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恋人没有千年

2011-05-14 10:14阿蛙
花火B 2011年4期
关键词:叔叔同桌班主任

阿蛙

在我十七岁那一年暑假,天气热得反常,学生代表们纷纷提交请愿,要求中止补课,校领导对此置若罔闻。过了两天,校长办公室里的空调坏了,校长热得昏倒在洗手间,学校害怕了,才极不情愿地将学生悉数释放。但是放假前,每个科目都有十套试卷作为消暑的甜品。

没有清华北大意向的学生,在高三到来的时候,心里都有了底,每个人都默契地放弃了一门自己回天无术的学科。我放弃的,是化学。

暑假,我的生日要到了,其中学习委员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就是她整理的十套化学试卷的答案。

虽然我们被放回了家,但每日依然不得闲,班主任没有打麻将的习惯,每天都泡在网上,在白沙高中2010级1班的QQ群里,他全天都在,他要求我们每天上午9:00 11:30,下午2:30-4:30都必须在群里交流学习状况,相互提出问题,并让大家讨论解答。

起初我们都欺负他是个语文老师不懂得理化生,便在群里对问题的答案乱说一气,或者在“百度知道”里找答案。

但是不久,就发现群里几个从来不说话的陌生头像就突然亮了,其中那个叫“万籁寂寂”的人破口大骂:“你们都是在放屁!”然后群里的对话框闪个不停,把我刚百度来的答案批判得体无完肤。

我被训得跟孙子似的,四十多个人都默然不敢开口。

班主任这时候跳出来圆场:“哈哈,今天不要把寿星训哭了啊!”在我的头像旁,生日蜡烛的火苗飘动着,我不时地可以收到同学送的生日QQ秀或者虚拟蛋糕。

过了好一会儿,反应极慢的数学科代表才发了个遭雷劈的表情:“哎呀,郑老师(我们数学teacher)您也在啊,真是稀客啊!”

同理可证,班级群里那几个头像老成、lD名怪异的人,分别是物理杆子,化学杆子等人!

这个结论让大家欲哭无“表情”。

这时候,我放在桌上的手机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祝福短信: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无忧无虑无心无肺……

短信很长,我没有心思看完,直接回复了个“谢谢你”。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必须力挽狂澜,凭自己的能力解决几个数学问题,来挽回形象。

正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正是刚才发短信来的那个陌生号码,我接了电话,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电话里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大声指责我不是人。

本来我心情就差到极点,现在更是火上浇油,我对着电话大声吼:“你有病啊,没工夫和你纠缠,大热天的,你哭魂啊!也不怕中暑,你哪儿来的死哪儿去!”

电话那边立刻换成一个年轻的愤怒的男中音:“姓安的,你不要太过分!”

此刻的我,已经愤怒得经不起挑衅了:“姓安的坐在家里等你上门,有本事你杀过来,放狗咬死你们这些害虫。”我现住在小叔叔家,他还没有结婚,自己有一套三室的房子,就在我们学校附近,我从高一就搬过来和他住。

挂断电话,我气得哆嗦不已。我仔细阅读那条短信,最后一句话是祝我新婚快乐,之前的“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不过是诅咒我每年都离婚再结婚,结婚再离婚。这是和我有多大的仇,才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

起初我以为是谁打错了电话,可是我确实姓安。而且我安行吟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内心自我堕落,把傍大款作为人生最高理想,可是到现在,我也还没有实施。这简直是个莫须有的罪名!

难道这个电话是从未来打过来的?未来的我,真的实现了那个“梦想”,成了一名既被人羡慕又被人唾弃的二奶?

