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照在悲伤的梁嘉鹤

2011-05-14 10:14墨小芭
花火B 2011年4期
关键词:日记本

墨小芭

000我的脑海里并没有抚摸过犀牛皮的记忆

醒来时,有光斑成群结队地压向视网膜,噼啪如振翅的羽翼。

头顶的吊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空气里浮着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转动一下酸涩的眼珠,脑海里便伴着嗡嗡的阵痛。接着,我就看见了那个放在床头柜上的日记本。

我吃力地坐起来,将那个日记本放在膝盖上,伸手摸了摸它藏蓝色的外皮,有些粗糙的质感,像是犀牛的皮,我的脑海里并没有抚摸过犀牛皮的记忆,但我就是这么觉得,你可以当我是在打个比方。

日记本的右侧镶着一枚银质的按扣,打开的时候发出“啪”的一声声响。

这是我失去记忆的第七十三天,至少日记本是这么告诉我的,如果我的名字就叫梁嘉鹤的话。

“梁嘉鹤记忆手册”第一頁,密密麻麻地写着各种日期,这一天的日期是2010年12月19日,冒号的后面清楚地写着,梁嘉鹤失忆第七十三天。

这些日期就像一本书的索引,再往后翻,是日记的正文,我喝了一大杯白开水,饶有兴致地从梁嘉鹤十二岁那年的秋天开始读起。

001大颗的汗珠顺着砰砰乱跳的太阳穴滚下来

十二岁,是个弥漫着松果味道的秋天,我参与了一次为期两个月的校园冷暴力——拒绝理会日向津希大作战。

事实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因为日向津希是日本人,而恰好十二岁的我们才刚看过一部以南京为题材的历史电影。

于是这个才转来的新学生就理所当然地被我们孤立了。

对于这件事,我不是没有愧疚之心的,一定要追究起来,他还是班级里唯一一个没有在背地里说我是丑八怪的人。

而我为了不被集体排斥而昧着良心加入了这次荒诞的行动。

那段时间的日向一直很安静。

他瘦高的个子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子上,单手握拳托腮,薄薄一张嘴唇上是一双亮晶晶的眼。另一只手灵巧地转着蓝色中性笔,手指干净修长,是一双适合弹琴的手。

凭良心讲,日向是好看的,有中国母亲的内敛和日本父亲的严谨,眉宇静静。

这样的想法让我常常感到无所适从,像一个满是愧疚之心的卖国贼,生怕周围的同学发现我的叛变之心。

就像有一缕阳光,折射出尘埃的模样落在我年幼的心房。

后来的某一天,日向与人打了起来。凑热闹的女生赶到的时候,他用手背擦干嘴角的血,一双眼睛愤怒地盯着对面的几个男生。

炽热的艳阳下我看着他,白衣上点点血污,裤子上染了尘土,额角的汗水看起来却是凉的。

他与别人不一样,与那些浑身汗臭味的男生不一样,他是冰的,有一种孤立无援的单薄。

听说是班上的男生故意挑衅,辱骂了他的父亲。

没过多久,有人喊来了老师。围观的学生一哄而散,大家纷纷回去教室坐好。日向进来的时候嘴角上还有一丝血迹,他坐在座位上脸朝着窗外,那些暖烘烘的阳光依旧驱散不了他的清凉。

如果我这样说你一定不会相信,如果我说,那时候的我恰巧摸到了口袋里的纸巾,你一定不信。

又恰巧我离日向只有两张桌子的距离。

就算你很难相信,但是一定要谅解我,这些恰巧促使我像一只蛹,慢吞吞地走向日向,把那包纸巾递给他。

擦擦吧。我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说,这里,如果你看不到,我可以借镜子给你。

即便是回忆,那种满脸滚烫得就要爆裂的感觉仍是不言而喻。

日向接过纸巾说了声谢谢,就像我从来也没有排挤过他,就像,怎么说呢,自然得就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是茵茵冲出来抢走了纸巾,她是班长,捏着纸巾如同捏着我的犯罪证据,她叉腰质问我,梁嘉鹤你要和他做朋友?

