伽,她说她只边跑步边背英文单词:找她一起逛书店,她说和我没有共同兴趣。
这样令人讨厌的女人让我心底的火山喷发无数次,可是我还得赔着笑,她低着头很认真地看国外的期刊,我打着哈欠坚持等她。
下午六点的时候,她站起来就走,我连忙像狗腿子一样跟着,问她累不累,渴不渴,闷不闷。
她白了我一眼,指了指桌上高高的书,说:“我手酸。帮我背着吧,我都借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附近的人都听到,我能够感觉到周围的人都鄙视地望着一脸谄媚没有尊严的我,可我还是像欢乐的哈巴狗一样乖乖听话。
阿拉蕾终于肯跟我去甜品店,虽然在店里她一直挑着眉毛看时间,我以为她是觉得甜品店的速度太慢,于是我心急火燎地去催了几次,然后把一碗杨枝甘露端到她面前。
她反而站起来,把一碗冰冰凉凉的甘露淋在我头上。
我可以踢翻桌子,揪住她的领子,扇她九九八十一个耳光,可是我想起在十三中看到的一个少年的背影。他很高,腿很瘦很长,他的侧面有一点迷人,可是仔细看他走路的样子有点怪,一只脚始终有点搭不上力贴着地的感觉。所以我忍住泪水,笑得像甜品一样问:“是不是手滑了?没事。我再去叫一碗。”
阿拉蕾冷笑一下说:“不用了。我赶时问,我要给林奇威补数学,他以后还要考大学。”
这时我的糖不甩端了上来,服务生站在桌旁不知如何是好。阿拉蕾继续把这一碗盖在我头上,糖球粘在我的头发和毛衣上,我像个小丑一样。
“初中的时候老师都喜欢我,有一个老师告诉我,是你很久之后才说出真相。如果不是你故意瞒着不说,奇威的爸爸就不会很生气,他现在也不会潦倒地待在十三中,他以前和我约好了,一起在一中看樱花。”
原来你们早就偷偷在一起了。
我失魂落魄地从甜品店出来,可笑又悲伤的样子像犀利姐。在路上还恰好碰到朋友,她愤恨地说要找阿拉蕾算账。我拉住她说“不。这样我心里至少好过一点。”
请你用力地恨我,永远不要原谅我,否则我于心何安。
现在知道阿拉蕾陪在你身边,我有一点心安。
我会发现你喜欢阿拉蕾,是因为我偷了你的跆拳道服,想在上面写句“浑蛋”,可是我发现你跆拳道服的内里,贴着心脏的部位,贴了一个阿拉蕾的可爱图案。我想起以前每次在体育馆看你比赛,裁判宣布你胜利后,你总是拍一下胸口,在全场惊天动地的欢呼里举高手臂。就像许多足球明星一样,进一球,就跪在地上,满含泪水地亲吻结婚戒指。
你努力得胜,不是为了全场的欢呼,而是为了她短暂的侧目。
我想,一个少女足以愈合一个少年心中的伤口。
我去十三中的次数渐渐不那么频繁,可是以前交的那些朋友还在联系。他们约我这个周末去看他们的拉拉队训练,他们练了一套很耀眼的花式动作。
十三中因为在城郊靠山建立,所以占地面积很大,我来过许多次都搞不清楚楼群分布。他们在训练,手机没带在身上,我只能靠模糊的记忆去找。
我想走捷径,结果走进一片从没走过的小树林。
我焦急地找路,终于在深绿色的林子里看见一个人,我走近几步,发现那竟然是你。你扶着一棵树缓缓地蹲下来,拳头堵住嘴巴,像山林野兽一样呜咽出声。
你已经瘦得看得见背上蝴蝶骨的形状,它们一颤一颤,像要破茧飞起来。
我默默地看着你哭了半小时。
记忆中你从没有哭过,学跆拳道的男生就是那么坚强,那时候许多女生都暗恋你,可是如今,连唯一的阿拉蕾也试图离开
你。
