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孝道观:孝文化研究的新领域

2011-04-13 03:14周山东
关键词:道教儒家伦理

周山东

(中南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南 长沙 410100)

道教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道教对历史上既存的思想、鬼神学说和孝道观念要素,在自身神仙信仰的基础上加以融摄、整合与升华,创立起自己独特的孝道观念和教化系统,并结合时代特点不断发展。在历史上不仅有力地确保了道教徒的孝道行为,亦对世俗社会产生深远的影响,广泛渗透到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风俗和心灵之中。与儒家孝道、佛教孝道一起,构成孝文化的三大内容。然而,在当前的理论研究中,道教孝道观并未引起足够重视,这正预示着道教孝道观是孝文化研究的新领域。本文从孝文化理论研究的现状和当前道德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的实践需要两个维度对这一命题进行论述,并就研究视域、内容、方法提出一些初步构想,以期引起学界的注意。

近代以来有关孝文化的研究,大致经历了五四时期的激烈批判,现代新儒家的奋力维护,文革时期的全面否定,文革之后重新受到关注四个阶段。特别是上世纪80年代之后,孝文化研究的范围和深度不断拓展、深化、研究方法日渐多样化,并涌现出一大批论著,呈现出异常繁荣的景象。然而,其中研究最多、最为系统、全面的是儒家孝道,其次则是佛教孝道,而道教孝道观研究仍处于极其薄弱的阶段。具体体现在以下六个方面:

其一,在道教孝道观产生的时间、背景、思想渊源方面研究不够系统、全面。学界普遍认同道教作为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从一开始就有着自觉的孝道意识,并逐步形成自己所特有的孝道伦理思想。这一方面是因为“道教产生时浓郁的孝道文化背景使然”;另一方面“作为宗教的道教,即使无关传统世功,也必须在俗世中完成修行实践,这样也就无法完全抛弃俗世的教条。”[1]同时,道教孝道的产生也是道教走向贵族化、官方化的需要。[2]在道教孝道观的来源方面,李远国先生曾简略提及:“考察道教孝道思想的来源,无疑来自儒家”。[3]除此之外,还吸收了哪些其他文化元素?这些要素又是如何融摄到道教的神仙信仰之中的?目前学术界还没有这方面的分析论著。

其二,在道教孝道观的内容上缺乏全面的概括。“孝道”是“一套子女以父母为主要对象的特设社会态度与社会行为的组合。”[4]53在中国传统社会,儒释道三教都重视孝道,但在具体的理解上存在着差异。当前学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儒家孝道,其次则是佛教孝道,无论是在两者孝道的内容、层次,还是伦理精神分析方面都有较详实的论述,但对道教孝道的关注则显得极为薄弱。目前还没有一篇文章分析道教孝道的内涵、基本要求和特性,有的只是零星的论述。如丁常云指出:“道教继承和发展了儒家的忠孝思想,并与道教的神仙信仰相结合,从而形成道教所特有的忠孝伦理思想”,[5]47但对于其特殊性语焉不详。郭武也仅仅是指出其“也已非世俗意义上的伦常规范,而是一种与道教传统学说相结合的宗教修炼方式。”[6]

其三,道教孝道思想的发展历程有待进一步论述。道教孝道思想的发展历程实际上也是与儒家孝道、佛教孝道冲突与融合的过程。如果说佛教更多的是出于外部的责难而吸收、认同儒家孝道,因而倍受关注;那么,道教则由于其一开始就认同儒家孝道,反而为研究者所忽视。目前有刘绍云论及在宋代以前道教内存在两种伦理观,一种是认同儒家伦理为核心的世俗伦理,一种是彻底否定世俗伦理的价值,以及这两种价值观在后世的融合、发展的历程。[7]还有更多的论文分析了净明道忠孝思想的发展历程。这为我们理顺道教孝道观的发展脉络奠定了一定的基础,但还没有深入到儒家世俗伦理的核心——尽孝,与道教信仰的核心——成仙,分析这两种价值取向的融合过程;没有从更多的道教派别的发展史上探寻道教孝道观的发展轨迹;更没有注意到道教孝道观对时代新学——儒家理学、心学——的汲取,以及对佛教孝亲观中土化成功经验的借鉴,从而掩盖了道教孝道观形成过程中强烈的适应时代发展的自觉意识和智慧。而这一点,恰是现代社会道德重建所急需的资源。

其四,道教孝道历史地位及作用的讨论有待深入。目前还没有直接分析道教孝道观历史价值的论著,有的只是从道教伦理的整体层面,分析其对于中国古代伦理思想发展的重要作用。[8]而且也只是局限从伦理层面进行分析,而没有涉及道教孝道观所产生的政治影响、文化意义,以及对道教本身发展的促进作用。这在一定程度上与前所述的原因有很大关系。即使是在上世纪初孝道文化大批判中,道教孝道也得以缺位,这与其说是一种幸运,不如说是一种双重损失。其一在于道教孝道虽然得以逃避了批判,但也由此丧失了凤凰涅槃,实现烈火中重生的机会;其二在于在现代社会道德重建中,道教孝道观的价值也因此而被忽略。事实上,道教孝道观的文化综合意义,以及高扬生命价值的意识相比于儒家更具有自己的特色和现代资源价值。

