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无声处静候

七夜蝴蝶

我迷路了。

但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继续这样打转可不行，我有重要的事要解决。就是为了那件事，我才会存在。

对呢。我有一个使命。

一定得杀掉“她”才行!

一

世界上有很多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只要不去在意，就算每天经过，那个地方也能成为“视觉禁区”。灵觉得美智就有那样的力量，有把自己变成谁也看不见的禁区的力量。

美智和灵是最好的朋友。

连发型也都留得一模一样。短短的刘海在额间扩散，长长的鬈发及腰。两个人同时喜欢上漫画《NANA》，都最爱里面的角色蕾拉。约好了一起留蕾拉的发型。但可以被认出说“啊，好像《NANA》里的蕾拉啊”的，就只有美智一个人。

学校的同学大都喜欢明星杂志。能够与灵心意相通，讨论小说的只有美智，两个人常常在书店一站就是很久。遇到过搭讪的人，尾随她们而出，在听到“小姐等一等”后回过头来的一瞬，对方的视线从自己的脸上飞快地移转，只盯着美智一个人，发出了“我绝对没有恶意，只想和你交个朋友”的邀请。

“我们也试着动笔怎么样?”

兴致勃勃地拿着杂志上刊登的文学大奖赛的广告，指给美智看。少女犹豫地笑着：“这样的事，真的可以做到吗?”

拼命地鼓励了她。因为只有自己了解，美智绝非徒有外表的花瓶。数日后。接到了回函。通过初选的人，只有一个，仿佛成功理所当然要归属于她，那个名字，仍是美智。

“林灵，美智今天不来上课吗?”

“那个女孩旁边，就是英华最美的女生田美智。”

“我从很久以前就很喜欢你了，每天都在这条路上看着你上下学的样子。无论如何，请你和我交往!”

每天。每天。都遇到这样那样的事。

大家，把她视为美智的跟班毫不在意地看待着。就好像，自己是个附属品。明明知道，这是那些人的误解，美智是一直照顾着她的、她最要好的朋友。

但从何时起呢。

变得不能直视美智。

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悄悄滋生着，不愉快的累加。无法避免般地出现了这样的想法。要是那个人不存在就好了。

二

那天是秋高气爽的星期一。天气晴朗，碧空如洗。

如果用在学习上，一定是个效率极高的好日子。而像我这样，还悠哉地穿着校服，坐在咖啡厅，实在不能称得上是个身心健全的高中生。

“那么，”手肘支在桌面上，有着古典秀才脸的乌发少年，瞟向了坐在左侧的罪魁祸首，“请说明一下将我们在常日召集至此的理由。”

这位外表俊秀、神情冷淡的老兄，就是我的表哥刘恒。只比我大三个月，我们的学校也只间隔五百米。

而回应他的，是表情夸张眉飞色舞的女孩。儿此次，事件的召集者梨花。

“这可是大事件!葵，听我说!我的学校即将发生杀人事件!”

我的方型果汁盒在一瞬间被捏扁。自从加入这该死的集团，我就有种离普通中高生的道路越来越远的感觉。

要说是什么集团……安心，和暴走族或不良少年扯不上任何关系，简单来讲，是非常安良守法的——超能力者烦恼共商大会。

我、刘恒、尚梨花，以及目前因私事请假中的高见晴四人，都是超能力者。在经历过一连串所谓“非常少年的烦恼”经历后，伟大leader阿恒带领我们组成了一个探讨开发自身能力的协会。并不是说我们很期待能开发出自身的能量——和这种乐观主题恰恰相反。控制……不，最好消除能力，才是我个人最期待的事。

“事情发生在今早晨会时。”

梨花就学于距离我和阿恒的学校非常远的一个高等私立学校。附注：女校!

对从小出身平民的我而言，那一直是个神秘不可探讨的领域。虽说在日日面对造型邋遢的梨花时，我对秘密花园的憧憬早该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到底要破坏我的梦想到何等地步!”

