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梅
(淮阴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淮安 223300)
萨拉·奥恩·朱厄特小说中的生态女性关怀
曾 梅
(淮阴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淮安 223300)
近年来,批评家经常从生态女权主义批评的视角解读萨拉·奥恩·朱厄特的小说,尤其是其短篇小说代表作《白苍鹭》,认为小说中所展示的乡村与城市、田园与工业、女性与男性之间的对立主题使它成为一篇理想的生态女权主义作品。然而通过对《白苍鹭》以及作家其他小说从作家暧昧的语言叙述策略、人物社会性别角色的互换以及大自然中动植物的象征意义三个方面进行分析,我们发现朱厄特小说中蕴含的城市和乡村、自然与人类以及女性和男性个体差异之间是相互依赖、彼此相融而存的关系,与当代生态女权主义所强调的联系性的观点相暗合,远远超出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生态女权主义的本质主义狭隘性。
萨拉·奥恩·朱厄特;生态女权主义;本质主义;联系性
美国文学史上,萨拉·奥恩·朱厄特一直被誉为19世纪末20世纪初描写新英格兰地方色彩最好的作家[1]。自1909年朱厄特去世以来的一百年中,朱厄特研究经历了乡土文学、女权主义、文化研究等主要研究阶段,其最新发展则始于20世纪90年代的生态女权主义文学批评,其短篇小说代表作《白苍鹭》(1886年)尤其受到评论家们的广泛关注。为全面阐释作家对自然、女性、全人类的关怀,本文涉及了对作家其他作品的研究,如长篇小说《乡村医生》(1884年)、《尖枞树之乡》(1896年)、短篇小说《十月之行》(1881年)、《汤姆的丈夫》(1882年)等[2],通过对这些作品的分析,我们发现朱厄特小说作品中的生态女权主义内涵既反映了19世纪美国新英格兰地区社会和文化的现实,又体现了作者本人对协调男女两性关系以及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思考,为人类在当今的经济、文化、生态语境下的后现代社会建设提供了丰富的思想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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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国外而言,对朱厄特的生态女权研究主要有布劳特(Robert Joseph Brault)、唐纳范(Josephine Donovan)、基尔卡柏(Karen L.Kilcup)等的零星研究。布劳特在研究19世纪美国文学的自然保护观的过程中论及了朱厄特的作品。他认为,在生态女权批评家看来,与后来主导传统自然写作以及公共管理政策制定过程中的保护自然的意识一样,《白苍鹭》所反映的也是一种保护自然的“范式”[3]210。朱厄特研究专家唐纳范则在《生态女权文学批评:阅读橘子》一文中把朱厄特的作品作为生态女权文学的范例之一,并梳理了朱厄特的散文《冬日行》、短篇小说《白苍鹭》以及长篇小说《深港》中人和自然的亲近和平等关系。在唐纳范看来,乡村百姓对自然的感知以及朱厄特对动植物的拟人化处理都透露出作者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参悟[4]167-69。基尔卡柏注意到了《白苍鹭》所展示的儿童——特别是女孩——与自然的关系显示出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天然的亲近关系,但朱厄特的另一篇短篇小说《土拨鼠》显然不同,因为《土拨鼠》中的兄妹在猎杀土拨鼠的行动中相互支持,是对自然的“联手暴力行为”(mutual violence),从而解构了《白苍鹭》中“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和自然的天然的亲密关系”这一论调[5]66-72。
