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平
(上海第二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201209)
从“隐身”、“失声”到奋力抗争
——从女性主义角度解读谭恩美作品
王晓平
(上海第二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201209)
谭恩美的小说以女性为观察视角,对女性进行书写,探讨女性所经历和面临的各种问题,具有强烈的女性主义色彩。谭恩美的《灶神之妻》、《接骨师之女》就通过女儿对家庭历史的探索,建立起了一个以女性为主线的全新家庭谱系,表现了一群通过自身努力、互相帮助,取得经济和精神独立走向解放的华裔女性。同时,作者还揭露了男权对女性的各种压迫行为,提出了将男性逐出被膜拜的神龛,用纯洁的女神取而代之的大胆设想。
谭恩美;《灶神之妻》;《接骨师之女》;女性主义;重建族谱;女性解放
在人类史上,男性和女性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平起平坐的地位,但是近千年来,这种平等的格局发生了改变,女性开始受到男性的压迫,沦为第二性。女性被剥夺了各种权利,尤其是受教育的权利,进而丧失了对本身的书写和定义权。女性的书写大部分都由男性完成,女性都通过男性被定义,充当着父亲的女儿、丈夫的妻子、男人的情人、儿子的母亲、老板的秘书等等附属角色。作为集体“失声者”,当失去了这些能够定义自己的男人,女性就失去了自我、失去了社会身份和社会存在。女性俨然就是男性为支配地位社会的“他者”。
谭恩美的小说通过对主人公家庭女性成员的历史进行追述,展现了一群在主流之外的女性和压迫自己的男性抗争,走上独立之路的故事。谭恩美牢牢地将女性定格为她的书写对象。她的小说以女性为观察视角,以女性为主人公,具有强烈的女性主义色彩。她的小说《灶神之妻》、《接骨师之女》突破了之前《喜福会》、《百种神秘感觉》中主要描写母女感情或者变相的母女感情的局限,从描写母亲延伸到描写外婆,通过对三代女性人生历程的梳理,建立了女性独立、自强、追求自我的女性奋斗历史。两部小说的名字《接骨师之女》、《灶神之妻》恰恰就是作者使用的一个巨大的反语和讽刺,是对几千年来女性附属于男性,无名无姓、第二性别地位的揭露和反抗。虽说小说的原型大多来自本人和母亲以及外婆,但是通过对她周围女性的书写,谭恩美为女性、尤其是“失声”和“隐身”的华裔女性进行了新的定义,重塑了华裔女性历史,从而为年青一代美国华裔女性,甚至是全世界的女性树立了角色范本。
男性和女性的关系本来就应该是平等的,可长时间以来,男性凌驾于女性之上,为女性设置了各种羁绊。人类的历史(男人的故事),将女性排除在外,因此女性的生活、经历、思想因为不能代表人的普遍思想而被忽略、湮没、遗忘,无名的外婆们和她们所代表的无数女性先辈的经历就是最好的例证。
男人不仅只把自己看成完整的人,而且还希望跟他们相处的女人时刻把他们像天神一样跪拜。在古代西方只有家中的男子才有财产的继承权,所以男人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在古代中国,三从四德要求女性的一言一行都顺从着某个男性,这个男性首先是父亲,然后是丈夫和儿子。作为一个女人,她一生的命运都不在自己手中,永远操控在另外一个男人手里。男人们就像在《灶神之妻》里所讲述的灶神,他们可能游手好闲、用情不专、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但是最后他善良温柔的妻子什么也没有得到,他却成了被人们供奉膜拜的神仙。灶神因为自己的神性而被跪拜、贿赂、敬畏。在现实世界中,社会评判男人和女人,往往也不是通过个人的内在品质和能力禀赋,而常常将男人整个性别当成优秀的代名词,女性则在与男性对比中自动受到贬低。有些男人(例如文福)就像那个集合人类恶习于一身的灶王,他们给女性带来了极大的痛苦,社会不谴责他,反而把他放到了佛龛里供奉。《灶神之妻》的小说结尾,母亲将杜姨婆留下来给珍珠的“最好的东西”——灶王——从被供奉的神龛中取出,以无名的“幸运女神”代替。用女神代替灶王暗示着男人的神性地位被打破,女性从底层崛起。母亲给无名女神取名莫愁,这是她自己曾经夭亡女儿的名字,表明母亲期待着莫愁就像一位慈母为自己的女儿提供庇护,帮助女性忘却忧伤、抚平伤疤、重树人生,也时刻提醒着所有的女性不要忘记那些曾经无谓牺牲的女性先辈们。
