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罗尔斯《政治自由主义》

2011-04-12 11:32许倬恺
时代农机 2011年6期
关键词:罗尔斯自由主义共识

许倬恺

(中共泰州市委党校,江苏 泰州 225300)

1 罗尔斯《政治自由主义》核心

在当代西方哲学舞台上,罗尔斯无疑是一位具有独特思想性格的哲学家。

在《政治自由主义》一书中,他果断地重新界定了其理论核心的“公平之正义”概念,从一开始就将其定位于政治哲学范畴,认为它首先是一个政治的概念。对于现代政治哲学来说,最基本的问题是如何在“理性多元论”的社会文化条件下建立并保持民主社会的秩序和稳定。在政治哲学中,“稳定性问题至关重要”。《政治自由主义》明确了从政治哲学的层面来定义社会基本结构,它“意指社会主要的政治、社会和经济之制度,以及它们如何一起适合于构成一个世代相传的统一的社会合作系统”,这样一来,“一种政治的正义观念之首要焦点,就是基本制度的框架和运用该框架的原则、标准和戒律,以及这些规范如何表现在实现社会理想的社会成员之品格和态度中。”第二,政治的正义观念应该且必须是一种“独立的观点”,它既不依据于任何一种“合乎理性的完备性学说”,包括完备性正义论道德学说,以保持价值中立的政治立场;又能容忍这些合乎理性的学说多元竞争、自由发展,并最终获得它们的共同认可和支持,最终达成宽容基础上的“重叠共识”。政治正义观念的内容是通过隐含在公共政治文化中的基本理念而表现出来的。各种学说或理论如果想要在现代民主社会条件下生存和发展,就必须合乎理性。现代多元民主社会的政治基础只能是公共理性,而不是某一种哪怕是充分完备的学说。

政治的正义观念是现代自由民主社会的理想表达,它与“理想公民的理念”和“秩序良好的社会理念”一起构成了政治自由主义的“基本理念”系统。自由平等与充分介入社会合作是理想公民的两个基本要素。个人要获得公民身份,首先须具备两种基本的道德能力,即正义感与形成善观念的能力;其次需要有“理性的能力”,即理性地判断、思想和推理的能力;最后还需要具备必要的公民美德。

2 重叠共识理念

按罗尔斯的设想,政治自由主义所追求的,是建构适合于现代多元民主社会的最基本的正义原则,它是政治的而非形而上的或道德伦理的,因而它的基本理论方式是“政治建构主义”而非康德式的“道德建构主义”。鉴于理性多元论是现代民主社会的基本现实,适合于这一社会的基本政治正义原则只能通过重叠共识的方式来建构。重叠共识的理念首先就意味着对各种合乎理性的学说或观点的宽容,但这不包括非理性或反理性的学说和观点。其次,重叠共识的核心只能是基本的政治正义,任何哪怕是再完备不过的学说或价值观都不能成为这种共识的中心。这就是说,政治的正义原则既要得到所有合乎理性的学说和观点的共识支持,又独立于它们之外。第三,重叠共识不是某种“临时约定”,也不意味着任何价值冷漠或道德怀疑论,而是有其真实根据的“公共理性的观点”。它需要一定的广度以确保其社会普遍性,也需要一定的深度以保证其稳定有效,一般说来可以由浅入深,即由最基本的“宪法共识”到较全面的重叠共识。

但这种基于重叠共识之上的公共观点是否会在排除各特殊学说或观点的同时也排斥甚至牺牲个人的正当权利呢?比如说,个人的言论自由和思想自由。这是罗尔斯始终关注的基本问题。为此,他仍然坚持了《正义论》所提出的“权利(自由)优先性”原则,认为自由或权利优先于其他善的“词典式顺序”不可变更,惟一需要的是对这种价值优先性顺序做出政治哲学的论证和限制。在政治自由主义的框架内,自由或权利的优先性不只是社会伦理公正的要求,更根本的是依据社会基本结构的政治正义要求来确认的。在此意义上,权利之于其他善的优先性首先表现为政治价值对道德价值的优先性。

如果说重叠共识是形成民主社会之政治正义的基本条件,权利或自由优先是政治正义的基本价值观表达,那么公共理性则是保证政治正义的普遍社会基础。公共理性是民主社会之“公共性”的最高表现,也是现代民主国家的基本特征之一。罗尔斯只关心公共理性的政治哲学解释。依此解释,公共理性意味着:一、“公民理性”;二、“它的主题是公共的善和基本正义问题”;三、“它的本性和内容是公共的,是由通过社会的政治正义观念所表达,并在此基础上开放实施的那些理想和原则所给定的”。如此,公共理性便具有两个最基本的特点:第一,它对全体公民和社会的根本政治问题具有某种强制性;第二,它非但不限制个人的理性和诸如教会、大学一类的社群对社会政治问题的思考和言论,相反,它把这些非公共的理性或“市民社会的理性”看做是现代民主社会建立公共理性所需要的条件和资源。当然,建立公共理性并真正树立其权威还有许多困难,但关键在于树立社会全体公民对公共理性的“公共信心”,让他们相信并尊重公共理性是对社会政治理想和价值的最基本表达,因而也代表着他们最基本的政治理想和社会善,公共理性有可能解答或解决所有或绝大部分社会的基本政治问题。

