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中国时报》副刊当编辑时,常去催稿。古龙说:“你不跟我喝酒,我就不写给你。”但我俩那时年轻啊,老喝不醉,干脆就把绍兴黄酒倒在两个盆子里,“干盆”。我们还经常一起泡温泉。他全身脱光,你很难想象他浑身刀疤的样子,因为他年轻时常常和人家砍杀。所以他的武侠小说其实就是他的生活,只不过是从现代投射到古代,还美化了主角——他本人长得很丑,像个罗汉,却写出像楚留香那样俊美的男主角。
古龙临终前的最后一个星期,我去看他,他还写了一幅字给我——“陌上花发可以缓缓醉矣”。然后他又和我讲:“我要告诉你一个重要的事情,酒不是好东西。”那时他都肝硬化到晚期了。他死后,大家决定买上48瓶XO给他陪葬。4000块台币一瓶啊,我担心这样会被盗墓,建议把酒瓶的盖子打开。有朋友开玩笑说:“过个几十年,就是陈年老酒啊!”
南怀瑾是个博通四海的大家。为了要去拜访他,我就问人家南老师最喜欢什么,他们告诉我南老师最喜欢抽三五牌香烟,于是我带了一条去拜访他。那时他80多岁,鹤发童颜,一根根抽着香烟,完全没有什么执著和固执,是一个很自在的老人。那一次,我们谈了一整夜。我问他:“为什么你写的很多东西都只有上册,没有下册?”他说:“那下册都要留给你们作,我都作完了,你们作什么?”南怀瑾又讲,他的老师在世的时候在全中国盖了120座庙,可是都没有盖完。有一天,他忍不住问其中缘由。他老师说:“我都盖完了,你盖什么?”然后南怀瑾对我说:“林清玄,你写我的下半部吧!”我说:“我不写你的下半部,我要写我自己的上半部。”
我曾写文章批评三毛的文章眼泪太多——《三毛一篇文章有48处眼泪》,后来三毛的妈妈打电话给我,说三毛看了那篇文章哭了很久,眼泪比我写的还多。那时我们还不认识。认识之后才知道她就是那样的人,为了感动的事情,可以几个月不睡觉,像写《滚滚红尘》时就如此。
有一次我们在吃饭的时候,她说她想要搬到美国去,要卖房子。我去看了她家,很不错,当场就决定买下。签约付钱的前一天晚上,她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清玄,我的房子不卖了。”我很生气,因为为了买房我四处借钱。她说:“屋顶上的柠檬花开了,我要等到它结果。”结果,那段时间她就没有出国,一直等到柠檬结了果。她就是这样的人:对朋友很好,会记得朋友喜欢什么,在旅行的时候记得给朋友带礼物,有时又会突然写卡片给朋友……她对朋友真的很细心,也很贴心。
(柳依依摘自《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