到了午饭时间,我下了QQ,然后点开了一旁开着的《天堂2》游戏。虽然我是在自己家里的电脑上玩游戏,但是老师经常在群里给我们出问题,我们必须在第一时间内接受互动,要是回答得慢了,他就要求远程查看我们是不是在偷偷看电影、打游戏,有时候还要调出我们的搜索记录,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在这几年里,我与班主任相处的时间,比和我爹妈还多。

这NO.1班的学生真不好当啊。

中午的三个小时是留着午休用的,但生时何须多睡,死后自会长眠,所以通常我用来打游戏。

过了半个多小时,门铃响了。在猫眼里看到不认识的一男一女,我不敢开门,在Q上给叔叔发话:“今天有抄电表的吗7”

叔叔破口狂骂:“刚交了电费又要收煤气费,这日子要不要过了!”

这时候,我听到钥匙打开门的声音,我傻眼了——那两个人,大大方方地进来了!

那个女人很年轻很漂亮,一头鬈发风情万种。进门后,她整个一自来熟,环视四周,以故地重游的口气说:“布置的一切都是老样子,看来这里不是婚房。而且,连房间的锁也没换。”

跟在她身后的男生更年轻,十六七岁,本来一脸化不开的忧伤,眉峰紧锁,但看到我屏幕上的游戏,立刻两眼放光。

女人穿得闪闪发光,男孩穿得像灾区孤儿,难以想象两人是一伙儿的。当然,这两个人都视我为空气。

我呆呆地坐在电脑前的大椅子上,没有报警,没有质问,没有在QQ上喊救命,就等着他们掏出锤子在我后脑门上给我来一下。关键时候,我就那么没用,完全没有平时的嚣张气焰。

女人冷笑着对我说:“让他快出来,不要躲了。”然后她打了电话,我的手机在桌上响个不停。

“看来打错了。”那个女人似乎自言自语,“原本那个号码我是一直记在心里的,虽然删掉了,但再熟悉不过了,你个浑蛋安云山。”

安云山是我叔叔,我的这个手机号码,也是他给我买的,和他的是同一个号码段,数字非常相似。

现在事情已经无限明朗了,这个女人,是来找叔叔晦气的,而且貌似是感情纠葛,现在人家误以为他要结婚了,来抢亲了。

叔叔的QQ签名上赫然几个大字:回老家结婚。

“我叔叔没结婚,没人愿意嫁给他。”我解释道,希望这样的话能让他们平息怒气,毕竟他们是有备而来杀到家里的人,口袋里揣着什么凶器还不好说,不能让叔叔晚上下班回来看到侄女倒在血泊里,所以我现在损他一两句来取悦敌人以自保。

女人自信地哼了一声:“就是说嘛,除了我,没人能看得上他!”言毕,带着她帅气的小跟班坐在沙发上吹空调。

我可以握着拳头保证,我的小叔叔安云山是个帅哥,同时在我的脸上,隐约还能看到爷爷奶奶那优良的基因。

她轻车熟路地打开冰箱,拿了两罐啤酒自己喝,又给男孩拿了一瓶蜜桃多。

我忍不住叫了声:“喂,那是我的!”我讨厌别人分我的饮料喝。

女人笑了笑:“男孩子别那么抠门,当心将来娶不到老婆。你又不像我们家杜恩驰那么帅,只有慷慨大方点才有竞争力!”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侄女不可忍!我穿上拖鞋跑过去,一把夺下男孩手里的蜜桃多,双目怒睁。

太没有礼貌了,擅自闯入别人家里,还发表如此无耻无知的言论,这样的女人,将来肯定会把我奶奶气得够戗,现在还是趁机打发了吧。

男生看了看我粉红色拖鞋上大段的蕾丝,面露疑惑,呆了一秒,小声问:“你是女生,还是伪娘?”

这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我愤愤然,虽然我自十二岁起,就再也没有留过长发,皮肤也微黑……难道这气质,看起来不婉约吗?