我看了日向一眼,心虚地点了点头。

茵茵气急,为什么?他可是日本人啊!

我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赤手空拳,浑身都紧张得发抖,大颗的汗珠顺着砰砰乱跳的太阳穴滚下来。

所有人都对一个沉默的丑女生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几乎就要被那死一样的沉寂吓哭了,哆哆嗦嗦地说,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可是茵茵,和一个人做朋友之前,一定要事先搞清楚他们家祖宗十八代都是做什么的,来自哪里的吗?

002我从未如此准确地感受到人生的喜乐

单从日记本里的叙述来看,梁嘉鹤除了丑,除了胆小,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可爱和固执。我继续看下去,看她写日向津希的睫毛,下雨天落一颗剔透的雨珠。

大概是同年冬天,我发现日向与我回家的路线至少有三分之二是重叠的,从校门口出发,路过一座拱桥,路过慢慢从地平线上浮起的浅白色月牙,路过一家时刻弥漫着松软面包香味的冰点屋,再走下去,日向的家在左边,我的家在右边。

日向,一起回家吧?我在书房里写着作业,时不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本正经地问。语气太轻浮,不然换成,哇!日向,原来我们是同路的,可否一起回去?是否太做作了?我为难地组织着词汇,三更半夜对着镜子抓狂。

父母在门外颇感欣慰,嘉鹤为学业这样用心地苦恼。

整整一周的时间,我都没敢上前同日向打个不那么尴尬的招呼,内心有个细小的声音无数次地演习,无数次地否决,内心像一口闷骚的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噼噼啪啪地碎了一地。

茵茵说,梁嘉鹤你怎么总是红着脸盯着日向津希?

你不要污蔑我!我急急地把脸埋进书本里,生怕其他人也发现我藏不住的红色脸庞。

茵茵狐疑地看着我,过了半晌,带有玩味地笑了笑,拉着长音说了一个心知肚明的“哦”。

彼时班里的同学已经不再排外,与日向津希相处得非常好。因为他实在是个让人没办法一直讨厌下去的人,在十二三岁的世界里,彬彬有礼得令人钦佩,加上有一张干净漂亮的脸孔,任哪个女生都会在背地里小声谈论,日向的睫毛真长,我猜可以用火柴棒卷两圈有余。

就连茵茵也打着世界和平的旗号邀请日向加入班级的文艺小组,负责朗诵古诗词。

他一口蹩脚的汉语,平平仄仄仄仄平,折磨得他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我就在座位上傻头傻脑地笑,哇,即便是这样生硬的朗读也使他看起来光芒万丈。

我要永远记得那个下午,天空混沌得让人昏昏欲睡,知了百无聊赖地吊几下嗓子,叶子在闷湿的空气里打个卷儿。

放学路上,我仰脸看着灰惨惨的天,发呆。思春期的女孩儿大多都喜欢搞这一出,但是切记,角度要调整好,不然就会落得我这个下场

鼻孔正对上迎面走来的人。

而那人不是别人,是日向。

当下我胸口涌动着一团淤血,几欲喷薄而出。

日向站在我面前,等我从尴尬中缓慢醒来,才对我说,我们顺路,可否一起回家?路上向你请教平翘舌的读法。

人生的大悲大喜,都因日向的一句话变得波澜万丈。

我不容自己矜持犹豫,疯狂点头,有何不可,我自当舍命陪君子!

日向就笑,笑得像傍晚渐渐上扬的月亮,眼角弯弯,他说,梁嘉鹤,你真有趣。

我啊,就凭借着一个少女强大的想象力硬是把这句话曲解成,梁嘉鹤,你真可爱。导致傻乎乎地接连问了好几个,真的吗真的吗?你当真这么想?