谭恩美在她的两部小说中在安排人物关系的时候,打破了现实社会和以往文学作品中以男性为主体,以女性为附属的家庭排序关系,通过逆向思维,建立了一个女性为主体、为主要传承人的家庭谱系,重新定义了华裔女性。这两部作品里,女性不再通过男人被定义、被解读、被接受。小说中的女性都是故事的主轴,而一系列的男性,作为某个女性的前夫或者现任丈夫、男友或者前男友,他们的一切意义都因为和他们相关的那个女性,没有了与之相对的女性,就失去了存在。与男性的失势形成对比,小说将不依附于父亲、丈夫存在的女儿、母亲作为族谱的主体,将本被排斥在外的外婆、外孙女通过母亲的纽带联系起来,建立了一个类似母系氏族的全新家族谱系。女性成了延续家族血脉的关键人物。女性被放到主体地位,给了女儿和男性一个重新看待世界的崭新视角。正是由于女性走向中心,女儿追溯自己家庭历史的时候,外婆才会进入自己的视野。传统的男性家族史,被一个崭新的女性家族史所替代,女儿从和自己密切相关女性的切实经历,更好地了解了自己,看清了自己,解剖了自己。一部女性史对女儿和所有女性的成长必将大有裨益。女性作为中心,也让我们不禁反思男性长时间以来占据的“中心”地位。和几位女性相对应的男性,他们有的崇高、有的低劣,男性为中心的固定思维模式,不论个人品德高下,一味将男性的重要、女性的附属看做必然。作者巧妙地将男性放到边缘位置,是对传统思维的一种挑战和蔑视。
作者通过对主人公家庭里重要女性人生经历的发掘、追述,试图为女性重新立传、写史。两部小说里,祖母辈的女性要么没有姓名、要么姓甚名谁已湮没于历史。《接骨师之女》中的宝姨是父亲的掌上明珠,聪明能干,继承了家庭的事业和秘密,当然有名有姓,但在棺材店张老板陷害下,痛失丈夫和父亲,在以婆婆和管家婶子为代表的男性家长制压迫下,失去了面貌和身份,死后竟被随意抛下山涧。《灶神之妻》中“无名”的外婆,出身豪门、受过良好的西方教育,也是有名有姓的摩登女性。在父亲生前好友操纵下成了其本人的二姨太,害她葬送了爱情、青春、理想,还有她年轻的生命,最后连名字都不能留下。小说通过对外婆们生命历程的追忆,道出了她们那一代女性“失声”进而发展到“隐形”的真正社会根源——男性个体或者男性集体对女性的压迫。
外婆们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但也是抗争的一生。《接骨师之女》中的“宝姨”不畏权势,一生都在和有钱有势的张老板做斗争,她两次自杀的方式都选择的极其惨烈,她面目全毁、声音尽失,从来没为此烦恼和忧伤。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呼喊,没人听、没人理、没人信。最终为了挽救了女儿,她再一次选择了极其惨烈的死。《灶神之妻》中的无名“外婆”,奋不顾身地追求真爱,受到了封建男性家长制的重重围剿,她如一只视死如归的飞蝶,勇敢地扑向致命的火焰。外婆们都出身纯洁、高贵,在男权的压迫下却沦为身份下贱的奴婢和姨太。她们个性善良,那个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却始终丑化着她们的品行。她们聪明伶俐、多才多艺,在男性家长制的压迫下却永无出头之日。外婆们不畏强权,甚至不怕铁板一块的男权统治,她们为了捍卫自己的理想,不惜付出了年轻的生命。外婆们死了,但是她们不屈不挠、勇于抗争的基因却一代一代传承了下去。
相对于外婆,母亲是幸运的,虽然她们也历经苦难,但是她们有幸看到了苦难的尽头。母亲是小说中女性反对男权统治取得胜利的转折点,是联系现实生活中处于迷茫中的女儿和上一代无名外婆们的关键。通过讲述母亲的故事,作者透露出了女性解放的必经之路。首先是女性经济和精神上的独立,其次是女性之间的团结。
女性要独立于男性。小说中的母亲正如外婆们一样,她们不怕同迫害自己的男人斗争、不怕失去男人、也不怕追求在品格上与自己相匹配的男人。《灶神之妻》中的母亲江雯丽对恶魔般的前夫文福,从敬畏到漠然到蔑视,最后毅然出走。《接骨师之女》中的刘杨茹灵,丈夫潘开京被杀害后,她独自一人,历经各种痛苦,仍旧找到了幸福。正是由于有不怕通过艰苦劳动获得经济独立的坚定决心,母亲才取得了精神上的独立。独立是小说的一个重要主题。如果母亲的独立自强纯属偶然,小说中外婆为了追寻自我价值,拼死反抗社会羁绊的事实就使得这种女性的本质个性有了必然的特征。女儿作为二代华裔移民,与美国丈夫的婚姻并不完美,她还经常抱着一种处处退让、隐忍不语的生活态度,认为这是华人基因造成的不可更改的个性特点。女儿的隐忍,造成了丈夫和周围西方人对她需求的忽视,从而导致了女儿在婚姻中、社会中成了隐身人、失声者。女儿曾经把自己懦弱隐忍的性格归结于自己不可更改的华人基因,但是母亲的人生经历、外婆的人生经历,都表明华人女性骨子里充满了强烈的独立、自主、叛逆的个性意识。华人女性不仅有追求自我、表达自我的传统,而且和男人一样能够负担起家庭血脉传承的任务。通过对家族历史的追述,女儿看到的是一部以女性为中心的抗争史。在这样的家族历史里,男性有时就是女性苦难的原因,男性和女性不再以自己的性别被评判,而是以其自身的品质为准绳评判。