其五,在现代社会的孝道重建过程中,道教孝道观的价值始终没有得到注意。事实上,道教在其创立之始也面临着和现代社会同样的重建孝道的历史重任。这即是秦汉以来由于社会转型所带来伦理——信仰危机。道教以重建孝道为己任,汲取历史上既存的思想、鬼神学说和孝道观念要素,在自身神仙信仰的基础上加以融摄、整合与升华,创立起自己独特的孝道观念和教化系统,并结合时代特点不断发展,在中国历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这个过程中所体现出的智慧可以为现代社会孝道重建提供有益的借鉴。同时,还有一个问题始终没有被触及,即现代社会孝道究竟如何可能,也就是现代社会为什么要尽孝?对此,儒家强调了其对等级秩序的维护功效,而道教则突出其提升精神生命、延长肉体生命的价值。很显然,道教的这一思路更有启示意义。

其六,道教孝道观的特点问题分析不够透彻。当前学界主要以儒家孝道为中心,分析儒家孝道观与佛教、道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以及西方家庭孝道观的异同,从一定程度上揭示了道教孝道观的特质,但仅以儒家孝道为中心的比较是不够的,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道教孝道观的普世意义。以道教的“寿孝”说为例,道教把尽孝与延寿获福结合起来,揭示了道德行为与个体精神、肉体的健康,乃至生活质量的内在联系,为现代人重新认识道德的作用提供了独到的思路;以人之皆有的长寿需要作为构建道德规范体系的根基,对于扭转现代性规范伦理建设过程中的人的终极关怀的缺失现象具有启示意义;从其致思路径来讲,道教孝道观以个体的生命存在价值和意义为出发点,要人以尽孝为出发点,通过为善去恶,提高生命质量,延长生命时间,最终为人类的生命寻找到一个光明的、充满希望的归宿,为人类社会描绘了一个理想而又切近实际的道德世界。道教孝道观的这些独特的普世意义,只有以道教孝道观为中心,通过与中国的儒家和佛教,以及世界上的其他民族和宗教的孝亲观进行全面比较,才能得到充分显示。

无疑,道教孝道观的研究现状是与其在历史上实际所发挥的作用不相称的,也不利于我们全面了解中国孝文化的历史全貌,更不利于我们充分认识道教孝道观在现代道德重建中的资源价值。因此,加强道教孝道观研究是推进孝文化研究,充分挖掘其现代价值的需要。

加强道教孝道观研究的视域无疑是当前的道德建设实践。在当代中国的社会转型中,一方面,以“忠孝”为核心的传统价值理念赖以存在的社会条件已经从根本上改变,其规范体系和教化支持系统均受到前所未有的质疑与挑战;另一方面,适应现代社会的新的核心价值理念及其支持系统未能及时地建立起来,加之经济全球化、政治民主化、信息社会化、文化多元化所带来的冲击,迫切需要重建中国人的伦理道德观念和核心价值理念。在这方面,道教孝道观的成功经验可以提供借鉴。道教在其创立之始也面临着重建孝道信仰的历史重任。道教是如何克服儒家孝道理论的弊端,如何与时代精神、不同思想文化体系相呼应,又是如何实现孝道教化,在其中所包含的伦理精华因子,蕴藏的道德教化内在机制,体现的批判精神、创造性整合的策略与智慧,积累的成功经验以及失败教训,都可以为现代社会核心价值体系建设、道德建设提供一个全景式的范例。

从当代社会道德建设的实践出发,道教孝道观有待深入研究的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道教孝道的内涵及其现代价值。立基于道教经籍文本,结合社会历史背景,系统归纳道教要求其信徒在居家、修行、劝善等方面体现孝道精神的具体规范,分析其在尽孝的对象、内容、形式和精神实质等方面可供现代社会吸取的精华,探寻其对反思现代社会一些人孝道观念的不对等性、自私性、狭隘性的借鉴意义。道教对于尽孝的要求大致可以分为“持戒慎行以保身”、“养生丧死当尽情”、“积行修缘而入妙”三个方面,其尽孝的对象不只是包括在世和去世的父母,还扩及君主、师长,直至天地万物,把身与心、父与子、师与徒、君与臣、人与天地的关系统统纳入孝道的范围,具有浓厚的生命关怀情愫,对于现代人反思自身的孝道观念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要系统研究道教孝道观的内涵,除了要使用传统的文献研究法外,还要综合当前宗教伦理学、伦理生理学等新兴、交叉学科的研究成果,如此才能解开蒙在道教孝道观上的神学面纱。如运用宗教伦理学的方法分析道教各宗教要素中的孝道思想;运用伦理生理学的方法把握道教所论的尽孝与长寿之间的内在联系。

