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懂得审时度势的“狐狸”

2011-04-15 03:44
商学院 2011年4期
关键词:李光耀柏拉图托尔斯泰

世界影响力不能仅以军事力量的强弱来衡量。试问任何一个人,即使是他的敌人,他们几乎都会同意:李光耀是亚洲的巨人,哪怕他的国家很微小。他拥有的区域和国际影响力,是来自于他对执政、文化和国际关系的理念而产生的力量——有关理念具备特别的影响力,是因为他的国家新加坡把许多理念付诸现实。

我将注意力放在一篇数十年前由已故牛津大学学者以赛亚·柏林撰写的著名散文上,尝试用它来开启李光耀思想的秘密。那是一篇关于如何将历史上的伟人归类的文章。里面描述了一个源自于希腊文学的故事“狐狸和刺猬”,并利用它来比喻将优异男女区分为两类伟大领袖的方法。

狐狸懂得很多事情,有各种不同的生存方式。刺猬只懂得一件事,但是它所懂得的却是很关键的——这关系到它自己和其他动物的生命。

因此,爱因斯坦把一个巨大的思想(相对论)带给全世界,他显然是刺猬。相对地,智者亚里士多德是拥有千种小理念的科学家,因此毫无疑问是懂得很多东西的狐狸。两人都是天才,但他们却是属于不同类型的人。

我说:“在这本著名的著作中,以赛亚·柏林很快切入他的理论,即伟大的小说家托尔斯泰属于哪一类人?托尔斯泰思考过他是狐狸还是刺猬吗?那么,托尔斯泰会不会只是低估了自己?在我看来,你说你是狐狸,因为你懂得许多实际的东西,有很多小机灵,而你就不能把一些刺猬的大智慧带到世界上。”

换言之,这是我们主要的问题:李光耀——刺猬还是狐狸?我们会在访谈结束后回到此话题上。

正在专注聆听的他,这时发出轻微的叹息,拉紧右脚的护热垫,然后说:“我不会利用那些条例来进行思考。我的哲学和理论并不强,我对它们感兴趣,但是我的生命并非受到哲学或理论所引导。我把事情做好,让其他人从我成功的解决方法中萃取原则。我不按照理论做事。反之,我会问:什么可以使这件事情成功?如果经过多次尝试,我发现某种策略可行,那我就会去寻找有关解决方案背后的原理。”

李光耀思考了一下:“所以,我没有受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苏格拉底的引导。我粗略地读过他们的著作,但我对哲学没什么兴趣。你可以说我是‘功利主义者。我只对可以行得通的有兴趣。”

李光耀随后用一个例子来说明“意识形态不要偏离常识”。他说:“回到1960、1970、1980年代,当常规和时髦理论使(所谓的)‘第三世界领袖受到各种约束,诸如‘不利用跨国企业,我反抗这股潮流并取得成功。接着,区域内的其他人也效仿我的做法。”

第三世界的意识形态采取坚定的(令人兴奋的)立场,即允许外国跨国企业在你的国家运营,这就等于是交给他们金库的钥匙,允许他们榨取国家的天然资源和盗走国内的天才国民。新加坡虽然拥有充沛的人力资源,但李光耀还是警惕地、小心翼翼地监视着大批跨国企业,以确保他们的掠夺行为可以减至最少。

显然,他是实用主义者,但是,不论他接受与否,极端的实用性功利主义本身就是一种哲学:“所以你为你的政治文化带来新的功利主义!”

李光耀暂不理会我的离题,继续说:“我的指导原则是什么?在面对困境、重大问题或各种矛盾时,若我提出的解决方案无效,我会检视我还有哪些替代选择。我会选择一个成功率比较高的方案,但是一旦失败,我还有其他方法,肯定会有出路。”

“嗯,就是说每次都准备了B计划,这样你就可以很快地取代A计划?”

“是的,肯定的,如果它行不通的话。”

“如果那方案对国家没有利益,你也不会让说客或者其他既得利益者阻碍你前进?”

“是的,肯定不会。”

在这方面,他很是担忧美国的动向。他补充说:“在欧洲,由于社会福利过于慷慨,工人们缺乏推动力,导致经济停滞不前。美国呢,竞争比较激烈,社会福利较少。但是,如果奥巴马政府和国会倾向欧洲式的社会福利,这将导致美国经济的发展变得缓慢和缺乏动力。”

我们已经看到且会看得更清楚,李光耀不会迟疑于提出警告,并会给予各种建议。他显然很享受“新加坡智者”的称号,然而他不会笨得去捣马蜂窝。在过去的访谈中,他会拒绝回答一些焦点课题,并说出一些类似这样的话:“不,不,不,我不要因为某个观点,而必须和你们美国国会争吵。”

很肯定的是,这位新加坡智者能提供高素质、平衡的忠告。他从来不是自由市场原教旨主义的信徒。

“你可以说,我懂得审时度势,是一只‘狐狸,小心观察,就像只‘狐狸。”他说。

一如以赛亚·柏林认为托尔斯泰是个神秘的刺猬,不论这位伟大的俄国大文豪如何看待自己,我对这位现代新加坡之父有着同样的想法。不过,我知道他把自己描绘成一个明智的、没有假设性、自命不凡的英国经验主义者,所以我知道这位强硬的国家领袖没这么容易接受我的托尔斯泰刺猬主张。但是我不会这么快就放弃,我们美国人是天生的乐观主义者!

柏拉图又如何?我问他,他心爱的新加坡是否确实要成为柏拉网式的现代理想国——精英化、绩效、博学、反对一人一票。他知道你不可能找柏拉图来确认这个主张,即露宿街头的流浪汉也应该和哈佛总裁一样有投票权。

我说:“假如你真的有一个制度可以制造出一位柏拉图,他所提出的有关城邦的主张极为接近地球上的乌托邦,难道你不要柏拉图来治理你的国家?”

李光耀清了清喉咙,同时整理思绪,随即将新加坡移出焦点,转向一个更大的有关治理国家和稳定世界秩序的问题上:“柏拉图谈的是城邦。我们所谈的是有着多元族群、多元文化、多元宗教、矛盾重重的国家。事情的结果会是如何,我很难说,但是我知道现有的制度并不是最终的结果,就像法兰西斯·福山(美国政经贤达)所相信的那样,即历史的终结到来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超越民主,那是无法取而代之的。”

我看了看我的笔记,感觉到我们所看到的是李光耀从未曝光的一面,我说:“看,这一点的确很精彩,到目前为止我们看到的是真实的你,我们都认为你是强悍胜于一切的人。但事实上你的政府的运行机制是温和、理性、充满智慧的,然而斯里兰卡的僧伽罗人所做的,似乎是在滑稽地模仿一个从来不存在的李光耀。”

李光耀似乎在挣脱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他开始说些对斯里兰卡总统的看法,却又停下来,悬在那儿:“我曾读过他的演说词,而我知道他曾经是僧伽罗极端主义者。我不能改变他的思维模式。”

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是李光耀务实成功方程式特有的标志。他不会以所谓纯粹民主来作为其优先选择政府运作方式。他没有提及斯里兰卡是以一人一票形式为基础的民主体制。他不会反对那些可以行得通的民主体制,他反对为了民主而民主。这个立场在我看来,比美国与其他民主体制的关系更来得一致:我们只在认同他们时才会支持他们,若不认同的话就谴责他们(甚至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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