专业吐槽的人，也是会愤怒的。

“女校，不都是些充满清洁质感的大小姐吗，怎么会和杀人牵扯上?”

没错。我是个身心健全的高中生。所以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呀、阴谋啊、杀人什么的，声明一下，我可不是“傲娇”哦，只是不客气地说一句大实话：我最讨厌了!!

“安静。”阿恒乌瞳一转，淡漠地投来一瞥。于是我气势全消，沮丧地坐了回去。窗外蓝天白云，所有人都有道德有常规地生活着，只有我，脱离日常，聆听着梨花不可思议的预告。

事情发生在今早晨会。因个子高挑而担任护旗手的梨花，于队列进行时，忽然听到了极具攻击性的“心”。

杀掉……

得除掉她……

一定……马上……

不然……

这里要说明的是：梨花是拥有“心听”的能力者。可以仅凭接触，就探听到别人心里在想的事。因为这样也有很多不愉快的经历。我没有细问过，反正我自己是那样。超能力者大受欢迎，是在漫画和小说里才会有的美事。

所以我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伪装成什么也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果然是大事件呢。”——但是很明显，马上在那里略垂着眼装模作样的少年，和我的想法截然相反。

“没错。所以我立刻给你打电话，让你带葵来这里!”

梨花握拳，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绝不允许有人在神圣的早间展会，计划龌龊的杀人勾当!”

“等等。”我抬起双手，“梨花你莫非不知道那个未行犯是谁?”

“未行犯?哈哈哈。说得好!正在打算犯罪却又还没有实际犯罪的人——就称为‘未行犯吧!不过要是我知道是谁，就不用来找葵了呀。”

开什么玩笑。

“莫非你是要我，找出这个打算行凶的犯人吗?”

“没错。因为葵有预知他人命运的能力，只要让葵去我的学校侦查，一定可以找到线索。”

我一早糟糕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如果我能预知自己命运的话——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刘恒来这里!

“我……我的能力有限制，要接触当事人，才能知道他七十二小时内的未来。你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偌大一个学校，要让我怎么找啊?莫非，是让我和全校同学一一握手，除非我是安吉莉娜·茱丽!不然你倒是想一个能让大家参加‘握手会的理由呀!”

就在这个时候。我眼角的余光忽然瞄到斜侧方的阿恒，啊啊，那可恶的家伙似乎不着痕迹地向我挑了下眉毛。

“说起这个……”美少年不紧不慢地道，“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三

当天下午，英华女子高校门口。

“同学，你想参加绿岛未来计划英语速成班吗。一流师资，一流设备，全外语授课。考到第一名还有5％返还计划奖学金哟。”

穿着清爽的白色短裙，带着灿烂销售牌的虚假笑脸，站在英华女子高校门前发送传单时，我深深感觉

健全的高中生活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记忆倒带，咖啡厅里，阿恒的一句：“反正葵的能力，是要触碰到对方，才能发挥。只要装作传单小姐，就能进行侦察。”——决定我的窘状。

你们说，这种人也能算是亲戚呀。

当我光着大腿站在秋风里对路人面露虚假微笑，我暗中下了决心。找到隐藏在这个学校的凶手的同时，就是我退出“超商”的日子!(超商=超能力者烦恼共商协会简称)

秋风里冻得发抖的我，持续往路过学生的怀里，塞入阿恒替我打印的传单。不幸中唯一的大幸就是英华是所女校，即使故意碰触对方也不能称之为是性搔扰。

——“啊，这个同学，虽然这么说有点怪，不过你接下来还是不要去吃墨鱼比较好哦。”碰触学生之一，发现有食物中毒的迹象。

——“嗯……打算偷老师的考卷……看不出你长得这么乖巧……当然我也不是不理解。不过被发现的话，你可就得不偿失了哦。”

摸到冰清玉洁的大小姐们皓腕的瞬间，她们的未来也流进了我的脑袋。我根本不想说，但是嘴好像有自己的意志，一旦看到什么，就滔滔不绝起来。

十五分钟之后。

“学校门口有个奇怪的宣传员”这种消息已经传遍全校。而取而代之，就是严厉的训导主任站在了我的面前：“本校门口禁止一切非法或合法的小广告!!”

