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号的“新”用法

安 兰 朋

(河北经贸大学人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61)

一、问题的提出

1995年12月13日发布的《标点符号的使用方法》中认为“标点符号是辅助文字记录语言的符号，是书面语的有机组成部分，用来表示停顿、语气以及词语的性质和作用。”“常用的标点符号有16种，分点号和标号两大类。”而逗号属于句内点号，用在句内。就其用法而言主要有以下4种：句子内部主语与谓语之间需要停顿的；句子内部动词与宾语之间需要停顿的；句子内部状语后边需要停顿的；复句内各分句之间的停顿，除了有时要用分号外，都要用逗号。[1]

除此之外，一些现代汉语的语法著作中对逗号及与逗号有关的一些特殊词的用法也进行了分析，作为连词的“和”就是其中的一个。如刘月华等认为：作为连词的“和”，主要是表示平等的联合关系，而它连接的对象可以是名词或名词性短语及代词，也可以连接形容词或动词，在句子中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等。此外它还可以连接具有并列关系的谓语动词。[2]“和”在连接多项成分时，各个成分之间的层次关系及相应的标点的使用，吕叔湘先生在《现代汉语八百词》中也有详细的说明[3]，可以将其简单概括为：在连词“和”的前面不用逗号。

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不仅是语言本身发生了变化，作为书面语的组成部分的标点符号的使用方法也在发展变化，而且这种变化还在继续。这主要表现为：在一些文章，尤其是网络文章中，连词“和”的前面不管其内容多少，行文长短，往往出现逗号，这不仅与《标点符号的使用方法》中所规定的逗号的用法不符，与学界的一般认识及逗号的惯常用法也有出入。连词“和”，在句子或短语中主要起连接的作用，本身不能单独充当句子成分，所以在它的前后也就不需要停顿。连词“和”与标点符号的用法在理论和实践中出现了矛盾，据此，有必要对这一现象出现的原因及其规范性进行探讨。

二、现象描述

现在的期刊杂志和一些网络文章中，连词“和”前面出现逗号的情况比比皆是。试看下面的句子：

(1)5月23日，他们接受了任务：达什小组负责摧毁尼亚加拉大瀑布上的水电站，和位于伊利诺斯州、田纳西州和纽约的飞机铝制品厂，还有费城盐场的冰晶石。(罗山爱.二战德国特工袭美闹剧.世界军事,2007,(5))

(2)后来，顾城寄来了他的书稿，图片，和他自己设计的封面图样。还给我写了一幅字，画了一幅画。(刘震云.刘震云文集·雨中，想起顾城和谢烨.http://blog.sina.com.cn/liuzhenyun 2009-08-27 12:00:45)

(3)聪明的，告诉我，该如何面对现在到未来啊，该如何追求自我的新生，和那份不灭的爱？(邢晔人.在边缘.读者,总第 170期,1995(3))

(4)他第一次觉得这些让他讨厌。甚至附近建筑物边上靠着的破自行车、锈迹斑斑的烧烤摊、塑料垃圾筒，和秋风带来的停车场垃圾堆的恶臭，所有这些都没有让他感到厌烦。(美国巴里·艾斯勒著.邹凤群,李建红译.断层线.译林,2009(5))

(5)在左边的卧室里，丹斯看到内格尔的家人脸朝下趴在地板上，双手放在脑后。他的妻子琼，和孩子们——十几岁的瑞克和年龄最小的、胖嘟嘟的索尼娅。(杰弗里·迪弗著.严志军译.睡偶.译林,2009(1))

(6)到目前为止，只剩下终年积雪不化的山峰，和南、北极地区还没有蚂蚁敢去。(阿里巴巴商人博客.蚂蚁趣闻.2008/04/24 16:41)

(7)本文介绍了这一奇案的始末，和杨三姐本人数十年的坎坷生活。(晨星.《杨三姐告状》和杨三姐.文化娱乐,总第12期)

