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灿兴
(无锡城市职业技术学院旅游系,江苏无锡 214153)
一战末期瑞典与华交涉接济德奥战俘述论
袁灿兴
(无锡城市职业技术学院旅游系,江苏无锡 214153)
一战后期,自中国对德奥宣战后,围绕瑞典红十字会所主持的救济西伯利亚德奥战俘工作,中国与瑞典等国就粮食出口等问题进行了交涉,交涉涉及免征关税、海牙公约、时局变化等诸多方面,在维护国家权益的前提下,从人道主义出发,中国对各类救济物资均最大限度地予以放行。中国在交涉中所表现出来的人道主义精神,是中国近代外交史中的光辉一笔。
对德宣战;西伯利亚;德奥战俘;瑞典红十字会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瑞典于 8月 3日单方面宣布中立,8月 8日又和挪威一起再次宣布中立。交战双方都曾试图拉瑞典加入己方。英俄曾计划经瑞典开拓俄国与协约国西线的联系通道,但被瑞典拒绝。德国则试图拉拢瑞典反俄,亦遭拒绝。尽管曾有俄国的威胁、德国的拉拢,但瑞典在战争期间始终坚持中立立场,其中立地位也一直得到交战各方的承认。与此同时,瑞典红十字会积极参与了对西伯利亚德奥战俘的救助工作。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德奥在东线战场虽屡屡击败俄国,但自身亦有大量损失,被俘者为数更众。仅在俄国将领勃鲁西洛夫 1916年发动的攻势中,奥匈军队便损失 60万人,其中40万人被俘。为数众多的德奥俘虏大部分被运至西伯利亚看管,这主要是因为西伯利亚远离欧洲大陆,战俘无法逃逸,便于看押。
对于这批德奥战俘,除了德国、奥地利本国出面救助外,瑞典、丹麦、荷兰等北欧国家也参与了救济工作,其中以瑞典红十字会为主。“瑞典红十字会自欧战之始,业经担任红十字事务,料理在俄国之德国俘虏,在西伯利亚尤为注意,其目的系救助该俘虏。经与俄国政府妥商办理,由驻俄京瑞典使馆提倡举办特别机关以理其事,曾在西伯利亚指定三处为办事区域。”[1]6081
瑞典红十字会选择从中国采购物资接济西伯利亚之德奥战俘,首先是出于经济的考虑。沙俄在清末就已修筑从俄国赤塔经中国满洲里、哈尔滨到达俄国海参崴的西伯利亚铁路。瑞典红十字会称“该会所发经费非丰”[1]6082,在经费相对有限的情况下,经中国采购物资,并由铁路运输至西伯利亚,是一条经济而又便捷的途径。而从政治上看,一战初期,中国尚未对德、奥宣战,处于中立地位,且中国已在 1904年加入日内瓦公约,并批准了海牙公约。这就使瑞典等国可以较为便捷地经华接济西伯利亚德奥战俘。
瑞典经中国采购、运输物资救助西伯利亚德奥战俘,在中国对德奥宣战后受到影响。1917年 8月 14日,北京政府发布大总统布告,正式对德、奥宣战,加入协约国行列,并宣告所有以前中国与德、奥两国所订条约以及与中德、中奥有关的其他国际条款、协议,依据国际公法及惯例,一律废止[2]292。“德国公使在被限期离境前发布公告,声明以后德国在华之利益,均委托瑞典公使代表。”[3]194中国此前对各国红十字会经华接济西伯利亚德奥战俘的慈善行为,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一直予以关照,但在对德奥宣战后,自然要另作考虑。
由于战乱、人口暴增、天灾等原因,近代中国粮食危机一直未得到缓解。为应对粮荒,中国不得不大量进口粮食,造成惊人之入超。“虽以广漠之腴壤,偌大之物产,反致饿殍载道,民食时虑不足,甚尔息息仰给于舶来粮食之输入。”[4]2在自身粮食供给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中国对粮食出口自然要加以限制。从人道主义出发,中国一度许可各方在华采购粮食接济德奥战俘。但在对德奥宣战之后,从政治上考虑,自然再无出口粮食接济敌国人员之理由。