就这样，我被拎着衣领“啪”地扔了出来。

如果在这里战败，那我就得看阿恒他那冰冷的脸色了。虽说喜怒不形于色是他的招牌。但总能从他那看似毫无变化的脸上看出隐藏的变化莫非也是我的一种超能力吗。

此时，我眼前出现了一双手工制小白皮靴。

它的主人正踩着轻捷的步子，经过我的身旁。我手疾眼快，“啪”地抓住皮靴上方那只洁白纤细的小腿。

“同学，如果我发不完这些传单——”

就会被地球上最恐怖的老板施以千年杀等博取同情的台词似乎已不必出口。在少女慌忙转身的一瞬，我的眼前再次出现了“未来”。

——那是无比深沉的黑暗。

鬈发及腰的少女，有着纤巧的双眉，短齐浏海。在那少女黑白相间的制服裙胸口，正插着红宝石制成的牡丹。

不，仔细看，花朵扭曲，洇染，扩散。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找到了。

虽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在这个学校里将被杀死的少女，就是她。

四

我们的侦查总算有了眉目。为此，我、梨花和阿恒召开了第二次“(还未发生的)女子高校杀人事件紧急应对方案”大会。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阿恒向梨花确认，“你在晨间早会时，听到了‘心音没错吧。”

“因为心是不会说谎的。所以才感到焦急啊。”梨花还是老样子，别人的烦恼，就像是她自己的烦恼。

“为什么我们不能去报警呢?”我实在忍不住说出了这句压抑了很久的话，“我们只不过是一群高中生啊!”

“那你打算怎么向警察解释，你如何知道将有同学遇害?”

我无法回答。

收集证据，捆绑犯人，潇洒地将其置于机车后座扔到警察局门前——那么完美的手法，对我来说，暂时还太难了。就算有人能够做到，现在却集训去了。

“好在我已经找到了被害者。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了!”我迅速拍上梨花的手，如此一来，我应该就从这件事中解脱了。

“只要调查她周边的人，应该就可以找到凶手。”梨花说。

假如用企业分工的形式来安排，大海捞针这种前置工作，多半由我进行。而一旦找到准确目标，对之进行情报分析就是梨花的事。

“也好。”阿恒赞同，“梨花是英华本校的学生，进行调查活动也会相对轻松。”

“哪。”我迅速掏出凭借锲而不舍伪装星座团控骗来的资料，“这就是准被害者的名字、班级!”我离诈骗犯真是只有一步之遥了。

梨花拿起面前的字条：“高-A班，林灵。”

五

梨花的能力，我们称之为“心听”。

多数情况下，她只要接触对方，就能感知那个人当时最强烈的想法。因为人是注重隐私的生物，因此这种能力，是比我的“命运七十二小时预报”更遭人排斥的类型。

我俩的能力有个共同点，都是以“接触”为发挥能力的前提。据阿恒分析，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引擎。如果能力者随时随地都会接收别人脑内的想法或是看到别人的未来，那他的身体早就不胜负荷。

但作为护旗手在那一天的展会正步走过早间操场，梨花并没有机会与任何人做接触，这就是阿恒一直感到微妙的事。

可惜的是，当时的我对此一无所察。因为梨花她偶尔也会在没有碰触我的情况，只是距离接近，就脱口说中我的想法。

因此我乐观的判断失误，认定了这件事会和以前处理过的事件大同小异，在梨花对林灵身边出现的人物一一排察之后，嫌疑犯，也会水落石出吧。

毕竟，“恶意”是无法隐藏的东西。

所以，当梨花不辞辛苦地动用了其二年级学姐的身份，和其在学生会的职权，擅自将全体高-A班的学生——盘察之后，发现这个班级没有人对林灵有什么特殊的敌意时，我和阿恒都大吃一惊。

“没有人?”阿恒陷入沉思。

“也许是其他班级的学生?”我提出这种可能。

梨花摇头：“林灵是极安静的少女，怎么会招惹外敌?”