小说还告诉女性的团结有利于女性成功走向真正的解放之路。这两个家族中走上独立的母亲,除了受到自己母亲事迹的鼓舞,还受到周围其他女性的启发和帮助。《灶神之妻》中母亲和海伦舅妈、杜姨婆在国内是共同患难的知心朋友,到了美国更是以一家人的身份示人。小说中,在这三位女性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自己的女伴及时伸出援手。她们三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现实中却如同亲人一样彼此互相依存,组成了一个紧密相连的家庭。没有这些关系紧密的姐妹的互相帮助,母亲就不可能在男权中心的社会大环境下,取得真正的经济独立和精神独立。同样,两部小说中鼓舞女性走上解放之路的也是女性自己。除了外婆们,从同性恋丈夫5年有名无实的婚姻中逃跑的花生,被夫家逼死的小俞,被男人伤透心扉、歌着舞着投江自尽的金嗓子小姐,她们的生命历程就是活生生的例证,催促着母亲摆脱不幸婚姻的羁绊,成为自己生命的主导。逃婚者女性在革命者的帮助下,走上自食其力的独立生活的实例更是起到了榜样作用,给她提供了巨大的精神支持,帮助母亲下定决心冲破不幸婚姻。这样一群命运相似的女性,他们相遇、相知,结成了一个互为榜样、互帮互助、共同走向独立的大家庭。作者似乎也在透露,女性走向真正的独立就必须依赖自己的力量,在身体上、精神上同时取得独立,而女性之间的互相理解、互相帮助正是这种独立的极其重要的精神力量。
外婆(谷静梅/谷鎏信、宝姨)+刘虎森
↓
妈妈(刘杨茹灵)+潘开京、艾德温·杨
↓女儿(杨如意)+前男友、男友亚特
《接骨师之女》
二姨太(不详)+刘,江少炎
↓
江雯丽+丈夫(文福,吉米·路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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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丈夫(菲力·勃兰特)
《灶神之妻》
很明显,男人们在这两部小说中失去了主导地位,但是这绝不是两部贬低男人的作品。将女性作为故事的出发点,这种逆向思维是将女性推向中心的大胆写作方式。以一种通过女性视角、对女性自身进行的一种肯定、直面和解剖,是将女性至于历史发展舞台中心的一次尝试。它让我们看到了一种新的社会秩序的可能。在这种新的社会秩序中不是男性对女性的压迫,也没有女性对男性的压迫,而是互为中心,平等和谐。为了表明女性这些独特的品质,两部作品中,女儿还挖掘出在社会和男性的集体压迫下,母亲和外婆以及她们身边的女性们作为一个被隐身、被忘名、被噤声之人,如何不停地反抗、奋斗、自强,从而建立了一部华人女性追寻自我的抗争史。现实社会中的女儿同样面临着类似的问题,她和丈夫以及以丈夫的白人家庭为代表的西方美国人相处中,强烈地感到了被噤声和隐身的压抑。通过挖掘家族女性的真实历史,女儿从祖辈女性中找到了巨大的精神力量,自己家族和整个华裔女性的自强不息的苦难史给了她巨大的启发和精神力量,从而使她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我意识。女儿开始争取自己的幸福,和种种不公平待遇说不,敢于直面生活中的困境。这两部小说所表现出来的对女性自强不息精神的描写也恰恰和当今中国社会的种种病态价值观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如今中国一些女性中盛行着嫁个有钱人、甚至不惜为有钱人当“二奶”、笑贫不笑娼、女性自甘堕落的现象,正是女性面临各种社会压力,甘愿“隐身”、“失声”在男性光环之下的一种表现。而谭恩美的作品所表现出来的女性的另外一种选择,是对现代女性形成正确人生价值观的一个有益的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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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4937(2011)04-0093-03
2011-04-25
上海市教委人文社科研究项目“当代美籍华裔女作家谭恩美作品研究”(09YS460)
王晓平(1979-),女,吉林白山人,讲师,从事美国文学研究。
王晓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