就国内而言,近年来出现了不少朱厄特研究方面的论文,其中也有少量的生态及女权研究。姜鸿玉认为《白苍鹭》表达了朱厄特作为女性作家“对男性中心的西方传统生态伦理的思考与批判”[6]。井卫华虽然并没有从生态女权批评视角解读《白苍鹭》,但他同样注意到了该作品所蕴含的生态主题,认为作品的女主人公保守白苍鹭栖息之所的秘密,而不是帮助鸟类学家猎杀白苍鹭,显示出“朱厄特的生态环境保护意识”[7]。李素杰主要强调的是《白苍鹭》所展示的环保意识,而不是生态与女权之间的关联,认为“作为森林的女儿,她(女主人公)完成了大自然交付给她的使命”;她“所面临的问题,即是我们正在面临的问题”[8]。与以上学者们不同,陈煌书断言朱厄特的长篇叙事作品《尖枞树之乡》对自然的关怀认识“更加深入和全面”,胜过《白苍鹭》[9]。石晓杰认为,作品对父权制主流意识形态的颠覆与批判以及对女性与自然之间的高度和谐关系的表述是典型的生态女性主义表达[10]。
从国内外学者对朱厄特小说的相关研究来看,批评家要么强调作品中所反映出来的生态主题,要么多专注于挖掘作品中女性与自然的亲近关系以及女性与男性之间的对立、对抗以及抵制,却忽视了作家恬淡、自然、平和的语言表象下对人类与自然以及人类自身两性间和谐关系的呼唤,其作品中所体现的联系的观点与当代生态女权主义所强调的联系性不谋而合。
“生态女权主义”(Ecofeminism)这个名词最先出现在法国女性主义学者德奥博尼的作品《女性主义·毁灭》中。总的来说,早期的生态女权主义(20世纪七八十年代)对女性和天然性别问题(sex)尤其关注,但在后来更学术化的发展中,通过对“社会性别”(gender)概念的引进,天然性别被置于次要的地位,更多的研究探讨的是作为社会文化建构产物的社会性别。随着生态女权主义理论的发展,20世纪90年代达到高潮的当代生态女权主义呼吁建立一种不是基于统治原则而是基于互惠和负责原则的生态道德伦理观。它关注人类与其他所有形式生命的相互关联,它的目标是达到自然界和人类的和睦相处,呼吁建立平衡、稳定、和谐和完整的生态系统,强调多样性、持续性、相互依赖和相互合作。如社会生态女权主义著名学者加德(Greta Gaard)意识到“建立同盟的策略”对生态女权主义的成败“性命攸关”,需要男性的参与(It is that women alone cannot 'save the earth'-we need the efforts of men as well)[11]22。卡伦·沃伦(Karen J Warren)指出,必须破除西方近代以来形成的二元对立的思想,这样才能终结对现行所有被贬低的人与自然的压迫,并希望把社会构建成仁爱的非父权制统治的生态社会[12]。
作为女性作家,朱厄特十分关注女性问题,男女两性的关系问题是其作品表现的对象之一。但一反传统的男性形象居主宰地位的情形,朱厄特笔下的男性人物要么缺席,要么即使在场也常居于陪衬的地位,比如,《白苍鹭》中唯一出场的男主人公——鸟类专家甚至无名无姓,更被学者抨击为“自然和女性的统治者与入侵者”、“彻头彻尾的大自然破坏者和掠夺者”[13],怒斥其行为象征着“人类残杀动物、破坏自然的乖舛行为”[14]。如果仅因此就放任甚至竭力赞成两性关系的割裂状态,一方面对解决目前已被工业发展破坏的生态问题无济于事,另一方面也误读了作家本人对如何协调人类与自然以及工业文明冲击下的人类自身尤其是两性间关系的更为深刻的思考和探讨。以下笔者将从朱厄特小说文本中暧昧的叙述语言、人物形象雌雄同体的社会性别以及所描写的自然中动植物的象征意义三方面阐释朱厄特作品中的生态女权主义关怀。