和以前接触过的被害者不同，我也觉得，林灵并不像惹人怨恨的人。她清秀文雅，举止轻灵，对我这种可疑的陌生人都深怀礼貌与同情，在我喋喋不休的打扰下即便困惑也保有巨大的耐心。我真想不出，像这样文静的女孩儿，会得罪什么人要置她于死地。

“如果是校外人士或家庭纠纷，那就不是我们能涉及的了。”

“那情况从一开始就被排除了。”阿恒向我投来遣责的一瞥，“梨花是在晨间早会时，听到凶手的‘心音。也就是说，凶手，一定是校内人士。”

随便怀疑他人，完全不是我的性格。

但在这种情况下，为保护林灵的安全，也只好如此。顺着“发生案件时，亲朋好友是首当其充的嫌犯人”这种思路走，我们请梨花调查了林灵的交友状况。

“她在学校唯一的好友，就是同班的田美智。另外一提，田同学是我学生会的学妹。就算全校人都在我面前死掉，我也不会怀疑和美智有关。”梨花以斩钉截铁的答复消灭了这种可能。

天使只会和另一个天使成为朋友。

俗话说，想要看穿一个人的本质，只要观察他结交的友人。于是我们绕回了死胡同。

没有人对林灵怀抱憎恨与杀意。

也许那个并没有接触而产生的“心听”，是梨花瞬间的误读。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袭击者却真的出现了。

六

英华学园在短期内会成为新闻高频播报的头条。

因该校女生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于光天化日之下，遭遇了极其野蛮的袭击。据路过的目击者声称犯人凶暴地掐住被害者的手腕，将之拖往有高速车辆运行的道路。幸好有过路人拔刀相助，才使灾祸在最初阶段予以中断。

警方介入了此事的调查，得出了是针对女子高中生的随机犯罪的结论。奇怪的是受害者怎么也说不出袭击者的具体样貌。

当我看到这条消息时，我就知道阿恒会勃然大怒的。

虽然我完全想象不出他勃然大怒的样子，但明明有他介入依然让事情发展至此，对他那不可估量的自尊心，绝对是一种损毁。

“随机犯罪?”

深刻的双眼皮向上撩来，坐在咖啡座深处的黑发少年，几不可察地扯动着嘴角，报以冷笑。

“在梨花听到‘心音，而你也预见了‘未来之后，这种发生在林灵身上的袭击，绝不能以随机认定。”

“那要怎么办?”我和梨花已经察遍了英华学园。甚至连老师，都没有放过。

阿恒默默不语，舒展思绪。

“也许我们疏忽了什么。也许并不是常规范畴内认定的‘仇敌。”

“是吗?”我大，示威性地扬起手里的杯子，“如果你敢说凶手是妖魔鬼怪，这杯子就是你的脸的墓场……”

听到我的话，反而微笑起来的少年，眼波流转，似乎想到了有趣的对策。

“记得那个目击者的说法吗。他说袭击者有种木偶般的迟钝感，就像神经不正常的人。”

“你是想说是神经病?”

“不。我在意的是‘迟钝这一点。”

如果袭击者身手灵活，那么林灵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完全不了解阿恒的想法。

但那家伙显然有了自己的打算。

七

翌日清晨，我按照阿恒的吩咐，带着长卷假发，穿着梨花帮忙借来的英华制服，从因事故而休假在家的林灵家门口出现，装出一副刚刚出门，要去上学的模样。

没锚，我正在扮演林灵。

“你在想什么，你以为凶手会分不出我与林灵吗?”