你装作平常地接了一个电话,对话断断续续,你始终在说:“我喜欢你……”
只是你再也不能在全场的振臂高呼里,让一个骄傲的女孩感受独占你的虚荣。岁月越远,她就越记不清你年轻气盛、志比天高的容颜。
我辗转从一中打听到阿拉蕾在组织文艺晚会时,认识了一个表演钢琴演奏的男生。每次排练他都弹不同的曲目,他问:“你要不要试试?我教你。”阿拉蕾坐在他身边,慌张地与他联弹。
他的表演取得了晚会的一等奖,全场热烈鼓掌,那少年在舞台的中心,仿佛会发光,就像曾经的你一样。
每个周末你都和阿拉蕾约会,可是渐渐地,她开始以学业繁忙为由拒绝,你不高兴地说哪有那么忙。她反驳,你们十三中的当然不会忙奥数和物理竞赛了。直到有一天,你看到街道对面,阿拉蕾和一个男生牵着手说笑,只是隔着一条马路,你竞不敢走过去戳破。
不久之后的一天,你接到阿拉蕾三次要求分手的电话。
你一直不同意,然后重新加入了跆拳道队,可并不是正选选手。教练遗憾地告诉你,虽然你的底子很厉害,可是作为准备比赛的选手,你很难有进步空间了。
那些风头正劲的少年把你呼来唤去,让你捡他们丢在地上的毛巾,或者是让你当柱子,他们把脚抬到你的肩膀上压腿。
你都忍着,恳求教练让你再打一次比赛,只是校级比赛,很小的荣誉,许多队员都懒得参加。
你唯一的企盼是让阿拉蕾再看一次你在赛场上的样子——对手节节败退,你满身是汗,熠熠发光。
不知道你是用什么办法劝动你尊敬的父亲去送礼的。他父亲躲在月色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走进教练的家,结果被骂一通,说倪父亲羞辱了他的职业道德,最后所有的礼物都被扔出来。
那一栋楼也住着十三中的学生,他绘声绘色地讲你和你父亲蹲在地上捡东西的情形。你看见他下楼,默默地让出一条路。在楼梯的灯光中,你看见他轻蔑地笑了。
校级比赛很快开始,冠军是个一般般的人,并不及初中时的你的三分之一实力。
我去了赛场,看见你也在。你站在角落里,羡慕地看着他们角斗如牛,你的背包中露出一截布,我认出那是你的跆拳道服。
比赛结束,我偷偷地溜进休息室,冠军看见我吓了一跳,问我是谁,是不是来偷看他换衣服的,他问我有没有准备卫生纸,会流鼻血的。
他说笑话说得自己都笑了,可我还是一脸严肃。
“你可不可以和一个人较量一下?”
“今天很累啦。”
“我求你。”
“现在网上发帖子的标题还动不动就是‘跪求呢。”
“你要我跪吗?”
他惊异地看着我,我的手掐着自己的大腿,膝盖已经微微弯了,他相信我会真的跪下来求他,赶紧答应我。
我打电话给阿拉蕾:“你必须来,否则你的后半生都会错过幸福。”
比赛结束后人群散去的体育馆很空旷,少年搏斗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谁也没有胜利。教练说得没错,你再也不能回到当初无所畏惧的状态了,你赢不了。
你们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你空洞地看着玻璃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问:“你为什么主动挑战我?”冠军男笑着说:“是一个女生在休息室里拜托我,我看她快要哭了,就大人有大量答应她。她说有人会来看,可是……靠,她指的是这个玩具吗?”