头顶的天空也一瞬间云开雾散,蓝得不太真实。

日向又笑一下,自然地走在我身边,我紧张得像一棵树,

枝丫生硬地向前走,而日向就是那浅浅的月光,温柔地笼罩着我回家的路。

我从未如此准确地感受到人生的喜乐,在心的最深处,一棵小小的绿色的芽,第一次见到阳光的形状,开心地抖了抖叶片。

003那是一个十五岁少女的自尊和爱

读到这里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是个护士,她端一杯开水嘱咐我吃药。

我这是在住院?我接过水问她。

是。她笑着回答我,你每天这样问我一次,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住了多久?

她歪着头算了算日子,说,七十三天,很快会出院。

吃过药,我继续读下去,总之我没有记忆,没有记忆的人都百无聊赖,我真庆幸曾经的自己有写日记的习惯。

梁嘉鹤用很长很长的篇幅记录了她的暗恋岁月,春夏秋冬,他们结伴回家,路上背诵古文观止,英文单词,互相检验。

那岁月真长,足足三年。

她在日记里特地强调,日向从未说过我丑,一次嫌弃的眼光都没有。

可想而知我在发育期时丑得有点让人过意不去,我拿起床边的镜子瞧了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还好现在的我并不丑。

镜子里这张陌生的脸,虽算不上好看,但也足够讨喜。浓眉有些男子气概,一双眼睛像小动物,黑溜溜地审视着自己,脸虽消瘦苍白,但并无缺陷,小巧的鼻子和一张还算红润的嘴唇。

那之前的我是什么样子?

我急急地把日记本向后翻阅,看到这样一段形容。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长成这样,不怨父母,但实在不能不为我这张脸感到伤心。那些男生在背地里说我是野猪,肥肥胖胖,四肢短粗,活脱脱一个女版武大郎。就连茵茵同我说话的时候也故意拉开距离,她笑眯眯地对我说,呀,梁嘉鹤,千万不要把你身上的肥胖传染给我!

从前我不在乎,但是这次不一样,这一次有日向在场。

他深邃的眼睛像黑夜压迫过来,看着被嘲笑的我,我就像一个酒桶,醉了,醉得那么伤悲,于是眼泪跟着落下来。

茵茵没想到那个任人羞辱从不为之所动的梁嘉鹤也会哭,所有人都没想到,咦7梁嘉鹤竟然哭了?

她尴尬地拍拍我的肩膀,好姐妹你怎么开不起玩笑?

我想用手挡住这丢脸的眼泪,可是那些温热的眼泪不断地从我的指缝间涌出来,那是一个十五岁少女的自尊和爱,统统涌出来,一颗一颗重重地砸在地上。

是日向走过来拉我走出班级,他牵着我的手,我手上的眼泪便蒸发殆尽。

正值冬天,我们两个走到操场上,呼出的呼吸都是白色的水汽,那些水汽凝在日向的睫毛上,像夏天的第一滴雨水。

他拉我在台阶上坐下,问我,你哭什么?

我看着他薄霜下的一双亮眸,呼吸慢了,听见他声音温温柔柔地说,是被茵茵的话伤了心吗?

我摇摇头,她说的不过是实话,我胖,且丑。

日向突然伸出手,修长干净的手指捏住我脸颊两边的肥肉向左右两边轻轻拉开,校园很静,很冷,我们面对着面,旁若无人,他说,你看,你不知道这样多可爱,像我在日本的家乡养过的一只猫,轻手轻手,从不妨碍别人,所以得到大家喜欢。

那一瞬间我几乎脱口而出,那么你呢,你也会喜欢这个轻手轻脚,从不妨碍别人的我吗?

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可是不行,我的理智在短暂的失控过后统统回了神,我不应该这副样子向他表白,我应该变得更好,更瘦,更多学识和涵养,更漂亮,更自信。

到了那个时候,我才可以鼓足勇气告诉他,日向,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你呢?