“只是个有趣的试验。何况这套衣服是林灵的。”因为梨花请了田美智小姐帮忙检查，所以我无论从衣着、书包，甚至左手上戴着的链子，都与林灵一模一样。

“这条手链世界上只有完全相同的两条哦。”那位我终于见到的美智小姐，用春风一般美丽的笑脸向我说明，“去年放暑假的时候，我和灵一起去了黑龙潭，在龙神庙前的手工商贩那里得到的幸运护符。一条在灵的手上，另一条就是我借给你的这一条。”

是吗。这么说假设凶手是熟悉灵的人，如果他从背后杀来，看到我戴着这条本属于美智的手链，一定也会把我当成灵，而对我痛下杀手。

“你的安全无需多虑。”

在我登场以前，那个可恶的智慧犯阿恒，这样对我说的。

“是吗，我死掉的话，阿恒你要怎么赔偿啊?”

他轻轻“啊”了一声，在黑发摇荡下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我：“要是那时到来，就用我的生命做赔偿好了。”

每次都说这种可恶的话。

因为听起来像台词一样，以为我就会像那票花痴一样轻易相信吧。抱歉。我对你可没有那样的感情哦。所以这种玩笑话，就请到此为止吧。

我会答应出动的唯一理由，是我知道在我裙子的内侧，系着阿恒他亲自绑上的一根绵线。

这根绵线的另一端，正绑在坐镇本部的阿恒的食指上。

“时空之线”——阿恒的能力之一。

一旦被系上这根线，除非阿恒亲自解开，没有人可以看见，没有人能将之破坏。

当危险发生的一瞬间。

阿恒一定可以施展空间转换。

所以我穿着英华制服，故意以孤身一人的假象，走在上学的路上。其实我心中十分紧张不安。到此为止，我并没有亲自参与过这么危险的行动。我在心里默念着阿恒的千叮万嘱的注意事项。几乎就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有轻飘飘的东西由后方袭来拂上我的脸颊。

——那是弯弯卷卷被风逆向吹来的长发。

有位少女正站在我的身后吧。

“……”仿佛向我说着什么。但说着什么呢，我没有听清。我只是飞快地转身，同时也看到对方轻捷灵敏地向后一跃。

什么像被操纵着的木偶。

什么举止有着不正常的迟钝。

为什么偏偏我遇到时，明明就是这么灵敏啊!

“喂喂，你是什么家伙?”只要是人，我才不怕。当下用手一把揪住对方的长发，在她转头之前，左手的红线圈，已经退下反缠上去。没锚，阿恒还系着另一根线，在美智借我戴着的线绳上面。

“阿恒!”

明知道这种大喊大叫，他根本收听不到。

但我仍然下意识地大喊。凭着那一边丝线异动的感觉，阿恒大概发挥了他的能力。下一秒，被我揪住的人，于面前消失无踪。不，应该说是被阿恒，捕获到了!

于是我连忙打电话给梨花，并辛苦地蹬着自行车，骑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匆匆赶到阿恒所在的位置。

“既然你能空间转换，就不能在把犯人转换的同时，也把我转换过来吗?”在寒凉的秋风里，我仍是满头大汗。

“如果你遇到危险，我会那样做。”

“哦，没有就不行?”

“唉。”他装模作样的说着什么，“得节省能源。”算了，这不是我关心的重点。

“犯人在哪里?”

这个逼着我这一星期缺课若干节的变态，不好好教训他，我怎么能称得上是个身心健全的高中生呢。

“呼。”低低笑了一下，黑发摇荡的少年，指向身后，“就在那里。”

空荡荡的房间除了铺木地板和身后落地窗里打来的光线，就只有一把孤零零的椅子。在这唯一的家具上，有个物体坐在那里，被捆得严严实实，从头到脚，罩着一张白色的台布。

“为什么要这样?”

