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料库语言学的哲学基础

张红燕，金 晶，逄锦凤

(中国地质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一、引言

语料库，顾名思义，就是“存放语料的仓库”。通常指“为语言研究收集的，由自然出现的书面语或口语的样本汇集而成的，以电子形式保存的语言材料。”[1]语料库语言学是一种基于语料库的，对大量自然真实的语料进行分析统计和研究的科学。近年来，语料库语言学发展迅速，应用广泛，在与语言有关的众多研究领域都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二、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之争

在西方哲学中，历来就存在着两大对立的哲学流派：理性主义(Rationalism)和经验主义(Empiricism)。英国著名语言学家罗宾斯(R. H. Robins)指出，“经验主义和唯理论的对立，将以不同的形式，贯穿于整个语言学历史。”[2]

理性主义或欧洲理性主义起源于古希腊，随后在整个欧洲大陆迅速蔓延，发展壮大。笛卡尔(Rene Descartes)被认为是近代理性主义哲学的开创者。理性主义者们普遍认为，人天生地具备了一些基本原则，并已经具有了某些天生的想法，比如对周围世界的认识，逻辑推理原则等等，然后可以依据这些原则和想法推理出世界上其它几乎所有的知识。因此知识是理性的产物。理性演绎推理是第一位的，经验是不可靠的。莱布尼兹(Leibnitz)和斯宾诺莎(Spinoza)也是杰出的理性主义代表。

经验主义是与理性主义相对的一种哲学思想，同样也诞生于古希腊。经验主义哲学以培根(Francis Bacon)、休谟(David Hume)等哲学家为代表。与理性主义者不同，经验主义者认为感性是知识来源的惟一途径，经验是所有知识的出发点。他们支持“白板说”，认为人不存在天生的任何能力，知识都是后天通过感官器官(耳，鼻等)对周围世界认识的积累。理论应该建立在感性观察的基础上，而不是任何“天生”和“直觉”上。

三、语料库语言学发展及其哲学基础

(一)早期的语料库语言学

语料研究由来已久。早在上个世纪，人们已经开始注重“野外研究”。早期的语料库研究主要指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以前的语料研究。是以手工收集的自然语言资料为研究基础，主要应用于方言研究，第一语言习得研究和音系研究。

1913年，俄国的语言学家马尔科夫采用手工作业，人工查频，统计了普希金的长诗《奥涅金》中元音和辅音的出现频率，找出了它们交替变化的规律，提出了马尔科夫模型。这是建立在对诗中元音和辅音统计的基础上的。

早期研究者把子女的日记用作研究儿童语言成长的重要材料，很多语言学家也走到室外，用录音机记录下各式的方言，再对这些真实的材料进行分析。这些都说明，早期的语言研究已经具有了浓厚的经验主义特点。

实证主义和行为主义的思潮深深影响着早期的语料库研究。语料研究中，经验主义占主导。当时的研究者认为，真实语料是第一位的，应该用作研究语言的基础。直觉第二位，往往是靠不住的。20 世纪 50 年代末盛行的美国结构主义语言学也十分重视真实使用的语言材料。

(二)乔姆斯基的转换生成语法及语料库语言学研究的中断

这种早期的语料库研究在五十年代后期中断了。乔姆斯基(Chomsky)于1957年出版了《句法理论》一书，以理性主义为基础，提出了转换生成语法概念，否定了以经验主义为基础的语料研究，经验主义被批判得一无是处。转换生成语法猛烈冲击并抑制了语料库语言学的发展。