这时候叔叔在QQ上发消息过来:“祝你生日快乐,中午

不能陪你吃午饭了,我给你叫了餐,等晚上我带你出去吃夜宵,补过生日。”

过了不到三分钟,门铃响了,我去开门,小区旁的“海洋之味”餐厅外卖员,给我送来了两篮子好菜。

那个女人不无嫉妒地说:“挺丰盛的嘛,看来你叔叔对你还不错。”

没错,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就是这个大我十一岁的小叔叔。

然后,这两个没脸没皮的人,一起分享了我的生日大餐。男生好几次想开口和我说什么,都被我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你的战士玩了多久了?今天鲜花天堂开新区,你去不去7”男生饶有兴致地问。

“不要和游戏里的人说话,他们都不安好心,企图勾引你。”她警告这个叫杜恩驰的男生,生怕他被人拐走了。

我承认,这个男生确实长得很好看,但是也不至于防女生像防贼一样吧。

杜恩驰给我夹了一块藕夹,然后给我满上蜜桃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祝你生日快乐!”

然后先干为敬。

我的蜜桃多终究被他喝了,不过,我心甘情愿。

和这对姐弟俩才吃过饭后,我们之间立刻情比金坚,该美貌少妇喝过几罐啤酒后就把持不住了,表示要把她弟弟介绍给我。

她大声嚷嚷着:“杜恩驰,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人家小伙子,快点哪!”

我稍微伤感了一下,又给她拿了一罐啤酒,然后她拿过我的手机,把她弟弟的号码给输了进来。

我第一次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

好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校长用生命换来的十天休假已经结束了,大家都背着书包,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课堂上。

然后我发现杜恩驰来插班了。我这才想起来,那天我在饭桌上向杜恩驰姐弟吹嘘了我们学校严酷的纪律,将自己的痛苦夸大了若干倍。

结果,这样的恐怖生活,家长们都觉得非常满意,于是本来还有三十多天假日的杜恩驰,被他姐姐弄到了我们这里补课。

他穿着一件灰白色的T恤,颈部的边缘都已经有了线头,就像一个从越南偷渡过来的少年,这艰苦朴素的作风让我肃然起敬。

很久之后我知道,这是因为他妈妈和姐姐怕他在学校里太耀眼,太招女孩子了,专门去亲戚家找来的旧衣服来给他穿。只可惜粗头乱服不掩本色,就算他穿得像丐帮出来的乔峰,依然也有无数的马夫人看上他。

他的成绩非常好,但是物理一般,所以他经常来向我请教,每次他来问我题目,听得太投入了,就会忘我地把手肘支在我的桌子上,陷入沉思中,全然忘记了这样就把我环在手臂里了,我闻到他身上他妈妈给他代替香水的六神花露水的味道。

我紧张得手忙脚乱,呼吸紊乱,紧张地用原子笔笔尖在纸上戳来戳去,一不小心还戳到他手背上了,戳进他肉里了。

他一个激灵缩回手,痛得将手在空中甩,脸红了说:“不好意思。”然后和我保持至少三十厘米的距离。

我后悔莫及,在内心呼喊:我不戳你啦,你自觉点靠近点啦!

可是杜恩驰一朝被笔戳,几乎十年不写字,他死都不肯再往前挪一步,始终和我保持着一支笔的安全距离。

我继续给他讲题目。果然,知识的力量是无穷的,他又渐渐靠了过来。我承认,在爱中耍心眼是一件非常恶劣的事情,我还记得小时候为了让我父母夸奖我聪明,我不停地在他们面前讲我同桌出丑的事情,他们对那样的我非常失望。

杜恩驰的手又撑过来,手背上蓝色的原子笔印记清晰可见。他白皙的手背上淡蓝色的静脉在洁白的皮肤下像一条条溪流。

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咫尺天涯,我开始觉得非常煎熬起来,很想逃开,可是又迷恋被他的胳膊环住的感觉。