在中国对德宣战后,瑞典在华购买、运输粮食及药品接济西伯利亚战俘等行动,开始出现阻碍。荷兰使馆于 1917年 9月 1日给中国外交部来函称,瑞典大使在离开中国时,曾委托荷兰代办所有涉及瑞典事宜。现瑞典红十字会准备从中国采购大米五十万担,运往西伯利亚救济德奥战俘。“应请归总会长设法准将前项大米五十万担运往出口。”[1]59849月 6日中国回复荷兰使馆:“查本国与德奥两国现已立于战争地位,且按照约章,米粮不准外运,所有前项运送西伯利亚救济俘虏所需米粮,碍难准其运出。”[1]5985
俄国国内物质匮乏、粮食紧缺,无力满足战俘正常之需,德奥战俘在西伯利亚处境艰难,“俘虏因饥饿而死者已居大半,其余亦均虚弱无力,如不急行设法周济,亦不免毙于饥饿”。自中国宣战之后,德国在华银行停业,其红十字机构也无财力采购物品接济德奥战俘,希望只能寄托于瑞典红十字会身上。为此,荷兰大使就瑞典红十字会运米一事特前往中国外交部交涉:“红十字会拟由中国运米前往西伯利亚救济德奥俘虏,中国海关不许出口,此事似为过严。”[1]5986丹麦大使也请中国从人道主义出发,对救济食物予以放行[1]5987。
外交部就此问题发函咨询税务处、农商部。税务部援用上年 7月间美国红十字会曾运送粮食援助西伯利亚德奥俘虏的先例,认为美国红十字会所运粮食为 200吨,此次瑞典红十字会运送的粮食达5 000包,总数超过 200吨,似难照准[1]5991。外交部询问,如瑞典红十字会运送粮食限定在 200吨之内,税务处、农商部是否可以援引去年之先例放行?[1]5992税务处与农商部均回复表示同意。
1917年底,丹麦使馆又发函称决定再采购50吨米送往在俄国之瑞典红十字会,以供给俘虏之用[1]6004。外交部征询总税务处,税务处回复:“既系慈善行为,应给发运照,经过沿途关卡免税放行。”[1]6007
自中国对德宣战之后,在瑞典红十字会采购粮食救济西伯利亚德奥战俘一事上,中国政府虽曾有限令,但从人道主义出发,仍采取了宽容态度,并给予免税放行等宽待。但对于接济俘虏的各项杂物,中国在处理时另有考虑,这又引起瑞典等国与华之交涉。
1918年 2月 6日,瑞典代办就瑞典红十字会物件由沪运往西伯利亚免税一事,屡来催询,并以所运为红十字会物件为由,请最好发予免税劵。对此外交部回复:“此次贵国红十字会物件,应请开示清单,当一律办理。”[1]6021瑞典红十字会旋即将接济西伯利亚俘虏物品,开列清单如下:由上海运至海参崴者衣服鞋子二十七箱,衣服鞋子罐头食物七箱,雪茄烟纸烟二箱,以上三十六箱,计重七千七百六十二磅,各箱上均有红十字标识[1]6031。此外,取道哈尔滨运往安加德林埠地方的大量茶叶、米、糖、牛奶、咖啡等物,也均开列清单,报呈中国外交部[1]6036。
对从上海与哈尔滨运出的这批物品,中国外交部一方面指示,“所有运往俄境货物,无论由何种机关承运,均应详细查验”,另一方面,就是否应予免税,转与税务处商量:“此次瑞典红十字会所运米粮鞋等品,据称系为接济西伯利亚俘虏之用,应否准予免税之处,相应咨询贵处查照核办。”[1]6037总税务处回函:“前查红十字会原为医治病人及受伤人所设,向来购用物品多系药材器具等件,为数无多。本处以其为慈善行为,是以酌予免税。此次瑞典红十字会所运各物并非药品器具,均系寻常日用食品,共计2 100余箱。本处一再酌核,未便一律照免税项,请代办知照红十字会,除购运药品及疗病器具外,其余物品仍须照完税项。”[1]6042外交部与税务处会商后回复:“除购运药品及疗病器具外,其余物品,仍须照完税项。”[1]6047
中国在 1904年签署之《关于战时医院船免税的公约》中的红十字会之免税优惠,仅限于医疗领域,故而中国要求除药品、医疗器械之外的其余物品须纳税并不违背海牙公约。
在大批物资免税与否尚未决定时,瑞典红十字会又来急电称,有运往伊尔库次克的箱子一件,内装医药、雪茄、纸烟等物,被满洲里海关扣留。箱中医药为西伯利亚瓦姆斯克战虏营治疗“窒扶斯病”(伤寒病)所急需。对瑞典红十字会免税放行的要求,中国外交部回复:“本部当商请税务处放行,惟除医药外均须纳税。”[1]6044瑞典红十字会则引用美国红十字会曾运药品与烟草 32箱免税出口之例,申请将此箱医药烟草免税出口。在所出口烟卷不多的情况下,外交部建议:“查瑞典红十字会所运烟药各物,既为红十字会必须用品,而烟卷一项据称有美国红十字会先例,且为数无多,似可免税放行。”[1]6045