至此,罗尔斯似乎已经完成了对政治自由主义的体系建构。《政治自由主义》一书的第三部分虽然还长篇大论地讨论了所谓民主社会的“制度框架”问题,但实质上却是《正义论》所提出的“(社会)基本结构作为第一主题”和“自由(权)种种及其优先性”两个主要命题的重新论证。有人曾请教罗尔斯,在讲完政治自由主义“基本理念”和“主要理念”后,为什么还要差不多是重复性地大谈制度框架问题?他的回答是,第一,在完成对“公平之正义”概念的政治哲学改造后,需要对《正义论》原有的一些重要概念或观点做新的论证,以便更具体地回应人们对这些观点或概念的批评。第二,是为了保持《政治自由主义》与《正义论》的连贯性。这种解释也许是可以理解的,但却容易引起人们的疑问:既然把正义理论从一种社会伦理的层次后撤到了一种政治哲学的层面,是否还有必要或可能固守某种理论立场的连贯性?如果确有必要和可能,《政治自由主义》是否真的是对《正义论》的退却?

3 《政治自由主义》与《正义论》

要回答这一疑问需要解开两个关节:一,由《正义论》所提供的正义论社会正义伦理能否发展出一种自由主义政治哲学?二,如果前一个问题的解答是肯定的,那么罗尔斯从正义论社会伦理到政治自由主义的理论转变是否意味着理论立场的退却?

另一位自由主义思想家艾克曼在《政治自由主义》杀青不久便尖锐指出,罗尔斯无法从《正义论》合理地过渡到《政治自由主义》,因为他仍然没有放弃“原初状态”等先验性哲学假设,这实际上堵死了两者间沟通或过渡的通道。政治哲学的基本理论原则必须是经验的价值中立原则,而不能是任何在先的预设。因此罗尔斯不得不做出非此即彼的抉择:要么摈弃“原初状态”之类的假设;要么放弃建构政治自由主义的理论企图。但问题是罗尔斯想鱼和熊掌兼得。并不认同艾克曼的学术判断。本文认为,政治哲学当然要以社会的基本制度或结构作为其第一主题,它所考量的个人和人际关系必须是进入社会合作的社会公民和公民之间的政治关系,因此政治的正义理念所反映的人及其平等首先是政治公民及其政治平等。在这种情形下,政治哲学的思考前提不能不排除或搁置个人的原始身份和原始差别。如此一来,罗尔斯的 “原初状态”、“无知之幕”等前提性假设便具有了某种理论合理性和政治哲学的解释力。若我们进一步认可正义论的社会伦理性质,那么由此发展出一种正义论的社会政治哲学就并非是不可理解的。至于这一类型的政治哲学是否可以承诺合理表达政治自由主义这一西方现代性价值的核心理念,倒是我们更应该关注的。

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是,在一篇回答哈贝马斯有关《政治自由主义》的书评的文章中,罗尔斯谈到,虽然自由主义的基本理念早在洛克时代已经形成,但作为一种政治哲学体系的政治自由主义却一直未能真正建立起来。此时,人们感兴趣的是,罗尔斯的这一理论转换是他在重重批评的压力下所做的理论让步或退却吗?

乍一看来,只能做出肯定的回答,将正义理论从一种社会伦理的层面移到政治哲学的层面毕竟是一种明显的价值立场的退让。对此绝大部分学者深信不移,尤其是伦理学家。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它涉及到我们对现代社会政治与道德伦理之间的关系理解。如果站在柏拉图的立场,罗尔斯的政治学剥离当然是一种理论退却,因为这种意味着政治哲学对道德哲学的排斥和独立。但如果站在亚里士多德的立场,罗尔斯的这种做法又更像是一种理论回归,因为在亚氏看来,作为探究个人美德问题的伦理学只是作为探究城邦国家事务或共同善的政治学的一部分。如果我们承认道德政治化或政治道德化只是一种传统的社会哲学思考方式,且带有极大的理论与价值的暧昧性,因而既不利于政治学和政治哲学自身的理论发展,也不利于伦理学本身的理论发展;进而,如果我们承认现代社会对各人文社会科学的严格界限要求,以及这种严格界限之于理论和思想的实际操作所具有的重要意义,那么,罗尔斯从正义论社会伦理到正义论政治哲学的转变就很难说是一种理论退却了。在某种意义上,我个人倒是觉得,这种理论回归更符合罗尔斯本人一向谨慎追求的“最低的最大限度”之普遍化学理规则。当然,这中间还有许多有待进一步深究的理论问题,诸如社会政治对伦理价值资源的最终吁求是否可以完全省略?道德与政治的实质性关系是否同时也预制且在多大程度上预制了政治学和政治哲学与伦理学之间的学理关系?现代社会条件下的政治文化与道德文化究竟有着怎样的关联?等等。也许,这些问题才是我们阅读罗尔斯及其作品所获得的更有思想意义的理论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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