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晓雯,曹广忠,刘 涛
(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北京100871)
改革开放后我国农村工业发展迅速,1978—1993年间,农村工业就业以每年10%、农村工业总产值占农村社会总产值比重以每年7.4%的速度迅速增加[1],“离土不离乡”、“进厂不进城”的农村工业化形式成为该时期我国工业化进程中的重要特征[1-3]。迅速发展的村镇工业发挥了推动农村经济增长、解决剩余劳动力就业以及缩小城乡差距的重要意义[4],但高度分散的企业空间布局模式[4]也为村镇经济长远发展带来诸多不利影响[5-7]。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村镇工业逐渐具备了扩大规模、集聚发展的能力[8],整合集中的发展方式受到广泛呼吁[9-12]。一些学者提出在小城镇建设工业小区、吸引村镇产业布局以促进村镇经济集约增长[13-14],并在全国各地的发展实践中得到应用[12]。至1998年底,全国建成和建设中的乡镇工业小区达1.07万,乡镇企业集聚区已具备一定基础[15],尤其是东部地区一些专业化生产的村镇产业集聚区已具有新产业区的特征[16]。但即使在发达地区,村镇产业布局的集聚程度与方式也存在较大差异,主要表现为中心城镇区域地位的多样化以及中心城镇与外围村镇关系的复杂性,并从根本上影响了区域村镇产业的整体布局,为产业布局类型的识别带来了更多不确定性。
区域产业布局一直是学术界关注的论题,但现有研究大多侧重城市或大区域尺度,如杨万钟提出的上海网络型产业布局模式[17],马延吉等提出哈大产业带的空间布局框架[18]等;在产业部门选择方面,工业及高新技术产业、特殊产业的空间组织吸引较多关注[19]。而现有关于村镇层面产业布局的研究多停留在现象描述及影响因素分析方面[4,20],对产业布局模式的考察多着眼于中心城镇、布局重心、集聚程度中的某个方面,缺乏综合性。基于以上研究现状,本研究通过建立系统考察产业布局的指标体系,对村镇层面的产业布局进行量化分析,验证指标体系和识别方法在小区域尺度的有效性,并探讨县域产业空间布局的主要模式。
为便于量化表征乡镇级单元的产业布局,提出4个基本假设:(1)每个镇(或街道,下同)内的产业布局中心位于镇区的几何中心,镇区产业规模由各组成居委会合并计算,与镇区不相连的居委会视为村庄不计入镇区。(2)每个村庄(或居委会,下同)视为点,空间位置可由其几何中心的经纬坐标表征。(3)空间上点之间的距离为直线距离。(4)村庄的产业规模可由就业人数表示。考虑镇内产业在各村庄的分布特点,从中心性、分布集中性、空间集聚性和簇群分布性方面[21]构建表征指标体系(表1),考察作为县域经济基本单元的镇内产业布局的方式。
义乌市位于浙江省金衢盆地东部,辖稠城、稠江、江东、北苑、城西、廿三里、后宅7个街道和大陈、苏溪、上溪、义亭、佛堂、赤岸6个镇,面积1 103 km2。据《义乌统计年鉴2008》,2007年末全市总人口71.6万人,其中,农业人口49.9万人;2007年实现国内地区生产总值420.9亿元,人均5.91万元,三次产业结构为2.8 ∶46.1 ∶51.1。义乌是具有世界影响的小商品制造与销售中心,行业门类包括服装、饰品、纺织、印刷包装、工艺品制造等。小商品制造产业的就业容纳能力较强,每个镇级单元内部的就业结构均以第二产业为重。自20世纪90年代后期,义乌形成了政府引导的开发区和乡镇工业功能区体系,在块状经济和产业集聚的力量带动下,小商品制造产业正在向各类专业园区快速集聚。同时,二产就业人数在全市分配的不均衡程度很高,市区所在街道(稠城、稠江、江东、北苑)及其东北—西南方向的工业基础较好的镇(佛堂、苏溪、大陈)集中了约82%的二产就业,其余6个镇虽也有工业功能区建设,但产业发展水平相对较低。
表1 村镇产业布局表征指标体系Tab.1 Proxy index system of regional industrial distribution pattern
文中义乌产业数据采集自第二次基本单位普查资料,覆盖全市13个镇级单元共820个村级单元内的第二产业单位,单位个数为4 581个,从业人员27.546 8万人。
根据指标结果,在SPSS中对13个镇级单元进行分析,采用沃德聚类法(Ward’s method)进行聚类,同时以欧式距离平方作为距离测度的方法,可以将义乌镇级单元的产业布局划分为4种类型(图1),并提取表征要素的组合关系(表2)。从空间上看,村镇产业布局类型具有地域性差异(图2)。
图1 13个镇级单元分层聚类结果Fig.1 Results of hierarchical clustering of 13 towns