004我们三个都淹没在那海一样的金黄里

十六岁,升入高中部,我和日向不再是同学,两个班级之间隔着三间教室。

这样正合我意,我要在暗处慢慢蜕变,处心积虑地谋划着将来的某一天,可以至少没有此刻这样糟糕地站在他面前。

一个满怀恋慕之心的女生是天下最无畏的勇士,有从哈尔滨红肠变成牙签的觉悟,有从油物变身为尤物的决心,剩下的全部困难就都不在话下。

最痛苦的莫过于减肥,早餐一份水果,午餐一杯酸奶,晚餐一份蔬菜,渐渐地开始神志不清,莫名其妙地闻到满世界的面包香气,前面那个女孩子牵着的宠物狗冲我回眸一笑,立即变身一盘香喷喷油腻腻的火鸡套餐,翅尖朝我妩媚地挥舞,来啊梁嘉鹤,来吃我啊。

我抓狂地拼命撕扯自己的头发逼迫自己清醒,然后就看见远处的篮球场上,日向高高跳起,一个投篮,命中。

这点饥饿算什么?我摇摇头,开始沿着操场挥汗如雨地跑,仿佛跑到终点就可以看见日向月光一样清凉的笑脸。

一年多的时间,我只觉得自己胃的尺寸至少降了三个码,直到有一天在食堂遇见日向,他微笑了一下,说,是嘉鹤,差点没认出来。随即拧眉仔仔细细地看我一眼,说,怎么这样瘦,是学业压力太大了吗?

茵茵突然跳出来答,谁知道她发什么神经,每天绕着操场跑三圈,撞了邪似的。

我怕泄露了心思,整个人紧绷地立在他们面前不敢呼吸。窗外的夕阳滚烫地洒进来,我们三个都淹没在那海一样的金黄里。日向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胳膊,走,带你吃一顿好的,再这样瘦下去小心熬不到高考。

我也去!茵茵亲昵地扯住我的胳膊笑眯眯地看向日向。

那顿饭的米,一粒一粒,晶莹得像天上游弋的星星。我傻乎乎地看着日向,多久没这样认真地看过他一次了?优雅的下巴与黑亮的瞳人,还有,啊,还有起伏的唇线上点点的水草青,像雾,原来他也有了胡楂。

吃完了饭,有个高瘦的男孩子来约茵茵一起回家,她扬起尖尖下巴走在前面,那男生就软塌塌地跟在后面,像皇太后身后跟着的小奴才。

日向问我,是不是一会也会有男生来接你回家?

我拼命摇头,不会不会。又觉得这样急于撇清有些冒昧,补了一句,或许没有。

那么一起回去吧,很久没有一起走了。他付了账站起身等我从恍惚中醒过来。

途中有几句对话,我用蓝色水笔标注了重点符号。

日向喜欢长头发的女生还是短发的?

短头发活泼些。

那你要考哪所大学?南方还是北方?

北方,北方四季分明,有雨有雪,有雾有霜,人在那样的世界会活得很明白。

当天晚上我就去剪了短发,并在高考目标栏上写了“北方”二字。

005如果暗恋是一场荒芜的盛宴,是罪恶的源泉

高三,灼热的艳阳天,我离那个十二岁的梁嘉鹤已经有着很远的时光,我像猎豹追逐着遥不可及的月亮,始终不敢松懈怠慢。

为了和日向报考同一所大学,我不惜主动提出愿意课后打扫教务室,待人去楼空之时,做贼一样翻出志愿表,一一查找日向津希的名字,然后拿出一早复印好的空表,照着抄一遍。

我为了我年少的爱,不知做了多少令自己吃惊的蠢事。

照毕业照的那天我只觉得自己双目无神脸色潮红,茵茵站在我身边直翻白眼,老天,你上辈子做了救国的英雄吗?竟然可以和日向考上同一所大学,全校人都不敢相信你竟然可以考去北方!

她哪里知道那无数个日日夜夜,我是怎么把咖啡当做开水一杯杯灌进自己的肚里,只为清醒一点,多做一道解答题,好赶上日向的好成绩。

好的爱情开发人的潜能,不被发觉的优点全部被雷劈

中一般火化四溅。

再来就是一年一度的毕业舞会,大家可以穿着各种衣服,戴上各种面具,与认识的不认识的跳上一支舞。

我穿着我妈为我精心挑选的黑色小礼服,戴一个狐狸面具,在人海茫茫寻找日向津希的身影。

这时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武大郎一样的丑女孩儿,个子拔高了很多,不好意思地讲,骨子里也有了呼之欲出的骄傲。于是也有男生朝我伸出友好的掌心,也有温软的声音截住我,可否一起跳一支舞?