冠军男估计在心里咒我,他气呼呼地走到第一排的观众位,从最中问的座位上拿下一个十厘米高的阿拉蕾模型,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猜中我。
可是我真的尽力了,我给阿拉蕾打了不计其数个电话催她,她都没有来,电话的背景音是一首又一首的钢琴曲。
我只能买了一个模型放在观众席,不知道你会不会感到安慰。
我也偷看了你们的比赛,你没有胜利,走出体育馆时,你把衣服扔进了垃圾箱。
我等你走远了去捡,一个很凶的老婆婆用拄地的棍子打我的手,喊这是她的地盘,要捡垃圾去别的地方。我不理她神经兮兮的威胁,多挨了几棍子,把你的跆拳道服抢出来,衣服上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我回家手洗了很多次才洗干净。
我不知道哪一天你会再需要它,拾回一段光辉岁月。
没有了阿拉蕾的补习,你更不可能学习。
我哥哥就是十三中的,他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现在还在家里啃老,让我妈头疼不已。他每天醉醺醺地回来,我照顾发酒疯的他,他却把我推到墙上撞得头昏眼花。
我咬紧牙关,深深恐惧,要是有一天你也变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办?
生活的不如意像野兽一样把你撕碎,你投降,安于平淡乏味的生活,最后一点儿光芒也湮灭了。你老了给孙子讲,爷爷曾经拿过全国青少年跆拳道冠军,你缺牙的孙子哈哈大笑说,爷爷说谎,妈妈说你只是个摆报摊赚几个药钱的老不死的。你想找金牌证明,可是金牌早就在最穷困的时候变卖了。
我抹干眼泪,又去找阿拉蕾。
我在校门口看见一辆蓝色单车驶出来,前头是个白皮肤的少年,后座是更会打扮的阿拉蕾。我喊她,她当没听见。我只能;中过去拦住车,少年没想到突然会冲出一个人,转弯时失去平衡,两个人都摔在地上,单车头压住了他的手。
阿拉蕾一下子尖叫起来,质问我是不是灾星转世,毁了你的人生,还想多毁一个人的?
我冷冷笑着,对着反复检查手是否完好的男生说:“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有出众的才华,有人羡慕嫉妒。可是你知不知道,曾经我认识一个很棒的男生,他会跆拳道,是女孩子从小向往的英雄,可是有一天,他的腿不能踢了,所有人都舍弃他。如果哪一天你的手不能弹钢琴了,你身边有多少人会留下?因什么得到的,就会因什么而失去。”
我转身就走,后脑勺突然被撞了一下,我一摸,手指上有淡淡的血,地上是阿拉蕾尖尖的高跟鞋。
我把她的鞋一脚踢回去,扬声说:“阿拉蕾。我不怕,因为我不是因为头脑好成绩好被人喜欢的,喜欢我的人没几个,可是他们都是因为我的心很真诚。”
为什么要交朋友?为什么喜欢这个人而不是那个人?
幼稚园的时候,我一个朋友都没有,因为我不聪明,总是憨憨的,于是我不喜欢上学,一背上书包就大哭,连糖果都堵不住我大哭的嘴巴。妈妈说过一句话,当时我不懂,可是渐渐地我懂了。
她说:“喜欢一个人,不是看他身上的光环有多明亮,而是看他的心有多温暖。”
你知不知道呢?
当初和你传绯闻的时候,我默默地在欢喜。我总是淹没在人群中努力地为你鼓掌欢呼,尽管你不一定看见。
但我并不是因为你是常常在台上领奖的学生,站在秃头校长的旁边格外挺拔和英俊而喜欢你。光环只会吸引飞蛾,它们总是会迁至更明亮的地方。
我在一个下雨天,看见后巷里一群饿极了的流浪狗试图围攻一只小乌大的猫咪,我买了火腿肠也无法将它们引走,而经过的你冲进包围圈,我认为那是你打架最帅的一次。
你把猫给我,自己去医院打狂犬疫苗。
我现在偶尔都还去喂一喂那只猫,它已经长得像只小老虎,我以前叫它小威,是你的名字。和你结怨后,我改叫它小浑蛋,用香肠和牛奶勾引它,它都不肯认同这个新名字,除非我叫小威,它才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在最初,我无法否认,你冲进雨中的身影,让我的时光五
彩斑斓。
可是,你宁可奔赴世界末日,也不会对我温柔一次。
我们第一次面对面聊天,你握紧了拳头,砸了我面前的桌子,尘埃扬起来,像悲情电影里的慢镜头。
你穿越大半个城市来找我,只因为我害你的阿拉蕾在一中失了面子。她被同学议论,被新男朋友甩掉,她跑回来找你,狂骂我的同时问你还能不能复合。
你让我道歉,我微微一笑,无比顺从地答应了。
我马上跑到一中的门口,举高一个大大的牌子,上面写着:“我对不起阿拉蕾。”我举了一个小时,手酸得像不是我的。
“你满意了吗?这样声势浩大的道歉一定能满足她了吧?”