就在中国方面许可从上海、哈尔滨运出救济物资接济德奥战俘时,时局突然发生巨变。十月革命后,苏俄单独与德国停战并缔结和约,这一方面使德国可以调集大量兵力增援西线,引起协约国的担忧;另一方面,西伯利亚的德奥战俘如果武装起来,必将在东亚对协约国造成威胁。1917年底,就有消息说大量德奥战俘正在逃跑并被重新武装起来。这成为英法等国呼吁武装干涉西伯利亚的一个重要依据。
十月革命后,北京政府追随协约国,继续承认克伦斯基政府,拒绝承认苏维埃政府。1918年 2月 26日,驻俄大使刘镜人根据北洋政府的命令撤离彼得格勒。此后,北京政府与苏俄断绝了直接联系。而当时有传闻,苏俄将输出革命至中国,“俄广义派现遣人至中国,多方鼓吹其革命主义,并决定发以二百万卢布,酌量协济各国革命举动,请电边疆地方,严加防范”[5]11。此处“俄广义派”,即指十月革命后建立的苏俄政府。为了防止苏俄输出革命,北京政府特派军队封锁与苏接壤的东北边境,阻断中俄交通。
关于苏德合作并武装德奥战俘的报道此时也开始涌现:“又云德国对俄军队已抽调回西欧战场,东欧方面尚有十万人左右,其前锋已开近莫斯科。近尚有运械赴西伯利亚接济德奥战俘,扰东方之讯。”[3]279“1918年 3月俄德订立白利斯特列托夫斯克 (Brest litovsk)合约,释放德奥俘虏二十余万人。”[6]37协约国方面此时也开始对中国施加压力,英国即明确要求中国停止对俄运输物品:“所有英国运俄之货,本国业已停止。本国政府希望中国政府一体照办,将所有运俄之土货以及外来之货品,一律禁运。”[7]199
中国外交部认为,在此情形下已无接济西伯利亚战俘之必要。外交部于 3月 6日,发函税务处称:“瑞典红十字会经过上海暨哈尔滨运送物品出口接济西伯利亚俘虏一事,业经贵处复准征税验放在案。惟近据东三省报告,德奥俘虏有与俄广义派 (布尔什维克)联合在距满洲里不远与俄哈萨克兵激战之事,似此情形,俘虏已无接济之必要。所有前项物品应暂时禁止出境,并以后一概停止运出,免落敌手。”[1]6060同时外交部给驻京瑞丹和 (荷兰)国公使发布照会:“现在德俄两国和议成立,俘虏地位变更,无救济之必要,所有天津红十字会接济俘虏物品此后拟即概行停止输出。”[1]6061对此,荷兰驻华代办援引海牙国际公约中的陆战条约第十五条,提醒中国外交部注意,即使德俄和议成立,但在战俘遣返回国前,各交战国仍需给予红十字会以便利,以便有效完成它们的人道主义任务①。瑞典代办则亲自前往外交部与外交部总长会晤,将西伯利亚德奥战俘之困苦情形予以描述,并请中国从慈善事业角度出发,能允许物资出口。“查德奥俘虏在西伯利亚收容,重受痛苦逾三年之久,其行为正当,且受严重监视。”[1]6047中国外交部回复则称:“训令已发,实难挽回,甚为抱歉。”[1]6069为劝说中国改变决定,驻俄国之瑞典红十字会代表发来声明:“大陆报载接可靠消息称俄过激派在西伯利亚供给德奥俘虏军火云。查行为端正严加拘束之俘虏已拘禁西伯利亚境内三年有余,身体精神均大受影响,窃以为关于该俘虏之诸般谣言,义当为之声辩。”[1]6076荷兰驻华使节则交涉:“西伯利亚数万俘虏,所用一切日用全恃瑞典红十字会接济。倘不从速饬下准运出货物送至西伯利亚瑞典红十字会,则难免多数生命不能全活。”
基于人道主义考虑,中国政府再次许可运输药品至西伯利亚救济德奥战俘。在外交部发给总税务处的公函中称:“前因敌俘地位变更,曾予禁运,并由本部照会瑞丹和 (荷兰)各使在案。现在和 (荷兰)使以人道为言,仍请照常准运,瑞典代办亦屡有同样之请求。本部酌加考核,似药品一项,与寻常物品不同,尚可批准运用。”[1]6089并饬令哈尔滨与天津海关,将扣留两处的治疗伤寒病药品牛痘浆予以放行。此后,直至一战结束,中国对于瑞典红十字会经华采购、运输之各类用于人道主义救援物资,在不损害国家利益的前提下,仍给以最大照顾。