“你会大吃一惊的。”

“我不会的。”

就算是长满红毛的野人坐在那里，我也不会吃惊。

穿着立领衬衫的少年，用宛若舞台剧里揭幕的动作刷地抓起白布抖动着掀开，露出了宛如宝石般的清丽少女。

但我吃惊的绝非这个。而是——少女颈项修长，体态纤细，美好的额角分布着短短的刘海，短而上扬的眉毛下，是一双总是微眯着的眼睛。高高的鼻骨，端正的嘴唇。没错。让人太惊讶了。这个少女竟是如此神似林灵。

“你是林灵的姐姐，或者妹妹?”

一瞬间，我忍不住问出了这种蠢话。

明明经过调查，林灵没有姐妹。但这个少女就是与她相似到了这种地步。不……如果非要说有哪里不同。这个女孩儿，好像比林灵更漂亮，更醒眼。林灵的脸上还有青春痘，但少女的脸，洁白如缎，就像是进化版的林灵。

“你总能于无意中抓到某些重点。”阿恒夸奖我。

我焦躁起来，因而没有理他：“你到底是谁?”

捆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向我抬头，清脆而又理所当然地说：“我是林灵。”

“啊?”

我也只能有这样的反应了。

八

即使以后我仍遇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但我坚持认定“林灵事件”是最奇妙最不可思议的。

我们已经知道林灵是家中的独生女，孪生姐妹一类的戏码也是不可能发生的。

我们抓到的这个“东西”，为什么与林灵如此相似，为什么她会说她是林灵，为什么她会去袭击林灵呢?

一切，暂时都是谜。

“好吧，你说你是林灵，那之前你都在哪里?真正的林灵，应该好好地在英华学园读书啊。”

少女一瞬间迷惑了。

“我……我迷了路。”

“迷路，不会问警察?”

“那是……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不管再怎么焦急，都无法找到出口。明明应该是有出口的。可是被黑暗堵塞起来。我无法如往常那样自由离开。没有办法告诉她真正的想法，连自己的真实想法也渐渐遗忘了。那个时候，突然想到这样下去不行。不知为何，我被分离了出来。四肢变得很僵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重新找到了她……”

“等等。”

我大喊大叫着捂住了耳朵。世界上一定存在着能听懂她的话的人，只是那不是我。

“你要找的人是谁?你找她做什么?你又是谁!”

少女对我的提问，回答都是：“林灵。”

——面对这个回答，我无语，我叹气，我无力地缩了缩肩膀。然后我认输。

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理清思路。为了让叙述变得明白，我们姑且将被阿恒抓住的少女称为灵2。将一开始的林灵

称为灵1。

这个灵2宣称，她自己是真实的林灵。而她来此的目的，就是要杀了灵1。而当我们问她，为何非要杀掉灵1不可。她不是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言论，就是闭紧优美的唇。

在我看来，灵2比灵1难懂太多了。

既然这是林灵之间的问题，我可不可以抽身退出?想也知道，刘恒说：“当然不行!”

由于灵2暂时没有危险性，于是我们带着她，走在街道上。奇怪的是这个灵2绝不是幽灵一类的东西。证据就是路过的男性，总是忍不住偷瞄这个清丽可人的少女。

最后阿恒带着我们去找林灵本尊。

“你们是学姐的朋友?来还校服吗?我现在正要出门。”林灵好像有什么急事，在鞋柜前急忙忙地穿鞋，丝毫没有请我们进去的意思。

“这个人真是过分对不对?”

灵2在我背后悄悄说着灵1的坏话。

可疑的是，无论是谁看到与自己相似到这地步的人，也会惊讶吧。可林灵像没看到灵2似的。

刘恒的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打转。

“林灵，你看得到她吗?”他忽然问。

“谁?”林灵愕然抬首，视线穿越过灵2所在的位置，却好像她根本从不存在。

已经不需要确认了。

我们看得到，路人也看得到，因此绝不是我们有超能力体质的缘故，而是灵2是一个有温度，有重量，活生生的物体化的人。

但只有林灵看不到。

不知为何，灵2的神情寂寞起来。明明那样肆无忌惮说着灵1的坏话，甚至说要杀了她。

我总觉得灵2对林灵的态度，有些别扭。也许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讨厌吧。

“对不起。我马上要出门，请你们也离开好吗。”林灵为难地将我们推出门。匆匆离去的背影，让人有些担心。一向冷血的我会这么想，是不是身边有什么人传染了给我这样的情绪呢。