我像模像样地拒绝,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这是不是代表胜算又多了一层?

可是下一秒,马上被雷劈中,惊呆在原地痛得迈不开脚步。

眼前是依旧白衣蓝裤的日向津希,他身边的女生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正在低头说笑着什么,那女生是茵茵,日向也微笑着看着她,两个人在舞池里旁若无人。

胸口疼得我几乎失聪。

直到茵茵跳累了,去别处找饮料喝,我才收拾好摔得七零八落的五脏六腑走向前去,直直地盯着日向看。

你喜欢茵茵吗?我故作随意地问。

她很伶俐。

你喜欢她什么?

我只是觉得她很特别。日向站在暗暗的灯光下微微皱眉。

他的话音才落,我的眼泪就滚烫地落下来,忍不住,渐渐哭出了声音,日向被我吓坏了,听见我哭着冲他喊,我也很特别啊!我特别矮!特别丑!最重要的是,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为了喜欢你,我特别特别努力,特别特别努力了那么多年啊……

那一刻,一只失控的狐狸是多么无助。

如果暗恋是一场荒芜的盛宴,是罪恶的源泉,那么在这一天,所有的罪孽都得到了赦免,因为日向津希那慢慢展开的笑脸。

我处心积虑,我日夜备战,终于,我上了战场,最终获得胜利,凯旋而归。

006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许多的空白頁之后,写着一句家喻户晓的电影台词,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奇怪的是,前面的索引并没有结束,是谁撕掉了日记的后几篇?我感到头痛欲裂,钻进被子里用被子蒙住头。

夜色将近的时候,又进来两名护士,她们在我的手背上寻找静脉,是消炎镇痛的药,不必担心。她们看见我惶恐的眼神对我解释。

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问她们,有没有人来看望我7一个日籍的少年,与我相当的年纪?

没有。她们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说,有个女孩子常来探望你,你或许不记得,是你的同窗,叫茵茵。

日向为什么不来看我?我再次把自己埋进满是消毒水味道的被子里,手指轻轻地滑过日记本的封面,觉得胸口空荡荡地疼。

第二天清晨,当然,我再次忘记了一切,我又摸到那个日记本,满怀好奇之心把它打开,从十二岁那年开始读起。

这一天我读得非常快,中午的时候已经全部读完,目光落在“凯旋而归”四个字上,正在发愣的时候,一个清爽漂亮的女生推门进来。

梁嘉鹤,看我给你带了你最爱的红豆面包。

我不认识她,她在我的床边坐下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说,我是茵茵,我们认识了快十年那么久,只是你不记得。

原来她就是茵茵,我接过红豆面包说一声谢谢。

她很活泼,一张伶俐的小嘴可以不停地说上两个小时的八卦,间歇进发出清脆如百灵乌的笑声,我挺喜欢她,她让病房显得没有那么死寂。

对了梁嘉鹤,你的父母后天来接你出院,听说你昨天嘱咐他们不必常来,反正你也不记得他们,只管出院时来接你回家就好。

我不记得,只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护士进来拔掉我手背上的吊针,两人合力把我抬到轮椅上,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双腿都打着石膏。