你久久地没有回答,只是我却蹲了下来,想要笑却还是哭了,忍耐多年的泪水在内心酝酿成海啸,如今天翻地覆,谈什么力挽狂澜?
“我知道你当年说那句话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害怕阿拉蕾不高兴,所以说得狠了点。我知道你知道是我没有及时告诉老师真相。我知道你没能升重点高中都是我造成的。”
宽大温暖的手掌颤颤地落在我的头上,像我抚摸那只叫小浑蛋的小猫一样。
你的声音嘶哑,仿佛冲破千难万险才找到出口:“你唯一不知道的是,我没有怪过你。我确实说了重话,被你讨厌是应该的,而且你也不会料到我爸爸的举动。我只是怪我自己而已。”
你是这么善良的人,时光在变,世界在变,你从来不变。
我心里那根卡住时间的锐刺,一直不肯融化,此刻却被你善良地拔出。
可同时,我涌起淡淡的伤感,觉得一切清楚后,我们大概再也没有什么交集了。
你原谅劈腿的阿拉蕾,为了她努力学习。
我在三中规规矩矩地念书,同学们从网上看到了不知道谁偷拍的我道歉的照片,笑我很傻很雷人,给我取个绰号“道歉帝”,我释然一笑,然后时间一久,也没有人再提起这些玩笑话了。
其实忍一忍,无知玩笑和肆意伤害的青春就过去了。上了大学,那就是现实和催人成长的世界了。
高考过后,我最关心的是你考得怎么样。
也许是你怀着太大的期望和背负太大的压力吧,阿拉蕾想考去北京的名牌大学,而你的分数连北京也去不了。
只是个专科,有什么好念的。我听周围的大人骂自己的小孩。
我考得还不错,上本市一所二本大学。我爸特高兴地宴请众人,我在饭店看见穿着白色衣服的你,不是跆拳道服,而是厨师服。
你淡淡地说,你爸觉得你干脆早点赚钱算了,我们城市的学校多,在学校边租个门店做烧烤生意,一晚上说不定有上千的营业额。你答应了,你爸就一边帮你看门市,一边安排你先到饭店的厨房里学习一下。
我问:“她呢?”