朱厄特作品的语言风格独树一帜,著名文学编辑及评论家豪厄尔斯在朱厄特初登文坛时称赞她说:“你的声音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文学鼓噪声中,犹如画眉鸟的歌声那样动听。”相对于海明威的粗放简练、无矫饰、富有运动节奏的语言特点,朱厄特作品的语言似行云流水一样轻逸自然,像诗歌一样婉转动听。芮渝萍通过对《白苍鹭》的话语分析,认为除音韵节奏、语音修辞、长句特征和口语化倾向之外,朱厄特的作品还包括如拟人、借代、夸张、对照、比喻等修辞手法,这些形象生动、简明活泼的修辞手法和具有较稳定特色的长句、语音修辞等一起构成了朱厄特独特的文风[15]。但是,《白苍鹭》中,在指涉年轻人时作家除喜用生动形象的感官性前置修饰词外,更突出的特点是大量表示品质的前置修饰语的使用。
故事里男性鸟类专家最初出场的时候,从小主人公西尔维娅的视角,朱厄特毫不留情地视其为不受欢迎的“敌人”、“外来者”,并且用“侵略性的”、“不容质疑的”这样的品质形容词来描摹他的咄咄逼人的一点不像鸟鸣声那样“友善的”口哨声。次日,这个陪着年轻人在丛林中寻找白苍鹭的女孩当初对陌生人的恐惧和害怕已荡然无存,还发觉他是个挺“和善的”小伙子,言谈举止极其“和气”、极富“同情心”;一路上听着男孩饶有兴致地讲那么多关于鸟儿的知识,女孩忘记了羞怯,着迷地注视着他,内心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觉着他是自己见过的最“有魅力的”,最“讨人喜爱的”人了,在不知不觉中催醒了那潜伏在孩童心底的“爱恋的”梦。
由此,我们清楚地看到女孩和年轻人的关系是动态的发展的过程,虽然由于价值观的分歧最终他们分道扬镳,但我们并不能由此断定女性的领地必须排除男性的存在,女性价值的实现无需男性力量的加入和支持。尤其是文末的感叹句“她多么想追随他,像一只忠犬那样爱恋着他”和修辞问句“和那个年轻人相比,鸟会是更好的朋友吗”,让我们不禁为困守在山林中物质生活资料匮乏、精神生活单调、家中缺乏男性家族成员的“孤独的”小女孩的未来忧心忡忡。作家片刻的踌躇之后,看似无奈地再次追问:“谁说得清呢?”[2]669-679这些看似前后矛盾的品质形容词以及感叹句和修辞问句的联合使用,反映了作家在两性关系及女性和自然关系的问题上较为复杂的情感态度和评价,引人深思:单纯地强调女性和自然的认同关系,或是在处理两性关系时只看到两性间的差别,忽视两性间应有的相互依存的关系,难道就一定能解救已满目疮痍受到工业文明破坏的自然?难道就有益于解决在性别、种族和阶级方面同样被视为他者而受到歧视剥削而衍生的性别问题、种族问题和阶级问题?
朱厄特作品的另一具有生态女权意义的重要特征是随性别失衡而来的雌雄同体生存状态。自1807年禁运法案的执行,新英格兰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也极大地改变了当地人传统的生活方式。男人们驰骋海疆的时代已过,已经不再是生活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随着男性主导的经济的失势与男性劳动力的外流,该地区成为一个由女性以及衰老的男性为主的社会。在这种情况下,男女不得不越过性别分工的界限,担当起异性的社会职责,由此朱厄特的笔下常出现具有雌雄同体特征的人格和人物。