表现为这一布局类型的稠城、江东、北苑街道都位于城市中心建成区,产业布局结构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城市功能分区的影响,与其他镇级单元不同。之所以将其纳入讨论,目的是考察城市经营管理力量下产生的产业布局效果,并与村镇类型对比分析。由指标结果可见,单元内部产业分布极不均等,产业集聚在多个节点上产生:区域中心占据一半比重,产业在剩余单元的分配仍存在差异,次级(或再次级)中心所占比重突出,并且这些产业集聚区空间位置相对分散。以稠城街道为例(图3),政府所在地周围几个居委会的产业就业人数占据全街道就业人数的62.1%,均值在6 000人以上,区域产业中心地位十分明显。而外围村庄的就业规模相对要小,产业分布呈分散态势。
表2 类型间表征指标差异表Tab.2 Variance of proxy index value of the four patterns
图2 镇级单元产业布局类型空间差异图Fig.2 Spatial variance of industrial distribution patterns at town level
图3 稠城街道二产就业的空间分布Fig.3 Distribution of secondary sector employment in Choucheng
4个镇级单元表现为这一类型。稠江、廿三里2个街道位于城市建成区的边缘,赤岸、上溪2个镇则地处全市最外缘。从表征指标上看,区域产业分布初步摆脱了低度分散的状态,向心性指向十分明显,区域中心已占据主体地位。而次级中心的发育仍不成熟,且距离较远,呈现飞地状态,与中心的整合程度不足。以廿三里街道为例(图4),产业总量较小,位于中心镇区的居委会集中了就业总数的65.5%,但均值仅为1 706人,集中程度明显弱于多核心集聚型。中心镇区以外,各村庄产业总量整体偏低,但是在距离镇区1 km以外的陶店村、钱塘村、葛塘村、埠头村以及郑山头村产业发展程度明显高于本街道其他村庄,呈飞地形态(图4)。
图4 廿三里街道各村庄二产就业规模Fig.4 Distribution of secondary sector employment in Niansanli Street
后宅、佛堂、苏溪、大陈4个单元表现为这种类型,产业运行依托的不是低效分散的格局,而是集中高效的结构。各村庄之间的产业分布很不均衡,无论是镇区与村庄还是村庄与村庄之间,局部集中倾向都很明显。中心镇区紧邻的外围地区存在两个以上相互邻近的村庄与镇区一起形成了集聚核心区,表现为单中心结构。
以佛堂镇为例(图5),该镇在历史上曾为商业重镇,依托江航运河成为浙江省重要的集散商埠。改革开放以来,现代的佛堂镇制造业发展迅速,中心镇区及周边几个大村集中了近一半以上的产业比重,形成了以服装皮革、文化用品、医药制造为主的制造业产业集群。2000年以后,政府在镇区东南部设立义南工业开发区,对原有的村镇产业区进行整合发展,区域单中心结构围绕工业区展开。
图5 佛堂镇各村庄二产就业规模Fig.5 Distribution of secondary sector employment in Fotang Town
义亭、城西2个空间邻接的单元表现为这一类型。从指标上看,区域中心占据突出优势,次级中心不发育。镇区外围虽有少数村庄出现集中趋势,但重点村之间及其与镇区之间的距离仍然偏大,未形成良好的集聚格局(图6)。简单来说,镇级单元内部表现为中心镇区加工制造产业低水平集聚—少量重要道路交叉点村庄起步发展—外围村庄以农林业为主的区域产业布局方式。
图6 义亭镇各村庄二产就业规模Fig.6 Distribution of secondary sector employment in Yiting Town
区域产业的不均等分布是工业化发展的产物,集中布局有利于专业化分工与规模经济,加速整个产销链条的运转速度,同时也更便于土地集约和基础设施配置。较低的交易成本与生产成本进一步产生产业向核心区集中的拉力,分散布局将会被以专业化产业园区为中心的小商品制造产业集群所代替,逐步形成地域分工明确的空间结构。
多核心集聚型的形成受到城市规划的影响。中心市区靠近商品交易地,交通便捷,快速的交易与物流网络为专业化生产提供条件,市场引导产业向生产-交易条件优越的区位集中。比如江东街道,20%的村庄在距离杭金公路1 km范围内,集中了就业人数的五成。而各级政府推动产业结构转型的措施进一步强化了优势地带的产业集聚,市区西南、西北2个园区的产业比重一度占据全市三成以上。从街道单元层面看,依托工业园区形成产业核心区,其内部为相对均衡的多中心结构;核心区外围村庄产业比重很低,呈低度分散状态。