但来不及想。

灵2忽然飞了出去。

我大吃一惊回头，阿恒向我张开十指。

“不用担心，有线拴着，跟上去就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阿恒有着我不知道的笃定，“见到林灵我就更确定了，也许事情马上就会水落石出。”

九

阳光大厦是矗立于本市知名繁华商圈的一幢十七层建筑。田美智似乎在那里的健身馆办有年卡。林灵赶到的时候，少女正穿着轻盈的韵律服，等在顶层。

“太好了。”见到林灵，少女立刻露出笑脸，“有不认识的男人一直纠缠着我。一个人不敢就这样回家。”

“是啊。不久前，连我都遇到了袭击者。治安真是太差了。”

“连我都?”少女品尝着话中的意思，蹙起了眉，“怎么可以这么说。我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灵是非常美丽可爱的女孩子。被什么人喜欢，或迷恋，也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事。”

“但是……但是……”林灵似乎不知所措地局促摇头，“我……很丑啊……”

“只有灵自己才那么想。”

“大家也是这样想的。大家，除了美智，谁也不愿成为我的朋友。”

两个少女，在栏杆那里，聊着。

“没有这样的事。”

“是真的。在美智看不到的地方，我做过好多坏事呢。所以美智才不知道，真实的我是怎样的人。那些事，只有住在天上能够俯瞰人间的天使知道。所以天使总是惩罚我。我就算遇到不幸，也一定是活该吧。连我自己都很讨厌这样的我。但美智是不一样的，美智是真正善良优秀的女孩儿。我绝不允许有人伤害美智。不管是什么人，我都会保护你。”

在决定性的话语说出的一瞬，站在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我，好像稍微捕捉到了某些事件的端倪。然而下一秒，当美智笑着向灵转身，她足下不透明的蓝色塑料板，毫无预兆地突然碎裂了。

“糟糕!”阿恒在耳边轻念。

那可能是在装修中为了防止难看而暂时遮蔽的挡板，但不透明的颜色太具欺骗性以至于美智把原本大楼空隙间的位置当做实体踩踏在了上面。经过说话的这些时间，已经越来越无法承受重量，终于破碎了。

虽然阿恒是会空间转换没锚。

但是今天偏偏，已经使用过了。何况田美智的身上也没有阿恒的媒介，根本无技可施。

是刚好站在美智旁边的林灵，伸手揪住了美智的手腕。

所以我总说超能力是超市五点半后打折贱卖的西红柿。因为凡是你需要真正用到它的时候，没有一次它会刚好灵验啊。

我和阿恒的距离，要跑过去，需要一定的时间。况且，那里是否还能承受我和阿恒的重量，也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林灵她是那么纤细，尽管用了双手，也还是无法把美智从掉落的趋势里救起。

美智的手腕，正在一点点、一点点由林灵的十指间下滑。

“喂，笨蛋!”这个时候，灵2她出现了。

总是擅自神秘出现的凶悍少女，就正站在林灵的身边。

“加油啊!你一定可以做得到的!”灵2这么说。

“啊啊不行，我抓不住了。”林灵不知道能否听到灵2的声音，但是她清秀的眉极力蹙着，人已经哭了出来。

唯一的友人，双足在临近深渊的地方晃漾着。

从这里跌下的话，美智一定会受到巨大的无法恢复的伤害吧。为何我会疏忽掉美智的未来呢，我也在暗自悔恨地想着，一定是当时我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林灵的身上吧。

那是亲切、温柔，比谁都更完美的少女。

连在英华拥有着巨大人气的梨花也能说出“我绝对相信她”的保证。

活在爱里，长在爱里的女孩儿，甚至没有受到过任何挫折。

我的心跳像巨鼓一样在耳边放大。手指冰凉，忽然无用到不知该做些什么。我就像好多在事故现场中发愣的路人。无论是救人还是逃跑，没有一丝反应。

林灵是真的抓不住美智吗?