打破这个僵局的是班主任,他推开教室门,眼睛不经意地望向我们,杜恩驰立刻像被我的笔戳中一样,缩手后退三步,警惕地看着班主任。

班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投向我惋惜、怜悯的一瞥。

我不知道班主任看到了什么,他每次进教室之前,都喜欢在后门的门缝里偷窥我们。于是,所有的玻璃上都糊上了报纸。

我们班级换座位是实行翻滚制度,每两个星期向后挪一排。当我坐在最后一排的时候,我把后门的缝隙里涂满了粉笔灰,那次我化学考得稀烂,于是不停地叹气,坐立不安。

当我对着门缝大声叹了口气,听到门外一声惨叫。正在睡觉的同桌从梦中惊醒,他惊恐万状地说:“我做了个好可怕的噩梦,我听到了班主任的声音。”

然后班主任再来上课的时候,左眼上打了个绷带学凌波丽,右眼也红红的。他很严肃地说:“以后同学们要爱惜粉笔,不要把粉笔灰弄得到处都是。”

可是,我的班主任他学不乖。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人在成年之后,很难改掉小时候的坏毛病,倒是好习惯,一去不返了。

所以,他依然爱偷窥。

班主任是教语文的,在一个语文早自习课上,他让我们围成圆圈分小组探讨自己的某篇作文构思来历,整个课堂上如同千百只鸦雀齐鸣,唧唧喳喳。

杜恩驰坐在我对面,正要开口说话,看到班主任走过来,便欲言又止。

我们的班主任老苏是个和蔼帅气的大叔,双眼皮“双”得很厉害,远远望去,像楼梯一样层次分明,鼻子高,嘴唇薄,说话刻薄,有个十分乖巧伶俐的四岁的女儿。

但是他素来对我关照有加,毕竟我的成绩没有让他失望过。

他走近我们小组边,用指关节敲了敲我的课桌,轻声问:“在谈恋爱?”

在周围激烈的讨论声中,老苏的声音又小又清晰,我摇摇头。老苏带着淡淡的鄙夷看了杜恩驰一眼,说:“连在老师面前牵手都不敢,这也太没担当了吧!”

杜恩驰的脸,瞬间憋得通红。

我同桌用书挡住嘴,小声说:“老苏真够意思,咱班本来就女生少,质量也差,你呢,黑是黑了点,是咱班唯一能看两眼的,他不让肥水流入外人田。”

我白了他一眼,同桌接着说:“你还不知道吧,这小子可是得陇望蜀啊,昨天我还看到他和文科班的班花聊天呢,两人关系熟得很,一看就知道有奸情!”

这话让我心情异常沉重。到了下午的时候,杜恩驰给我买了很多黑红的李子,我告诉过他,我喜欢吃那种甜得快要烂掉的东西,比如香蕉啦,猕猴桃啦,水蜜桃啦,甜得让人舌头发麻。

这李子并没有熟透,而且,他刚刚不是从小卖部过来的,而是经过了文科班。这李子,恐怕是那个女生挑剩下的吧。

“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杜恩驰,你买这种东西来干吗,想害死我吗?”我把那几个李子拍在桌上,看,我用这么大的力气,都没有拍出汁水来,可想而知,它根本就没有熟。

杜恩驰有些莫名其妙,他说:“不是你说李子熟得太快,要边吃边等它变软吗?”

想起老苏早自习时候的话,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挥手,李子从塑料袋里掉出来,撤了一地。

班上有男生开始起哄,有人把李子在桌子下踢来踢去,杜恩驰弯下身子,把李子一个个地捡起来,然后拿到饮水机那里用水冲洗。

我快步走上去,夺过他手里的塑料袋,从三楼窗户丢了出去。窗外传来尖叫的声音。

剩下的几节课,杜恩驰一直用手撑着头,英语老师一直称赞他有一口标准的英式发音,点他起来朗读课文,他也恍然找不到该读的段落。

上完那天的晚自习,杜恩驰就再也没有来过,在我们学

校的暑假补习,明明还有十来天才结束。

“啊,总算走了,那个杜恩驰,我们全班男生都不喜欢他。”同桌看着杜恩驰的空桌椅,如释重负。

“为什么?”我不解,杜恩驰来这里没多久,平日里也寡言少语,不太可能得罪人。

“你不觉得他很装逼吗,践什么呀,英语读得好听得瑟什么呀7长得一张小白脸在那里骗人,中看不中吃。”同桌愤愤然,然后得意地说,“唉,这种人,哪里都容不下的。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补习,他不知道大家都讨厌他吗,真是厚脸皮。”

我的头有些嗡嗡的响声,我曾问过杜恩驰:“为什么要来这里补习,你这里有熟人吗?”