《尖枞树之乡》中,托德夫人的弟弟威廉像女性一样生性羞怯,姐姐出嫁之后靠在格林岛周围的海面上打鱼来养活自己和老母亲布莱克特夫人,同时担当着儿子和女儿的双重职责。虽近六十花甲,他几乎不敢跟生人交谈,在作家看来既缺乏母亲布莱克特夫人的活力,也没有姐姐托德夫人的魄力。作品中另一个老渔民艾利亚·蒂利,在妻子去世之后就开始像女性一样织起了袜子,为把自己简陋的家保持得和妻子在世时一样整洁,他总是亲自动手收拾屋子,还做些妻子在世时常做的洗洗涮涮、缝缝补补之类的事情[2]371-487。《秋天里的假日》中,老丹尼尔船长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言谈举止俨然是正常人,而糊涂时却以为自己是女人,并穿上他妹妹的衣服去参加社区里的女性活动,还被称为“丹尼尔小姐”[2]571-584。如果说老丹尼尔船长对自己性别身份的困惑可能是由于受了某种刺激而精神失常的话,短篇小说《汤姆的丈夫》中汤姆和玛丽这一对夫妻的故事则无疑表明了朱厄特对父权制主流文化下的两性关系的不满和挑战[2]612-625。
汤姆和玛丽是一对新婚夫妇,他们的社会性别和生理性别正好错位:丈夫外表看来缺乏阳刚之气,甚至还有些“婆婆妈妈的”(oldwomanish),表现出明显的阴柔性格,事业上胸无大志,不思进取;而妻子玛丽正相反,不喜家务但极有商业头脑,如她的父亲所言她是“投错了胎”(had been a mistake that she was a girl instead of a boy)才成了女儿身。不无讽刺意味的是作家评论道,只有男人才配具备的“管理才能”体现在玛丽的身上却通常只能白白地“浪费”在女人那狭小的圈子里,与其说是个优点倒还不如说是个“缺陷”。作为一个女人和妻子,她“太”特立独行了,说她需要嫁一个丈夫,还不如说她更“需要娶个老婆”(she needed a wife herself more than she did a husband)。难能可贵的是,玛丽的丈夫汤姆不同于那些持大男子主义的男性,他特别欣赏妻子的果敢和远见卓识。事实上,他同意了妻子的建议,自己暂时呆在家里操持家务,而让妻子去作坊顶替他的工作。结果妻子突破了社会、传统、文化强加给女性的角色限定,她经营有道,把一个毫无生气的家庭磨坊打点得有声有色。从作家塑造的女主人公玛丽的身上,可以看出,女性不见得没有能力,不见得是一个弱者,不见得天生就注定只能胜任做母亲、做女儿的角色,不见得只能做一些次要的事情。而丈夫汤姆通过在家中身体力行履行传统的女性职责和义务,体会到了女性家庭角色的单调和乏味,感受到了女性对家庭、社会所作出的牺牲和贡献,从而对妻子和母亲多了份理解和尊敬。《尖枞树之乡》中的鳏夫蒂利也是类似的人物,在孤单地坐在窗前满怀对妻子的无尽思念中,他逐渐理解了女性复杂的内心世界,甚至还对故事的叙述人羞愧地诉说自己年轻时曾常常取笑妻子的那些“胆小的念头”,承认自己现在才完全理解了年轻时的妻子当年对自己出海时的那种担惊受怕的焦灼心情。
朱厄特另一部长篇小说《乡村医生》中的莱斯利医生德高望重,可以说是作家塑造的男性人物中社会地位最高的人物,尽管他享有父权制社会所赋予男性的种种特权,比如接受过高等教育、见多识广、博学多才,但与《白苍鹭》中那个象征着男权的一系列价值观,如性、暴力和毁灭,以及资本主义社会的拜金主义的年轻鸟类学家的形象显著不同,我们在这位乡村医生身上找不到代表男性价值观的影子,甚至他还对资本主义价值体系表达了强烈的谴责,如唐纳范所讲,莱斯利医生是“人们能想象得出的最没有霸气的父权制男性家长”[16]。正是他坚定地支持教女南做医生的决定,使得南成为敢于冲破传统规约、最终实现自己理想的新女性。
朱厄特对托德夫人、玛丽、威廉、鳏夫蒂利、老丹尼尔船长、汤姆和尤莱斯利医生等主人公的描写抵消了男性中心主义的偏激与傲慢,恰恰印证了社会生态女性主义者关于“性别”和“社会性别”的主张。女性的独特本性不是约定俗成的,而是社会化的产物,是“一套不同的社会能力的产物,并且是建立在基于不同的权利地位和社会角色之上的”。全人类都是既具有男性气质,也有女性气质,既是自然的,也是文化的。
