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冰
(东北林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哈尔滨 150040)
“文化相对主义是历史批判学派的重要理论观点之一。他们认为衡量文化没有绝对的判别标准。因为任何文化都有独特的一面。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尊严和价值观,民族文化没有高低之分。”凯瑟作为美国老移民的后代,并不因为自己出生于美国、说英语就对这些来自欧洲的新移民产生任何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相反,她还以其特有的敏锐目光发现了他们的文化意义。
薇拉·凯瑟从小置身在这些欧洲移民之中,了解他们思恋故土的乡愁和对未来的憧憬和追求,以及他们对土地的深情和眷恋;目睹他们在艰难困苦中繁衍生息和与大自然搏斗时的勇敢无畏;也见证了物质文明的创造和积累对人与人之间关系所起的变化和对传统道德、精神文明的冲击。这一切,都给她留下了深刻和难忘的印象,为她以后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源泉。她十分欣赏欧洲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所以她的小说处处体现了欧洲文化对美国西部边疆的影响。我们读她的每一本书都可以深刻地感受到她对欧洲文化的热爱。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凯瑟的艺术之根在欧洲。凯瑟“草原三部曲”中的主人公都是欧洲移民,她们给大草原地区带来了欧洲的传统观念和比较先进的文明。欧洲的风俗习惯和思想渗入了美洲的草原,欧洲文化的种子撒向了新土地,形成了独特的美国西部文化。凯瑟主要吸取了欧洲传统文化中对艺术的崇敬和热爱以及欧洲移民对传统生活习俗的保留等传统和习惯。文章中经常出现具有浓郁欧洲特色的艺术作品,如《啊,拓荒者!》中李老太富有特色的瑞典十字绣花裙以及麦丽为艾米亲手编织的波希米亚织领带;《云雀之歌》中那幅出自德国裁缝之手的一幅临摹德国名画的碎布画,代表着来自欧洲的手工业者的敬业精神和对品质一丝不苟的追求。“草原三部曲”的主人公热爱欧洲的传统生活习俗并且在西部边疆生活中也一直保留着这种生活习惯。安东尼娅的父亲希默尔达先生更是深受家乡文化的熏陶,他代表着一种优雅的气质,一种文明的礼节,一种古老的精神和一种欧洲的大陆风范。凯瑟认为欧洲大陆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它代表的是一种比新大陆更加成熟、更加深邃的文化。所以凯瑟尊重欧洲移民以及他们所代表的异国文化。移民到新世界时随身都带着一些珍贵的财产,如精巧的家具、小提琴、干蘑菇粉等等。同时,他们也带来了许多无形的资产——音乐、技艺、习俗和文化。凯瑟对于文化的态度带有明显的文化相对主义倾向,她以敏锐的目光发现了这些移民的文化意义,并让每个人保留自己的民族特征,为自己的祖先而自豪。凯瑟尊重欧洲移民以及他们所代表的异国文化。所以凯瑟并不认为移民在竭力融入美国主流文化时就必须牺牲自己宝贵的传统。对于他们传统中的一些美好的东西,她始终给予高度的肯定。欧洲文化已经深深地融入到凯瑟的作品中。
凯瑟的文化相对主义还体现在她对印第安文化和清教思想的热爱和吸收上。
古老的印第安文化在凯瑟的作品中有着独特的地位,是凯瑟创作的一个重要的精神源泉。薇拉·凯瑟对印第安文化的崇尚孕育于其孩提时代。凯瑟的好友伊迪丝·刘易斯在她纪念凯瑟的那本《活着的薇拉·凯瑟》里说:“凯瑟小时候,常常和弟弟们一起谈论长大后要到西南部去探险,这是他们最爱讲的话题之一。”随着年事渐长,加之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美国物质文明迅猛发展,追求物质享受和拜金主义思想泛滥,人们精神上的美德日益衰竭,薇拉·凯瑟陷入了迷惘之中。她对崇拜物质的现代社会越来越不满,对美国生活的堕落日益感到悲观失望。这使得她天性中重精神轻物质的倾向更加显露,使得她想探寻和了解普通人精神品质的愿望日趋强烈。这种对崇高精神境界的追求,对古代人单纯质朴生活的向往,在她前后五次去西南部旅行时达到了巅峰。
从1912年到1926年,凯瑟共去西南部旅行五次。这五次旅行极大地激发了她的创作想象力,丰富了她的创作源泉,更喜人的是她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她“发现了一个比她童年时代所知道的还要古老的美国”。在这块土地上,历史早已有之,那就是印第安等土著人创造的历史,美洲的历史应该到遥远的古老印第安人等土著民族的历史中去追溯。正如《薇拉·凯瑟评传》一书的作者E·K·布朗所说:“在印第安人的悬崖村里,薇拉·凯瑟发现了某种东西,它不仅极其纯朴,极其美,而且也极其古老。这样的发现对于一个美国人,特别是一个美国西部人来说,是一次历史上的往上延伸,是一个人的关系框架的朝外扩展。”薇拉·凯瑟作品中对印第安文化和传统的赞赏和推崇主要表现在对印第安人的传统价值观念的赞美和歌颂上。