还是不想要抓住美智呢?

我的脑中忽然有了这种奇怪的想法。

但是那个对我来说，是莫明其妙的灵2，正在林灵身边依旧大声呼喝：

“你做得到的!我知道!真正的你比外表更坚强!因为我一直都注视着你!无论是梦想先被朋友实现而嫉妒她的你，还是喜欢的男孩子却先向她告白时候的你!难受得在被子里悄悄哭泣的你!痛苦时的你!快乐时的你!幸福时的你!忍耐时的你!包括呼喊着谁去阻止憎恨美智的那个你!因为——我一直都只看着你!”

灵2大声说：

“所以我比任何人，比谁都还要更加了解你!想着她就这样掉下去，发生些不幸或许也是一种公平吧——你现在想的这件事，才是虚假的心情!因为，因为我就是你!我才是真实的你!”

是不惜杀掉自己，也要保护友情与清澈自尊的那个少女。

在这一瞬间里，我看到灵2的手攀附了下去。她那原本绝对可以碰触的身体，却穿过了林灵，与之合二为一。

在那个刹那。

林灵仿佛有了更大的力量。

她拉起了世界上她最喜欢并终于可以再次直视的朋友。

十

“我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阿恒坐在老地方喝着咖啡，“为什么梨花会忽然不需要碰触就能听别人的‘心音呢。”

“我从没想过。”我老实坦白，“因为梨花不用碰触我，有时也知道我的想法。”

“没错。”阿恒的手指合拢向我翻转，食指向我点去，“因为葵是能力者。接受度和感知力都与别人不同。那时我就在想，梨花听到的声音，也许来自另一个能力者。”

“是说林灵也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吗?”

——我们于事件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林灵，可能拥有罕见的“物质化”力量。

只是她自己并不清楚，在无意中偶然地催动了这个能力的发生。所谓的灵2，就是另一个林灵。是被林灵物质化出的另一个自己。

她真正想要杀掉的绝对不是美智，而是隐藏在心中对朋友产生了丑陋感情的那份杀意。

在憎恨友人的时候，也憎恨着自己。

而当她战胜了心中的恶意之时，也就没有了非要杀死自己的理由。

所以灵2消失了。

或者说回到了应该回到的地方。

“这让我有一点毛骨悚然。”我对阿恒说，“在背着人的时候，在没有光线照耀的房间，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我们大家一定都会想一些阴暗的事。难道在那个时候，会有我们不知道的自己凝视着自己吗?假如真是如此，世界上就不会有犯罪了吧。”

阿恒轻轻抬眼，微妙地瞟向玻璃窗。

正是放学的高峰时间，许多女中学生正三五成群地路过街面。

“放心好了。这样的能力，绝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因为她是个少女。少女的心无法容忍哪怕一丝一毫的恶意。而那正是她们最为可爱的部分。”

冰块在饮料杯里骨碌碌地转动着。我皱了皱眉，大力吸完最后一口果汁。

“对了。灵会物质化这件事，不需要告诉灵吗?”

“不必了。”阿恒优雅地起身，顺手也抄走了摆在我面前的那份账单，“在特定的时期，女孩子都会有不可思议的魔法吧。”

那个背影，不知为何，散发着愉快的微笑。

虽然不理解为何会如此认定，但我也托着腮，微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我反而觉得有些开心。

因为我知道了。

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除了滋生黑暗，也会有花朵盛开。

现在，在我的背后，也有惟一直都在凝视着我吧。即使是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也有人一直陪伴着我。所以我绝不能做出不光彩的行为。不能在“它”的注视下，留下丝毫卑鄙胆怯的样子。

不过要是我偶尔回过头去。

比起想象中的“葵2”，我觉得更多时刻，我会撞上的，是阿恒那双黑黢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