正是通过男女主人公之间社会性别互换的视角,作家批判了“女性生来就是安心守家做家务”的基于生理性别的、带有性别歧视的论调,凸现了两性之间进行平等对话、建立和谐关系的可能性,从而对如何协调、改善以及重塑彼此疏离的两性关系以及如何对待人类与已遭受破坏的自然之间的关系给予了我们深刻的启示。只有不强调女性与自然的特殊联系,不宣扬两性之间的对立情绪,才能终结女性与自然被视作他者所受到的压迫。
萨拉·奥恩·朱厄特1849年出生在缅因州的南波威克,幼年时经常跟随做医生的父亲给村民们看病,故尤其熟悉家乡的一草一木以及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纯朴的民风和简朴的生活方式。她生活的年代也正是美国经历重大历史变革的年代:南北战争以北方的胜利告终,工业资本主义渐渐兴起。工业文明的迅猛发展又带动了城市的兴起、工厂的林立和物质文明的发展。与此同时,人们失去了对开阔的视野和精神生活的追求,日益把生活目标转向追逐物质利益、金钱和享受。在巨大的社会变迁中,朱厄特的家乡小镇南波威克也未能幸免。它由一座繁荣、喧闹的港口城镇日渐衰败。原先发达的农业、造船业、伐木业和捕鱼业,逐渐被染棉厂、纺织厂、制革厂、罐头厂等取代。工厂的不断兴建和盲目生产,以及民众的环保意识薄弱,致使空气污染、水污染和化学污染等事件时有发生。再加上为了保证工业发展所需的大批原材料,大片的原始森林遭到了毁灭性的砍伐和破坏,大量的野生动物遭到了无情的追捕和猎杀。
虽然铁路和公路等交通工具的发达、工业化进程的日益加速,在一定程度上改善和刺激了该地区的经济,但同时也使该地区淳朴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受到了冲击和侵蚀,逐渐走向没落和消亡。所有这一切令朱厄特十分忧虑,更促使她对狂热的资本主义工业化作出冷静的思考,希望通过描绘正在消失的事物和极易被忽视的人来寻找解决问题的出路。因此,作品中作家对所描写的动植物及其性别的选择、对在描写这些动植物时常用的字和词的特殊的选择、出人意料的安排和组合等,都赋予了作品丰富的象征意义。
朱厄特作品中对动植物名称的选择以及描写充满了象征意味。朱厄特出生的缅因州被称为松树之州,而松果则是其州花,在历史上,一度因为其发达的造船业、捕鱼业、木材的重要生产地而地位显赫,而作为州树的松树可以提供造船的木材,在当地的历史上和促进地方经济发展方面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可以说,松树象征着缅因州曾经辉煌的历史,代表着缅因州曾经发达的造船业和以男性价值为中心的主流文化。而《白苍鹭》中的松树被描写为那批长大的松树中的“最后”孑遗(last),因为伐木工人劈倒了它的“伴侣”(mate),究竟它是作为界标留下的还是为了别的原因,没有人说得清楚。这棵失去伴侣的“老”松树和夭折了四个孩子、仅剩的一个儿子不知死活而唯一的女儿又远在城里、长期孤独生活的“老”祖母以及由于贫困缺衣少食面色“苍白”身穿“旧”衣服的女孩一起构成的小说世界象征了缅因州经济文化地位的失势,折射了作家面对颓废衰败的新英格兰地区大自然所受到的破坏以及被困囿于其中的人们尤其是女性的不幸生活的忧虑。
诚然,工业化的进程、男性为中心的价值观破坏了大自然与人的和谐关系,并很大程度上使留守的女性成了最大的受害者,但朱厄特并无意把两性关系摆放在你死我活的对立境地,相反,她对老松树男性性别的选择以及女孩舍弃年轻人的友谊而倾力保护的白苍鹭的性别选择有深远的象征意义。结合文本的上下文语境和19世纪末的社会文化语境,我们会对朱厄特及其作品中的生态女权主义议题有更深刻的了解。