乔姆斯基倡导采用形式化的方法，坚持对科学作理性主义解释。他把演绎法作为基本研究手段 ,并利用“内省”(introspection)的方法，构筑了一系列规则系统并提出“普遍语法理论”(Universal Grammar)。他认为，人脑不是一张白纸，语言是人类特有的一种先天机制，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语言学的任务是研究语言能力，而不是语言行为，应“研究讲母语的人的语言直觉(intuition)，而且通常就是研究自己的语言直觉”，而不是杂乱无章的语言事实。同时由于语言是无尽的，有限的语言不能代表真正的语言能力，语料研究又是不充分的。[3]这场“乔姆斯基革命”使理论语言学的观念发生了颠覆性革命，导致了原来占主导的语料库研究地位急剧下降，被完全否定。

(三)语料库语言学的复苏与发展

一些学者对语料库语言学的研究从没有放弃过，调查从来没有停止过。随后，计算机技术发生了革命性的进步。计算机运算方便，处理迅速，统计准确，它在语料库研究中的应用显示了极大的优越性。不仅节省了大量的人力，也使很多原本不可能通过人力完成的研究成为现实。哲学界对理性主义研究方法弊端的逐渐认识，乔姆斯基的转换生成语法理论也开始遭到人们的质疑，在此基础上，语言学中经验主义的研究方法再度受到重视，以经验主义为基础的语料库语言学自八十年代以来迅速发展。[4]

1959年，R. Quirk开始建立“英语用法”语料库(Survey of English Usage)，作为对英国英语口语和书面语描写的基础。随后，布朗语料库(BROWN)，柯林斯-伯明翰英语语料库(COBUILD)，兰卡斯特-奥斯陆-卑尔根语料库(LOB)，法语语料库(TLF)等的建立与应用都标志着以真实语料和实证统计为基础的经验主义研究方法东山再起，成为了主要的研究方法。计算机在语料库的研究方面做出的结合形成了语言学又一次伟大变革——现代语料库语言学。[5]

大多数语言学家们都认为：语言学的研究必须以语言事实作为依据，研究必须要在掌握大规模真实、原始的语言资料的基础上进行。从“大规模”和“真实”这两个因素来考察，语料库是最理想的语言研究对象。以经验主义为哲学基础，真实“语言”为研究对象，采用科学的研究方法的语料库语言学在各代学者们的共同努力下，成为新时代描写语言学的主要方法。

四、语料库语言学研究中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的融合

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是西方哲学认识论中的两大理论，两大阵营之间的争论深入影响着人类活动的各个领域。语言学研究也不例外。

(一)以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为基础的语言学研究方法各自的利弊

语料库语言的哲学基础是经验主义；与此相对的是理性主义。基于经验主义的语料库的语言研究方法是归纳法，基于材料的搜集、分类和概括，重统计，侧重个性研究；而理性主义的研究方法是演绎法，基于前提的预设、规则与推导，重推理，侧重共性研究。两种方法都有其自身的优点和缺陷。两种方法过于极端，却又是互补的，因此在实际研究当中需要将两者有效融合。

基于理性主义的语言研究方法是一种基于规则的研究方法，重视语言研究，认为应从语法中寻求信息，关注语言的用法，重视人的“内省”和“直觉”，依靠“语感”和“操本地语言者”，是“沙发里的语言学”，是脱离实践的。他们一方面认为普通人的语言不能拿来做研究，一方面把自己的语言作为“理想的语言使用者”[6]，所有的推论都是基于研究者自己的思考，研究一开始的出发点就是缺乏充分性的，这也脱离了语言的社会属性。

基于经验主义的语料库研究是基于统计的，注重言语研究，关注语言的使用，从大量真实的语料出发来研究语言现实使用的规律和模式。但是语料库只能给语言学家们提供语言事实的例证，并不能自动对语料进行分析和推理，也不能将文化和社会等因素结合入语料的分析中。只有堆积的语言事实，却没有对语言事实的处理，最后研究者只有淹没在浩瀚无边的语言数据之中。所以，仍然需要研究者对语言的“直觉”和“内省”来对语料库提供的言语事实进行进一步处理。