他们的传统价值观念可以概括为人对土地的依赖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在早期边疆小说中拓荒者通常是男性,他们在土地上耕作征服土地。而凯瑟将人与自然之间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转化为相互依存、相互融合的关系。因此,土地在凯瑟的小说叙述中就不仅仅是外在于人的无生命的客体,它在更多时候是一种灵性的存在,它可以和生活在其中的人们进行沟通、交流,因此它仿佛也就是一种“会呼吸”的生命载体。而且薇拉·凯瑟对印第安文化的热爱和吸收还体现在对自然的精致描写上,她最拿手的是写户外生活、田野、沼泽……在那里,她的言语是那样生动起来,本性中丰富的诗意,在那里自发的荡漾。草原的冬日“天空碧蓝,白晃晃的大草原反射的阳光几乎使我看不清道路……几株平日里黯淡无光、极不起眼的小雪松现在却显出一种浓浓的黛绿色……玉米地在眩目的阳光下稍稍恢复了一点色泽。在红日和白雪的辉映中显出一种淡得不能再淡的金黄。”她用自然景物的描写来烘托人物的心理情感,凯瑟笔下所赞美的女主人公都居住在在田园般的、透着和谐和恬静气氛的农场里,大自然是她们成功的起点,也是凯瑟所能为她们设计的最好的归宿。
众所周知,在不同的文化系统中成长起来的人总是带着他所属文化的特质。因而清教徒的宗教观、伦理观和道德观等因素也潜移默化地传递给美国社会的每个成员——包括那些作家。这种文化积淀对于这些作家们“具有珍贵的价值,尽管他们是在察觉不到的情形下发生影响的,有时着意探究也觅不出蛛丝马迹。但是,在文艺家们后来艺术表现中独具特色的风貌中注定有文化积淀的建树”。概括来说,清教思想对凯瑟的影响主要体现对清教理想主义的继承。清教理想主义最鲜明且最具有美国特色的表现是他们的“西部观念”。自从早期的清教徒由腐朽的欧洲向西移民到美洲新大陆开始,西部观念就开始在北美产生了。对美国人来说,西部意味着理想中的福地。北美的清教徒把西部看做是上帝给人类带来的光芒,他们期待着“天堂之光”在黑暗中和西部荒野的啸声中降临,加速“末日的降临”,以便美洲的荣耀能够从头开始。在征服西部的神话中,拓荒者有着特殊的地位。他们抛弃了过去的欧洲,希望建设一个崭新而平等的城邦。
凯瑟“草原三部曲”的故事背景都设定在西部草原。在《啊,拓荒者!》中,凯瑟讲述了女主人公亚历山德拉在西部荒原上为了建设家园而努力拼搏的艰难岁月。历经各种打击的她从始至终都不曾屈服过,西部草原赋予了她坚强的性格和对生活的坚定信心。在《云雀之歌》中,西娅是个来自于西部荒原的姑娘,她为了自己的梦想来到芝加哥学习音乐,尽管她选择了离开荒原,但离开并不意味着背叛,正是西部荒原赋予了她坚定执著的追求和信念以及日后的成功,让西娅成了一名举世瞩目的女高音歌唱家。在《我的安东尼娅》中,安东尼娅一家早年从北欧迁至美国,希望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然而美丽的梦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逐一破碎:语言的障碍,贫瘠的土地,破烂的房屋,欠缺的农耕知识使得一家人的生活穷困潦倒苦不堪言。即使如此,年龄尚小的安东尼娅却一直保持着一颗乐观的心,很快就融入到西部的生活中,尽管后来又遭受了许多挫折和不幸,但她仍然勇敢地面对人生,积极地生活和劳作。最终,安东尼娅遇到了深爱她的人,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在人们心中,虽然西部的生活条件非常艰苦,但是恬静简单的田园生活给纯朴的西部人带来了内心的喜悦。
美国清教理想主义的另一个表现是“美国亚当”理念,这源于“契约”概念。人类原本与上帝订立契约,上帝赐予人类幸福,条件是他们必须服从上帝。由于亚当的堕落,人类获得了原罪。因而,早期的清教徒相信,他们来到新大陆是为了重建伊甸园,这样就等于和上帝重新订立契约,而执行这个契约的人自然就是他们这些“上帝的选民”。因此移居美洲的清教徒的心中一方面怀有恐惧,另一方面也充满了理想和希望。他们带着欧洲基督徒的优越感来到新大陆,相信自己就是“上帝的选民”,并且由上帝带领来到这片“应许之地”。他们就要像摩西出埃及一样,在新大陆建立新的“迦南地”,即新英格兰。他们将此看成是与上帝的契约并把自己看成是赎罪的亚当。进入20世纪,美国亚当的形象趋于模糊,但是并没有消失。薇拉·凯瑟仍然通过写作表达对往昔的理想主义精神的怀念。在重商主义盛行、宗教精神逐渐衰落的大趋势下,凯瑟将自己虔诚的传统伦理道德和欧洲移民积极乐观、艰苦创业的精神结合起来,使之相互渗透。于是在她的“草原三部曲”中,我们看到了经过“原型移置”后的美国亚当的新形象——亚历山德拉、安东尼娅和西娅。
人类文化发展的总趋势是推陈出新,发展上升。文化应该是一个开放性结构,在其行进过程中必须不断地扬弃,不断接受新的或外来的文化中的精华。凯瑟的“草原三部曲”正体现了这种观点。故美国评论界认为:“在现代美国作家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像凯瑟那样为延续旧世界和新世界之间的文化做出过那么多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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