女主人公名为西尔维娅(Sylvia),在拉丁语中意味着“来自丛林的女孩”,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她的家就在丛林之中。除了年迈的外婆,奶牛是她最好的玩伴;宁愿听外婆唠叨个没完,她也要偷偷省下口中的那点粮食喂小鸟,尤其是女孩最终放弃人类的友谊而选择留守家园保护白苍鹭的决定,更使得众多学者围绕着女孩与大自然的认同关系而大做文章。无疑女孩是故事《白苍鹭》中的主人公,但作家以“A White Heron”为故事命名,而这只异地的鸟儿是一只“雄性的”白苍鹭,却一直没有得到人们的关注。文中,白苍鹭外出觅食的时候时时刻刻眷顾着巢中的雌鸟,也正是这只白苍鹭陪伴着孤独的女孩实现了看大海那边世界的愿望,也正是这只雄性的白苍鹭使得女孩宁愿舍弃人类友谊而留守已满目疮痍的自然。
结合上下文语境,我们便会理解女孩要保护白苍鹭的真正原因了。和其他景物不同,白苍鹭可算是作家笔下唯一一个作为完整意义上的家庭成员的身份出现的。它和伴侣双栖双飞,即使外出觅食时也不忘和巢穴中的雌鸟琴瑟相和。正是故事的命名“白苍鹭”以及白苍鹭的雄性性别身份,反映了作家对性别问题、两性关系问题以及如何协调人类与自然关系问题的态度。结合之前对朱厄特笔下具有雌雄同体性格的男性主人公的分析,可以看出,作家本人对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对男女两性间基于相互理解、相互关爱的美好关系及家庭关系充满了期待和憧憬。
朱厄特笔下除了对和人类生存息息相关的花草、树木、飞鸟、游鱼、经过驯化的动物的细致而生动的描写,也有对狂躁的大海、暴风雨之夜、危险的沼泽、新英格兰山区的荒凉贫瘠等不友好的因素的描写。朱厄特笔下对自然的描写处处充满着象征意义,它们不仅在肉体、道德和精神上全方位地影响着人,给人以力量和启迪,也塑造了主人公们坚毅、吃苦耐劳的优秀品格[17]。朱厄特对地理风貌等环境因素的描写,根植于新英格兰地区的历史语境和地理环境,表现了朱厄特对这片土地上的男男女女的生存状态的深切关怀,更显示了她对人与大自然关系的洞察,超越了早期生态女权主义理论的视阈,她以文学作品的形式说明了自然环境中色彩斑斓、各不相同的人类生存状态,展示出了男性、女性以及自然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对丰富、拓展和重新定义生态女权主义理论及协调、构建大自然中男性和女性的关系具有积极的参考意义。
朱厄特的较具现实主义色彩的作品在更宽广的层面上更深刻也更客观地反映了19世纪下半叶新英格兰社会的男性、女性以及生态之间的关系。联系19世纪的新英格兰地区的社会文化因素和意识因素的影响,朱厄特态度暧昧的语言叙述策略、对人物社会性别角色的互换以及白苍鹭雄性性别身份的象征意义,是作家根植于新英格兰地区当时的历史、文化语境对如何协调、重塑人类和自然、女性和自然以及女性和男性和谐关系问题的深刻探索和思考,所体现的联系的观点与当代生态女权主义所强调的联系性相暗合,远远超出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生态女权主义的本质主义狭隘性,如今,朱厄特作品中的问题同样摆在我们的面前,显然,任何以“笼罩在生态女权主义上空的生理主义、本质主义和逆性别歧视的”态度根本不能对问题的解决提供任何有益的帮助[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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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712.074
A
1007-8444(2011)
2010-08-20
曾梅(1968-),女,江苏宿迁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功能语言学、语篇分析和英语教学研究。
责任编辑:刘海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