他点头说:“你不就在这里吗。”

他饱含希望来投奔我,却被我驱逐出去,我觉得自己真是太残忍了。

课堂上,同桌在严密的掩护下睡着了,数学老师问了个二次项定理的问题,点人起来回答。我高高举起左手,把右手指向熟睡的同桌。

数学老师可不是善茬儿,他把沉睡的同桌拧起来,让他在后面的黑板报那里面壁。下课后,同桌气鼓鼓地走过来问:“安行吟,你什么意思啊,我哪里得罪你了?”

想到同桌和其他男生对杜恩驰做的一切,想到那天他穿着破烂的T恤,孤单地走出校门,我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切,你少来,我们之前戏弄过他很多次,他都没有反应。伤他最深的,赶他走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听了这话,我呆坐在座位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高考压倒了一切。那一年里,我强化自己所有的记忆细胞来学习,经常的情况是我一天至少要吃四到五顿饭,能量消耗实在太大。

每天晚自习的时候,我必须吃一大碗牛肉面,然后在家里继续看书。

那天九点四十之后,我饿着肚子从学校走出来,平日里的那家面馆没有营业,于是准备打电话叫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外卖,那个号码是叔叔给的。

刚刚掏出手机,一辆摩托车从身边贴身而过,风一样。

而后,我发现手里少了点什么,啊,我的包被抢了!我赶紧拨了110电话接通了,转到事发地点的××派出所分局。

登记人员细细询问了事发情况,然后问:“被抢的东西有哪些,来备个案。”

我仔细想了想,说:“里面有四套物理试卷,三套英语试卷,三套化学试卷。包里还有十块钱。”

那边停顿了一下,回答:“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忙说:“有有有!那几套试卷全部都是做完了的,不是还没有做的空试卷。”

那边有点不可思议:“你说这个干吗,拣要紧的说!”

什么意思啊,这还不重要啊,如果不说清楚,我们老苏肯定会在班上点名批评——我知道现在你们任务很重,学习压力很大,但是你们也不能为了偷懒,编造自己的作业被抢劫了吧!你们怎么不说家里失火了,把试卷给烧了呢?

“天这么晚了,我想你们为我这么点小事出警太不划算了……”我吞吞吐吐地说。

那边顿了顿,说:“我们可不可以理解为,其实你并不希望找回你弄丢的东西。”

人民警察真是……善解人意啊。

“那你来报警是什么意思呢?”那边笑起来了。

我说出了心底的想法:“警察您好,我是白沙中学高三一班的学生安行吟,我只是想假如我们老师问我的作业到哪里去了,你们能帮我做个证。”

“我们不会帮人做伪证的。”那边义正词严地说。

“不是伪证,是千真万确啊!不信你们就过来查,马路对面的刘瞎子是目击证人。那我在原地等你们。”气鼓鼓地挂断电话,等待警车的呼啸声。

刚才一生气,肚子更饿了,我顺便又拨了快餐店的号码,我相信,等他们把盖饭送过来,警察叔叔肯定早就帮我把包追回来了,用包里的十块钱付账。

电话响了,我因为很累,居然站着打了盹儿,果然被我的白痴同桌给传染了瞌睡。外卖已经送过来了,警察叔叔的警车还没有到。

送东西过来的是个女人,她走近了我才看清楚,她就是找我叔叔麻烦的女人。

说起杜恩驰,她有些伤感,说她弟弟那天从学校回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问他为什么不再去白沙中学了,他说——学校的课程太难了,班上的学生太强了,他跟不上。

我说:“这么晚了,你一个女的,自己跑出来送饭?”