其中一个护士对我说,医生建议出院前再检查一下你的记忆,你只管把你记得的全部说出来就可以,任何细枝末节都行。

茵茵一直陪着我,我开始按照日记本里看来的有样学样,我讲我十二岁那年的校园冷暴力,讲日向津希像雾的胡楂,讲我深夜抄袭他的高考志愿,还有我们最后在一起。

终于,我上了战场,最终获得胜利,凯旋而归。我讲完,朝医生耸耸肩,就到这里。

旁边的茵茵皱了眉头,从椅子上跳下来,一双寂静的眼睛紧紧盯住我,像发起攻击之前的豹子。

她说,不是这样的,梁嘉鹤。

我茫然地看着她,预感到一场暴雨溅乱我的世界。

她又回到座位上坐好,晃荡着细细的两条腿,像是一个孩子在垂头复述着故事,结局不是这样,结局是。

007我会渐渐变得很轻,轻过窗外清凉的月光

是这样,我一直忘记向日向询问,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地用情至深。

我喜欢你,你呢,你也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来得及询问。

所以当茵茵不管不顾地向日向告白的时候,我才会感到那么惊慌,害怕。

所有人都知道,外语系的校花茵茵喜欢着日向津希,他们揣度,梁嘉鹤会败北吧7不一定,她也可爱勇敢。那有什么用,茵茵才是才貌双全。

各种各样的声音,各种各样的猜测。

我早已波澜壮阔,心烦不宁,茵茵也是一脸积极备战绝不退让。唯有日向平静一如往常,早上发短信问我,一起去食堂打饭还是要我送去你宿舍楼下?

周末的下午也如常约我看电影,牵着我的手,早早地替我买好我喜欢吃的话梅。

像是什么都没有变,但是我的心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会常常无故隐隐作痛,像是裂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温热的血液一点点流失,说不定我发觉时早已经来不及补救。

直到有一天,我不应该忘记那一天,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已经有了闲言碎语,我努力去听,才勉强将线索拼凑出来。

是茵茵喝醉了酒,去日向的寝室耍酒疯,无聊的学生围了一圈又一圈,想看看一个女酒鬼究竟能干出什么惊天地的大事。

我赶到的时候,正遇上一幕吻戏,日向背对着我,茵茵的目光穿过他的发梢向我看过来,毫无畏惧,带着得胜的笑,就像从前她对我说,呀,梁嘉鹤,你身上的肥肉可不要传染我!

就是那样的眼神,似刀,割断我全部的理智。

日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早已经跑得不见踪影,我没有流泪,神情恍惚地回家去,开出父亲的车在街上闲逛,逛到酒馆,不可避免地大醉,醉到当众坐在酒馆的木质地板上打起瞌睡。

夜像一段黑色的绸,凉丝丝地笼罩着我的身体,我的眼鼻,我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满腹的悲伤也说不出。

后来是日向找到我,扶着我走到室外。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相信我。

他出现了,成功地点燃我所有的委屈,我就像一个冰做的人,软弱得只剩下用之不竭的泪水。

恶心,下流,卑鄙,可耻。

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这还不够,醉醺醺地打开车门坐进去。日向撕扯我不动,只好紧张地坐在副驾驶位上继续解释。

是茵茵喝醉了,醉酒的人理智不受控制,你相信我。

我加大油门让车飞一样地冲出去。

到这里,不需要继续说下去,聪明如你,一定也可以猜到接下来将有什么灾难降临。

听说我整个人被日向紧紧拥在怀里,只有双腿受伤,他用尽力气保护我,再也没有醒来。

我从没有认真地问他一句,你是不是也同样地喜欢我?

虽然没有问,却是知道答案的。

我看着对面的茵茵,她面无表情,等待着我的歇斯底里我的痛哭,我不知道这样的情景在这七十三天当中发生过多少次。

但我知道,那丢失的几頁日记,一定被我当做梦魇撕碎销毁。

不知道这之前的我是如何应对,但是这一次,我没有哭。因为清楚地知道,明天一早,我仍是那个对梁嘉鹤的记忆充满好奇心的我,那个不懂伤悲,安静地等着日向来病房探望我的我。

夜晚,我将会在日记的扉頁上工整写下,梁嘉鹤失忆第七十四天。

也许那一次的意外当中我已经死了,这个在日光的照耀下行动自如的躯壳已经没有生机,它的存在不过是时刻提醒着我,我的猜疑,自私,自卑。

我会渐渐变得很轻,轻过窗外清凉的月光。

对了,还有那杯让人轻易就醉的美酒。

在甜美的痛楚里静静发酵。

编辑/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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