单中心与外围飞地集聚型的集中过程不单发生在中心镇区,作为次级中心的产业区的地位也较为突出。次中心的空间位置距镇区有一定距离,更多地表现出对门户位置的指向性而不主要依赖镇区的辐射。这种类型的形成源于区域外部力量,多发生在核心-边缘结构中的边缘地带,而不单纯是城市边缘区。低密度蔓延的工业布局被打破,镇区及门户区位上的飞地优先发展,逐渐向多核非均衡扩散的阶段转化,几个次级中心之间存在竞争关系,没有明显突出者。此外,边缘地带没有得到充分开发,整个区域空间结构仍处在变化之中。
单中心强向心集聚型的出现依托市区之外的工业大镇,工业基础较强,尽管与城市中心的几个街道有一定差距,但超出外围镇平均水平达3倍以上。由于位于城市扩展前沿,镇区在土地农转非过程中受到乡镇产业功能区或产业园区布点的影响,成为制造业发展的首选区位。但镇区可用于工业开发的土地有限,而在一些村庄已形成一定基础的生产区域,于是产生镇区与周边大村联动的方式,比如整合佛堂镇乡镇工业功能区形成的义南工业区。
单中心外围分散型相对前3种来说分散程度要高,村镇产业发展仍表现出嵌入到村庄的低度运行方式。区域发展速度较慢、发展程度较低是造成这种集中程度不足、集聚现象不明显的主要原因。
图7代表东部发达地区县域单元内部的产业空间布局模型。将城市地域划分为3个区域,用来反映中心到外围的空间关系。(1)中心城区:县政府所在地的几个街道组成的中心城市建成区。(2)城区外围的密集地区:依托原有产业基础或借助城区辐射力量发展起来的内环外围地区,局部表现出与城区连片趋势或被改为街道建制。(3)边缘地区:与城区距离较远,产业基础薄弱,区域交通以开发性支路为主的外环外围地区。区域内产业组织依托的是城市开发区(或专业化产业园区)、乡镇工业功能区(或地方产业园)、获得产业发展优势的村庄三级节点体系,节点间的内向联系以及节点的对外联系通过区域交通线网来实现。
图7 区域产业布局模式图Fig.7 Regional industrial distribution model
区域产业布局现状可通过表征指标体系得到清楚地反映,将所划分的类型与空间格局相结合,可以看出产业布局类型在地域上的动态性:伴随区域社会经济的发展,中心城市扩展、小城镇发展以及自下而上村庄产业集聚的三重力量的消长决定各类地域实体的发展变动方向,进而对区域产业组织与演化模式产生影响。镇级尺度上的类型分异与变化使得地域产业布局的演变向着相应的方向发展。中心城市地域范围扩大并且功能扩散,一方面通过政府主导的产业园区建设来塑造区域产业节点,另一方面也将改善内环地区的交通与经济区位,加速自下而上的村庄产业发展,从而促进原有的城区外围密集地区向城市型布局类型转变。城区外围的小城镇随着经济阶段演进,原本分散在村庄中的产业迅速向中心镇区集聚,依托特定形式的工业地域形成区域中心节点,节点本身具有生长趋势,在自下而上的发展动力支持下表现出工业地域的扩大与周边村庄联动发展。小城镇工业地域的成熟程度取决于现有村庄产业基础、中心城市的带动、区域交通状况以及地方政府实力等多个方面,当外界因素引入从而改变以上因素中的某一个或几个时,会产生对镇级单元内部产业布局类型转化的推力,进而引起县域产业空间格局的变动。比如,在外环外围地区的小城镇,在没有外界因素改变的情况下,区域产业发展处于向下一阶段平稳过渡的状态。如果引入高速公路因素,政府引导下依托高速出入口建立产业集中发展区,最初的分散布局状态将会迅速打破,小城镇在外向型经济的带动下快速发展起来,刺激周边村庄的产业结构转变与区域城镇化,从而推动本镇的产业布局类型由单中心分散布局型逐步向单中心强集聚型演化。
在利用表征区域产业布局类型的指标体系考察县级单元产业布局时发现,由于各乡镇单元发展条件的差异性小,布局类型的相似性高,仅表现出少数指标差异,但仍可据此对产业空间布局进行较为清晰的把握。
义乌市已进入产业集中发展的阶段,区域产业空间组织趋于合理,产业生长主要发生在少数优势节点周围,镇级单元之间产业布局的差异主要体现在集聚的程度与方式上。本研究所提出的4种类型代表了在开发区和乡镇工业功能区的规划引导下,由分散式产业布局到集中式产业布局转变的不同阶段与方式,其形成受到本镇区位条件、与小商品市场的距离、经济发展水平与阶段、区域空间组织方式、历史发展基础以及地形状况的影响,其区域人口分布与城镇化过程也将存在差别。
县域单元内部存在着产业布局类型的地域性演变过程,其变动方式与方向受到包括中心城市的扩展速度、小城镇的集聚生长能力以及来自村庄自身的发展力量在内的3个方面影响,从而表现出特定的地域产业空间演变模式。本研究提出的模式是在发达的县域经济背景下形成的,在节点体系上运行的是活跃的制造产业集群,因而不能简单套用到所有地区。对于经济发达的地区,演化的类型比较完全,可以看到较为完整的演变序列;而在经济落后地区,表现出的类型相对单一。并且节点体系的演变速度与方式也会受到区域地形、区域产业特征等因素的作用,从而加强了这种差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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