(8)这是带着嫉妒的宽容，和带着宽容的嫉妒。(周国平.性爱四题.东方纪事,总第96期,1989(1))

(9)打开一看，里面是半截削尖的铅笔，一张邮票，和一张订单！(徐幼华.令人叹服的〈时代周刊〉.现代人报,总第 98期,1989-4-11)

(10)西北大学作为国家重点大学，和综合院校，在社会享有盛誉，毕业生受到用人单位的普遍欢迎，就业形式一直较好，成为用人单位来西安重点招聘的四所主要大学之一。(西北大学网页.学校简介)

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其中的“和”均为连词，表示和前面提到的内容是并列关系。在以往的行文中，“和”字前面是不加逗号的，一直贯通起来，只是在读的时候可以根据需要有一个停顿。但在以上诸例中，因为加了逗号，停顿就变成必须的了。尤其是例(2)和例(9)，由于连词“和”前面逗号的出现，进而影响到其他部分标点的使用。按照一般的行文习惯，其标点应该是这样的：

(2)后来，顾城寄来了他的书稿、图片和他自己设计的封面图样。还给我写了一幅字，画了一幅画。

(9)打开一看，里面是半截削尖的铅笔、一张邮票和一张订单！

正是因为连词“和”前面出现了标点，才导致文中相关部分的停顿升级：由顿号改为逗号。

此外，在《新浪新闻语料库》中也检索到了相当数量的用例，现简单列举如下：

(1)这笔钱将按比例建立重病救助基金、安老助孤基金，和慈善助学基金三大部分，这次资助特困生的专项基金即属于助学基金。

(2)走进两个可疑的建筑物，并从中发现了一些高射机枪之类的轻武器，和少量“很有价值”的情报材料，但并未发现有敌人出没的迹象。

(3)学生的高分，不是平白无故的，他们靠的是一种近似痴狂的拼命精神，和其他很多国家学生所没有的破釜沉舟的勇气。

(4)而库尔德方面的代表则包括库尔德民主党领袖巴尔扎尼，和库尔德斯坦爱国联盟领袖塔拉巴尼。

(5)四位灵媒参与实验，其中包括著名的灵界“明星”乔治·安德森，和一些默默无闻的灵媒如家庭妇女等。

(6)泰国是佛教国家，已向布什政府表示同情，和谴责恐怖主义组织的暴行。不过，华府不应使用激烈途径来解决。

在所搜集的资料中，出现以上用法的多是网络文章，如博客、新闻报道等。再有就是一些译文比较多的期刊杂志。此外，还有一些通俗读物，但其中也不乏颇具影响力的作者和出版物。在近期出版的一些比较严肃的报纸、期刊，如《人民日报》等这种用法也偶有出现。从中可以看出，不同写作群、读者群对此种用法都有意无意地给予了认同。

三、原因解析

出现以上行文方式，就其形成原因而言，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阅读对书写的影响。前面也提到过，在用连词“和”连接的各句子成分间，如果前后所包含的内容比较多，行文比较长，那么出于生理的需要，即使没有标点也要做适当的停顿，以使整体内容更为连贯。而此类现象直接反映到行文及书写层面就出现了连词“和”前面加逗号的形式。同样受此用法的影响，即使是涉及内容比较少、行文比较短的句子中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如第一组例子中的(5)、(7)等。

其次是“和”的介词用法对连词用法的影响。同样是“和”，作为介词时，尤其是在一些固定的组合搭配中，如“和……一样”、“和……相比”、“和……不同”等，为了使句子层次更为明显，它们往往会独立出来，前后都加逗号。“和”的连词与介词用法有时本来就不太容易区分，再加上人们在使用语言文字时又没有必要刻意地区分其词性，于是在形式相似的背景下，介词“和”在行文中的用法自然就对连词“和”产生了一些影响。