一战末期,围绕瑞典从中国采购物资接济西伯利亚战俘,发生了一系列交涉,涉及国际法、海关免税、时事变更等诸多方面,而使其显得纷繁复杂。当时之中国政府,从人道主义出发,最大限度地给予接济在西伯利亚德奥战俘之物资以方便。在人道主义优先的情况下,中国亦争取国家之权益,如针对瑞典所请将大批红十字物资免税一项,只许免征红十字会所运送之医药与医械器材,对其余大宗物资均予以征税后方放行。近代以降,中国在外交上往往以负面形象出现,但一战末期在接济西伯利亚德奥战俘物资交涉中所表现出来的人道主义精神,却是中国外交史上值得加以记述的一笔。
注 释:
① 海牙公约陆战条规第十五条:“依照其本国法律正式成立旨在从事慈善行为的战俘救济团体,应为其本身和其正式派遣的代理人,在军事需要和行政规章所规定的范围内,从各交战国方面获得一切便利,以便有效地完成它们的人道主义任务。”
[1] 民国孤本外交档案:第 16册 [M].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2003.
[2] 程道德,等.中华民国外交史资料选编:一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
[3] 中华民国史料外编:第一册 [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4] 陆精治.中国民食论 [M].上海:上海启智书局,1931.
[5] 薛衔天,等.中苏国家关系史资料汇编 (1917—1924)[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
[6] 方乐天.东北国际外交 [M].上海:商务印书馆,1922.
[7] 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中俄关系史料:俄政变与一般交涉 (一)[M].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84.
About Sweden’s Assistance on POWof German and Austria in WorldWarⅠ
YUAN Can-xing
(Department of Touris m,Wuxi City College ofVocational Technology,Wuxi,Jiangsu 214153,China)
By the end ofWorldWarⅠ,since China declareswar to German and Austria,there has been some block on Sweden’s assistance on POWof Ger man and Austria in Siberia.Around food export,tax-free,China has some negotiation with Sweden.Under the premise of China’s national rights,humanitarianism materialswere sharedmaximum convenient.This negotiationwas a glorious part ofmodern China’s diplomatic.
declare war to Ger man;Siberia;POWof Ger man and Austria;Sweden Red Across
K258.9
A
1007-8444(2011)02-0205-04
2010-12-21
袁灿兴 (1979-),男,江苏靖江人,讲师,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社会史研究。
责任编辑:仇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