她说:“你不也是的吗,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在路边等饭?我是恩驰送我来的,他在那边站着。”

这出警速度还比不上送外卖的,我也懒得再等了。

这时候,一个细长的影子过来,把书包递给我说:“刚才在路边捡到的,有人丢下的。”没办法,学生太穷,劫匪都瞧不起,我钱包里的十块钱他们都硬是很有骨气地没有拿。

我清了清包里的试卷,一套都没有少,看来不能以被抢为借口给自己放假。往事如烟,就应该让这十几张空白试卷随风散去啊,或者拿去撕了包烧饼吃也是好的啊!

夜里黑黑的,我们看不清各自的表情。

他和我打了招呼,我一直没有出声,他低声问:“你怎么不说话,哭了吗?”

我又哽咽了一声,欲言又止。

他说:“傻丫头,别哭了。”

我没哭啊,我只是在黑暗中无声地吃盖饭,没有嘴来说话而已。

“我都不知道怎么去和你相处,你和其他的女孩子,差异挺大的。”他继续在黑暗中安慰我,我也不揭穿他,一边吃一边听。

他的语调很轻快,讲述自己开学后的情景,之前在我们学校里的不愉快,他一句话也不提,仿佛那些伤害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我有些哽咽地感叹道:“你真是心胸宽广啊,居然不记仇。”

他姐姐小声解释:“大概只是因为记性不好吧。”

突然,他的兴致就低落了下来,仿佛一声叹息后吹灭了灯,虽然此刻的世界很黑暗,但是我相信,杜恩驰的心情,也低落了下来。

我承认,班主任的那番话,对我的影响特别大。

高考进入倒计时后,日子过得很吓人,我盼望着它快点结束,审判终将到来,是死刑,还是无罪释放,都来给个痛快吧!

高考结束后的那些天,我总是失眠,一次又一次重复梦见考试,还梦见考体育要跳广播体操,真让人备受煎熬。

老苏给我们打电话,说出来唱歌。

那天我去了米乐星KTV,发现十来个人中,竟然有杜恩驰。老苏解释:“他也在我班上插班了,算我半个学生。”

我觉得老苏有点虚伪,这次高考杜恩驰发挥得不错,他估分有六百四十分以上,在他们学校是非常不错的成绩。

老苏向来抠门,这次为什么如此大方?

他说,现在钱越来越不值钱了,趁现在还请得起你们吃饭,每人吃一顿,等以后物价飞涨,你们再每人请我吃一顿,我这相当于投资。

服务生送了啤酒和红酒过来,还有爆米花和鸭脖,以及水果沙拉。杜恩驰唱歌跑调,所以不太敢接话筒,不过尽管这样,他的嘴也没有闲着,吃吃喝喝没有歇过。

唱得我声嘶力竭,最后吃鸭脖子吃咸了,高音也唱不上去,只好不停地喝水。

过了不多会儿,我正要和杜恩驰说话,却发现他已经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我在他鼻子前面探了探鼻息,嗯,还有气,只是睡着了。

呼吸如同潮水一般,很有规律,远远近近,他的长睫毛阴影在墙壁上被拉得很长很长。这时候我发现,这次他穿的

是一件新衣服,不再是他妈妈从别的亲戚家收刮来的破烂。

这时候,老苏小声说:“咱们偷偷‘飞单吧,把杜恩驰留下来卖身还债。”

我同桌恶毒地说:“是啊,没准咱们下次再来唱歌,他都已经成了这里面的花魁了呢,已经名声在外。”

我白了他一眼,我同桌和我坐了这么久,他怎么还那么卑鄙呢,一点都没有被我的正义和高尚感化,我一定得找个机会在同桌拿到录取通知书前再陷害他一把给杜恩驰报仇,以此来维护正义,弘扬和谐社会的正气。

可是,飞单的时候,我们一群人像芦苇丛里的野鸭子,哗啦啦起飞了。我也没心没肺地跟着大家跑远了。

那KTV的黑金刚保安简直是摆设,都没有追上我们,一群准大学生,此刻欢天喜地。

老苏叹气:“你们这帮高分低能的社会败类啊,做坏事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吧!”