(二)道教孝道观的理论与实践特质。主要运用比较研究的方法,从道教与儒家、佛教孝道比较的角度,分析三者在尽孝的根据、孝道规范系统、孝行最高境界、孝道教化方式四个层面的异同点,辨析其相互影响,以明确道教孝道观的理论与实践特色、历史地位及现代价值。道教把尽孝的根据建立在个体的长寿成仙信仰基础之上,把个体生命长存的意义立基于个体的孝心善行之上,从而把尽孝与对生命的终极关怀结合起来,使之具有浓厚的生命伦理色彩;把“孝”从儒家的德行伦理,拓展到融信念伦理、规范伦理、心性伦理为一体,突出信仰、信念在道德践履中的价值,突显孝行在促进身心健康中的意义;以奉养父母为基本要求,以得道成仙救赎父母为最高境界;既借助于外在的神明监察力量,更突出个体的自觉行为,还独创了功过格的道德修炼工具,劝善书等教化经典,所有这些都昭示道教孝道观有别于儒家孝道的独特魅力,是现代社会道德建设弥足珍贵的道德资源。

(三)道教维护传统社会核心价值“孝”之策略探析。道教对于传统社会核心价值“孝”的维护,既是道教服务封建社会政治统治的需要,也是道教适应自然经济条件下的宗法伦理,调和“仙道”和“人道”的需要。成功策略主要有:(1)形上立道策略:把尽孝的根据建立在个体长寿成仙的心理之上,从而使“孝”获得了一种更为深层的需要基础和更为广泛的社会基础;(2)内涵调整策略:突出孝之生命关怀意识,并把其扩展到君主、师长,直至天地万物,以获得社会的普遍认同;(3)实践推行策略:广泛运用教理教义、斋醮科仪、戒律、符箓、劝善书、功过格、道教艺术等多种形式作为孝道教育的载体,培育个体的责任感。这些策略为多元文化背景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提供了深层理论资源。

(四)道教孝道教育实践的“德福一致”机制及其现代启示。探讨道教用以进行孝道教化的神灵信仰、教理教义、斋醮科仪、戒律、符箓、劝善书、功过格、道教文学等形式中所蕴含的“德福一致”的内在机理,揭开其神道设教的面纱,以寻求现代转换的可能路径。道教构建“德福一致”孝道教化机制的途径主要有:在教理教义、劝善书、神仙故事、戒律中反复宣扬“尽孝成仙”的观念以树立“德福一致”的道德信仰;设立身内、外神灵监督体系以构筑“德福一致”的外部保障机制;提出承负报应观念以搭建“德福一致”的运作机制;独创功过格以作为“德福一致”的测量工具。道教孝道教化思想在经过适当的思维和方式转换之后,可以为现代社会重建道德信仰,提高道德教育的实效性提供道德资源。值得指出的是要揭示道教用以神道教孝的心理机制,和道教科仪、符箓中传达的孝道教化意蕴还必须借鉴道德心理学和符号学的方法。

从当代社会道德建设的实践出发,可以看出推进道教孝道观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与实践意义。首先,有助于全面了解中国孝文化的发展脉络和整体面貌。历史上,儒释道三教围绕着孝道问题纷争不断,从矛盾到趋同,再到结合,这是三教孝道思想的发展历程,也是三教孝道观念的冲突与融合过程,同样还是中国孝文化的形成过程。甚至有人提出:“三教之发源,皆孝德所始;三教之归极,皆孝德所演成。是孝德又足以统乎三教。”([清]李时品:《百孝图?序》)儒释道三教在中国孝文化形成过程中都发挥了自己独特的价值,特别是道教孝道观在下层民众中比儒家孝道观更具有影响力。因此,研究道教孝道观是理解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孝文化的重要维度。其次,为当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提供历史经验借鉴和文化支撑。道教孝道观的形成、发展过程,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道教维护传统社会核心价值“孝”的过程。尽管道教的神道设教方式并不一定适应现代社会,也尽管传统社会核心价值“孝”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有着本质的区别,但其中体现的内在机理、一般规律和策略,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仍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再次,为反思现代人的孝道观念提供历史参照。孝亲敬老仍然是现代人注重的美德,但是一些现代人的孝观念具有严重的不对等性,自私性、狭隘性,对此道教强调尽孝要有“至诚”的心意,把对父母之恩的回报转化为对生命的尊重与提升,把其生命关怀的对象由自我、父母、拓展到师长、君主,乃至天地间一切生命体。其中所体现的生命关怀精神是特别值得现代人吸取的思想养分。最后,还可以为提高现代社会道德教化实效性提供历史启示。道教孝道教育取得成功的关键就是,其通过运用承负报应论、神灵监督说、教理教义、斋醮科仪、戒律、符箓、劝善书、功过格、道教艺术等形式构筑的“德福一致”机制,在历史上所产生的力量是儒家孝道教育系统所不可以比拟的,在现代社会经过思维和方式转换之后仍然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责任编辑 远 扬)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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