再次是同类词用法的影响及类推机制的作用。比如与“和”作用相同的“并”、“并且”、“或”、“还有”、“以及”等连词，出现在句子中时，一般情况下行文中都要有一个停顿，而“和”却是一个例外。因此受类推机制的影响，在使用连词“和”的时候，人们也就自觉不自觉地加上了逗号，于是在句中的停顿也就变成强制性的了。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并”、“并且”、“或”等前后的部分也表示并列关系，但是基于它们本身的特定用法及含义，在这些词的前面有没有表示停顿的标点符号，对阅读和理解句意影响都不大：有逗号，人们不会感觉特别突兀；没有逗号，阅读时人们也会有一个自然的停顿。但是连词“和”就不同了，由它连接的前后项之间关系比较紧密，行文中加了逗号，反而影响了句意的连贯性。

最后就是受英语中“and”的影响，这体现了语言接触过程中不同语言间的相互影响和渗透。英语中的“and”从词性来讲也是连词，但是和汉语中的连词“和”不同的是，它除了可以连接并列成分之外，还可以连接句子，而且为了突出、强调它后面的成分，或者其后面的成分为插入语时，在“and”的前面往往都会加上逗号。此外在口语中，当人们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的时候，为了延缓时间给自己一个思考的空间，也往往用“and”来填补空白。这样在语言的负迁移影响下，在国人对英语越来越熟悉的情况下，汉语中连词“和”的前面也就出来了表示停顿的符号。

四、结语

需要提出的是，林穗芳在《标点符号学习与应用》中将逗号的用法归结为19个方面，在谈到“用于并列词语之间”的逗号时提到一种特殊情况：用“和”、“与”、“以及”等连词连接并列的项目，在连词之间通常是不加逗号的。如果并列词语字数较多或连词后面的项目带有追补的性质，在连词前面也可加逗号。举例如下：

(1)《离骚》这篇政治抒情诗表现了作者屈原的进步理想，为实现理想而进行的不懈斗争，和斗争中遇到的挫折及自己的苦闷。(《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历史·楚》)

(2)在城里混了这几年了，只落得一身衣服，和五块钱；连被褥都混没了！(老舍《骆驼祥子》)

这是现在论及逗号的使用方法中论述的比较全面具体的。但是必须看到，尽管现行的一些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刊物或作家的作品中出现了这种用法，也不能就断定这种用法是正确的，规范的。就所举例子而言，《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于1993年，而老舍《骆驼祥子》最初发表于1936年，这些都是在《标点符号使用方法》发布之前出版的，而《标点符号使用方法》在修订时并没有将其列为标准用法，可见人们对此还没有形成统一的认识，以此为例也就缺乏一定的说服力。而在上边所举的各个例子中，也并不完全符合《标点符号学习与应用》中所说的条件：并列词语字数较多；连词后面的项目带有追补的性质。有的“和”连接的前后部分之间字数并不多，对此前文已经分析过。此外连词后面的项目也不一定就具有追补的性质，它与前面的内容往往就是简单的并列关系。而且就是具有追补性质的部分，也可以用其他的表述方式，如可以换成“还有……”等。这样既能很好地表达原句中的意思，也符合现有的语言表达规范。而且口语和书面语是有差别的：在口语中补充说明已经说过的内容是比较常见的；而对书面语，这种经过加工的语言而言，除非为了追求特殊的修辞效果，否则还是应该力求表述简洁、明确。标点符号本身就是书面语的一部分，所以除了遵循其自身的用法规则以外,也应遵循书面语的行文特点。因此，林穗芳先生所举的逗号的用法只能算是一种特例，而不应该作为一般用法来处理。

从现在的一些期刊杂志及网络文章来看，连词“和”前面加逗号的用法越来越多，不仅是一般的网民、写手在用，一些比较有影响的作家也这样用，而且范围越来越广泛。这种用法能否一直持续还需假以时日才能确定。但鉴于连词“和”在表义方面的特殊性，它前面的逗号还是不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