那还不是老师您带头带的好吗?

这时候,对面喝得半醉的一群人走过来,对着我们班的女生不怀好意地吹口哨,还调戏道:“哎呀小妹妹,你的裙子好短啊,哥哥帮你扯长一点!”

我同桌切了一声:“真是不长眼啊,长成这样你们都要调戏,真是不求上进,不思进取,人渣啊!”

混混们听了这话怒了,立刻上来叫嚣。俗话说,骂人先骂娘,擒贼先擒王,老苏是我们的班主任,于是大家就用脏话问候老苏的母亲。

老苏大吼一声:“上,不打死就行,大学不会因为这个不给你发通知书!”

在老苏的带领下,我们白沙中学一班这三年来,六畜兴旺,从来没有惹过是非,这帮理科生经常哀号没有机会打群架,这次终于有机会了,他们立刻挽袖子,低头找砖头,有的把手指头关节掰得啪啪作响。

可是对方立刻就蔫吧了,他们的头头慌张地说:“你们现在的学生,注意点素质啊!”

这时候,老苏悄悄对我说:“安行吟,你去包厢里接杜恩驰吧!”

我一听吓了一跳:“老师您也太不是人了,都没结账,不摆明了让我去送死吗?”

老苏摆摆手,说:“包厢是早就订好了的,钱早就交啦,要不然能让咱们跑那么快!”

“那你还说……”

老苏一摊手:“那还不是好学生做得时间久了,换个口味嘛,你没发现,今天只要说干坏事,大家都高兴得要命,这就是被压抑的人性啊!”

我吞吞吐吐地问:“为什么要我去把他弄回来啊,您不是说,他靠不住吗,没担当吗?”

老苏有些尴尬,说:“这是老师不好。我不该用这种过来人的语气,来评判你们年轻人的事,歪曲你的看法。他有没有担当,我相信你自己心里有数。”

包厢里,我们订的时间还未到,于是我捡起话筒独自唱起来,从《甜蜜蜜》到《喜洋洋》,一人分饰两角唱妇炎洁的主题曲,非常深情。

我听到身后杜恩驰轻轻的笑声。

他坐起来,问:“大家都去哪里了?”

“哦,他们手拉手集体上厕所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我想和他在这里单独多待会儿,不想让他这么早就走。

我靠近他坐下,身边有淡淡的酒香。可是,他像躲避我的笔尖一样,往后面挪了挪。

我心里有淡淡的悲哀。这里没有老师,你又何必怕什么呢,难道是,你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

他看了看手,那洁白的手背上,那粒蓝色的原子笔痕迹,已经长到了肉里,成为了一粒血管美人痣。

这是他曾经受过的伤。

他扬起手背,说:“我并不怕别人说什么,我只是害怕你不喜欢我,不想去惹你讨厌。我经常用它来提醒我自己,让自己死心,可是,经常忘掉要对你死心这回事。”

你果然记性不好。

不,不是记性不好,只是不甘心罢了。就像在高三之前,我告诉自己干脆放弃不擅长的化学,可是背化学方程式的时候,我依然那么尽心尽力,怎么可以真的撒手不管呢?

如果不能死心,那就不要死心好了,让我们共同把这份感情进行到底。

我们这个年纪,少年时代已经快要完结,在这少年与青年的分界点上,我们也许很快就要打点行装,奔赴各自的远方。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失去的已经失去,手里所攥着的,不过是自己的一颗真心罢了。

不管以后如何,此刻我只想向路易十五那个暴君那样,在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在我爱之后哪怕从此不眠,哪怕从此变得软弱,哪怕有一天互相伤害。

人生那么短,我不做与你相伴千年的打算。

编辑/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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