你的眼神像被刺猖的刺扎过,缩了一下。你沉默了,直到厨房师傅骂你,懒鬼,还不来帮忙。
你走后,我用手机登录QQ,在初中班群里找到阿拉蕾,看见她的签名是“我怎么可能和这样的人过一生”。
这一天晚上,我妈说我太高兴都喝醉了,回到家翻天覆地地找东西。
其实我很清醒,只是有点急地找一个作文本,像一个女人害怕抓不住年轻的尾巴,我怕我记不住你。
初中的时候,我是我们这一竖排的作业小组长,作业都由我收发。
我们写过一个作文题目是“我想——”,你写了你想参加奥运会,作为跆拳道国手赢取一枚金牌。老师评改后,我发了所有人的作文本,独独漏了你的。你说不见了没关系,我心虚地回到座位上,压住桌子,怕别人看见我的柜子里有你的作文本。
你这么美好的梦想,让我觉得好感动,忍不住收藏起来,作为纪念。
每个人憧憬的不等于每个人拥有的,不然汤姆·克鲁斯这种极品男人要娶全世界多少个女人。
梦想,可能万事如意,可能事与愿违。
我在开学的时候,看见你的烧烤店在校外的梧桐树下开张,你穿着背心,赤着胳膊,在火炉面前烤出夏季烟火的香气,你忙得汗流浃背,我哭得无法喘气,尽管你的店名很搞笑,叫奥林匹克烧烤。
我主动应征了学生会的外联部干事,然后把一批一批的学生带到你店里,关照你的生意。散席后,我就在厨房里,坐在一个矮矮的凳子上,把盘子泡在一个油亮亮的大脸盆里,埋头用力地洗。
我们渐渐熟起来,你说要给我分成,要给我洗碗的工资。我马上脸一黑,让你不要再提。
寒假一到,店里的生意更火暴。我看着上蹿的火苗烧得你的脸通红,问:“初中同学聚会你去不去?”你犹豫了一下,就把讲求嫩的韭菜烤焦了,然后说去。
我想,也许你只是为了看一眼再也不看你的阿拉蕾。
我陪你去买衣服,你的衣服多多少少沾了油渍。你从百货公司的试衣问走出来,我看了好久不发一句评论,你便开始局促不安。
你穿着格子衬衫,外面罩件杏色开襟毛衣的打扮曾经在年级里风靡一时,不管帅不帅的男生都学你。就像曾经大家都学裴勇俊戴眼镜和围围巾,结果只有你儒雅温柔,其余人看上去是书呆子。
可是如今我不得不承认,时问已洗去你锋芒毕露的棱角,我们都不敢夸下海口说比年少时美。
纵然如此,我像从梦中醒过来一样赞美你未免帅得太过分了。
同学聚会上,没有一个人认出蓄着胡子,头发里留着根深蒂固的烧烤味,身材走样的你。
大家挨个打招呼,轮到你,有人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你的名字,却无法对上号。
你说你是林奇威。
那些千奇百怪的眼神,有窃喜的,有不屑的,有同情的,阿拉蕾的眼神里甚至有明显的庆幸。
于是你孤身一人,站在角落里吃点心,还没等食物垫满失落的胃,就听见一方传来我玩真心话的声音:“林奇威,你知不知道杜玛珠暗恋你许多年?”
所有的人都看向你,你含着的柠檬越来越酸。
你的回答和当初一模一样:“要我喜欢杜玛珠,除非世界末日。”
可是这一次,我不会再无知地讨厌你。我知道你不一定是不喜欢我,只是怕连累我。
你的烧烤生意蒸蒸日上,存款的数字有不少的零,你准备开分店,也打算跟着叔叔学做外贸生意。我问,你现在是个小企业家,足够让阿拉蕾刮目相看了,这次聚会要不要趁机追回来?
你回,不要连累别人了。
世界末日吗?
2009年11月12日,夜深寒重,我排了一个小时的队买到两张首映票,拿到票时大喊:“我爱罗兰?艾默里奇。”
他拍的一部好莱坞灾难片《2012》在凌晨上映,讲述2012年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的故事。
我把收摊的你拉到电影院前,面对恢弘巨制汪洋扑城的海报,踮脚吻你的下巴,然后在你耳边说:“你说世界末日会爱我。2012年,不算远,从今天开始还有1134天。”
我不知道大哭的你能不能听清楚我后面的话。
你的跆拳道服可以给小小少年穿,你可以当小小少年的教练,给他讲你老子以前多么叱咤风云,如果他不信,我还有一张你凌空踢腿的照片作证。你可以给小小少年取名林奥林,希望他以后在奥运会拿金牌,可是这个名字会不会有点像奥利奥?还有,万一是小小少女的话,会不会变成一个男人婆?
最后,杜玛珠不想要风花雪月,她只期待平凡的一生,依偎一个平凡的少年,他的肩膀不必宽,手臂也不必非常有力,只要他愿意握着她的手,一直一起走。
编辑/蓝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