(二)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研究方法的结合

“令人欣慰的是，到了近现代，哲学领域传统的理性主义逐渐发展为科学的理性主义，不断用实验对理论进行修正，表现出经验和实验与演绎推理的密切结合与相互容纳的趋势。”[7]“经验主义发展到中世纪以后也越来越多地带有理性主义的色彩，到了20世纪，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并存和融合的现象日趋明显。”[8]

随着人们对大规模真实语料处理的深入研究，越来越多的国内外学者认识到，应该将“经验主义所侧重的个性研究与理性主义所强调的共性研究结合起来”[8]，将理性主义的演绎法和经验主义的归纳法结合起来，把实证、统计和研究者的理性思考结合起来，既要注重经验，又要结合理性主义合理的一面，采用科学的理性主义，借鉴实验主义研究方法。形成新的研究模式：研究初期以基于一定量的真实语料的经验归纳为主，当经验积累到一定的阶段时，先验性演绎也就自发地产生了，利用研究者的“内省”和“直觉”提出理论，再用事实材料(更加丰富的语料库资料)来验证理论，修改理论，提出新的理论。以此循环往复，推动语言的研究。

哲学家培根曾经用一个生动的例子来说明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的融合，他说极端的经验主义者就像是蚂蚁。它们只会机械地重复地搬运和收集材料；极端的理性主义者就像是蜘蛛，它们不借助于外界的任何帮助，仅用自己的蛛丝来织网。而实验主义者像蜜蜂，会很好的综合二者，它们不停地在花园和庭院的花朵里采集材料，再利用自身的能力来对采集的材料进行消化和变化。

(三)语料库语言学的发展前景

将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研究方法融合起来，扬长避短，语料库语言学的发展将呈现出新的趋势。基础语料库的建设将进一步得到加强；语料库的容量将进一步加大，从布朗语料库的100万词次到超过3亿词次的英语语料库，语料库的容量不断扩大，提供更多的语言材料，应用于更广泛的不同领域；语料库语言学的跨学科趋势将加大，语料库语言学将越来越多、越来越紧密地与其它学科结合起来，如社会语言学、词典学、语用学、心理语言学、计算机语言学等；语料库的应用软件的开发工作将得到发展，对语言材料进行更深入的处理和分析，现有的相关软件有MCO、WordSmith、TACT、VRDS等；口语语料库的建设将得到加强；语料库在语言教学与研究方面将发挥更大的作用，广泛应用于教学资源的开发、词汇教学、语法教学、语音教学、教材开发、教学大纲的制作等方面。

五、结语

20世纪是哲学界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的斗争史，也是语料库语言学曲折发展的阶段。将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两种哲学研究方法结合起来已经是现代语料库语言学的发展趋势。语料库语言学为研究者们提供了一种新的思维方式，使研究者能看到更多的语言事实，为以“直觉”和“内省”为基础的理性主义研究方法提供事实依据和检验标准，能有效地克服研究者本人的主观性和片面性。语料库语言学仍然是一个新兴的研究方法，在很多方面还不成熟。在研究者们的共同努力下，语料库语言学必将成为一种可行的、合理的语言研究方法。

参考文献：

[1] 何安平.语料库语言学与英语教学[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7：5.

[2] 罗宾斯.简明语言学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145.

[3] Chomsky,N.Aspects of the Theory of Syntax[M].Cambridge:MIT,1965：20.

[4] 丁信善.语料库语言学的发展及研究现状[J].当代语言学：试刊,1998(1)：4-12.

[5] 冯志伟.基于经验主义的语料库研究[J].术语标准化与信息技术,2007(1)：29-39.

[6] 梁茂成.理性主义、经验主义与语料库语言学[J].北京：中国外语,2010(4)：90-97.

[7] 宋春阳.科学理性时代的语言学研究—理性主义的发展与语言学研究[J].北方论丛,2003(2)：89-92.

[8] 陈勇.论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之争——关于西方语言学中的认识论[J].外语学刊,2003(3)：57-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