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祥 李培健
浅探生命化文学理论形成的因素
吕祥 李培健
具有生命化或人格化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的一个特点。要准确地把握和理解生命化的文论观,就必须追根溯源,从源头来探讨促成这一理论体系形成的因素。
生命化;文学理论;形成因素
中国古代文学理论的一个核心价值体系是以人为本。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钱钟书先生就提出中国文学批评固有的一个特点是“把文章通盘的人化或生命化”、“把文章看成我们自己同类的活人”[1]。“生命化”文学批评理论史着眼于文学作品的实质内容,是对作品本体所作的本质概括,彰显出丰富性和深刻性的内涵。如同苏珊·朗格《艺术问题》里提出的“艺术结构与生命结构具有相似之处,这使作品成为一种生命的形式”。
中国古人长期把文学艺术当作生命的体验或生命有机体来对待,他们赋予文学以内在的生命,又以生命的体悟来感觉着、批评着、观照着文学的存在形态和表现形态。因此,中国谈论文学问题习惯使用种种拟人化的比喻,诸如清人王铎《文凡》:“文有神,有魂,有魄,有窍,有脉,有筋,有奏理,有骨,有髓”[2]之类的说法在中国文论史中随处可见,形成了一整套以人之象为中心的“人格化”文论批评术语。张利群在《论中国古代批评范畴的类型特征》一文中,将人格化范畴划分成三种类型——生理性、心理性、整体性。[3]
生理性的范畴系统,就是将文本构造等同于人体的生理构造。如从人眼出发,有诗眼、文眼等;从人首出发,有篇首、首联等;从人骨出发,有风骨、气骨等;从人胸出发,有胸襟、胸次等;从人体出发,有体脉、体性等;从人的形体出发,有形象、形态等;从人的肌肤出发,有肌理、肌体等。心理性范畴,则是将人的内在精神气韵赋予文本的内涵表达。如从人心出发,有文心、诗心等;从人的气脉出发,有文气、文脉等;从人的精神出发,有神气、神韵等。整体性范畴是从人作为生命体的完整性、和谐性出发,体现出文学的整体风貌。如精、气、神、韵等。这些渗透着生命精神的术语充分体现了中国文论批评具有生命化的一个本质特征。
生命化文学理论批评观正式建构于魏晋南北朝时期。众所周知,魏晋南北朝是一个文学自觉的时代,这不仅是因为当时的作家群具有较强的个体创作意识,还有一大批文学理论著作的问世。生命化批评观以曹丕《典论·论文》的“文气”说发端,经刘勰《文心雕龙》体大虑周的发挥而正式构建,从而开启了后世生命化文学理论的蓬勃发展和完善,形成一整套“人格化”文学理论的批评体系。本文着重从源头上来探讨生命化批评理论观形成的各种因素,惟有追根溯源,才能更好地把握这一理论的深刻内涵和文化意义。
生命化文学理论的建构是作家、作品、读者三位一体的互动过程,作家赋予作品以生命内蕴,而读者又需要通过文学欣赏去感悟、沟通这种生命活动,因此,生命化文学理论的基本内涵可以概括为以下三条:
第一,文学创作是作家的生命活动过程,其创作的每一环节,无不与作家的生命活动息息相关。
第二,文学作品是作家生命精神的艺术结晶,凝聚着作家的精神风貌。
第三,文学欣赏是读者的生命需要。
任何文学理论观念的形成都离不开一定的社会思想背景和文化条件,生命化文论的形成也不例外,它是由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相互融合而形成,经不断发展而渐趋完善。从根源来讲,促成这一理论形成的因素可以归纳如下:
1.中国古代的各种文学现象。文学理论是对文学现象的概括和总结。文学现象是生命化文学理论形成的先决条件。首先,从古代的神话和传说来看,原始初民具有极强的生命意识和万物皆活的思维形式。如《淮南子·本经训》中的“弈射十日”,《山海经》中的“女娲炼石补天”“夸父逐日”“精卫填海”,以及诸子中的“河伯望洋兴叹”等等,无不将大自然中的万物都看成是生命的存在。在他们眼中,日月湖泊、草木鸟兽像人一样是有灵性的。可以说,整个中国古代的原始神话和传说就是一部颂扬人之生命的赞歌,表现出原始先民对生命的热爱和崇拜。
其次,从古代的诗歌创作来看,古代诗歌首先关注和表现的是人。“诗言志”,“诗缘情”[4]。人的情感、心理、精神、命运以及人的整个鲜活灵动的生命力,在《诗经》、楚辞、汉乐府以及历代的诗歌中无不得以充分的体现。中国古典诗歌以抒情言志为主,以表现自己的内心和精神世界为基本功能。因此,中国是一个诗歌的国度,中国古人也具有着诗性的智慧,一部中国诗歌史,就是一部中国人的心灵史、生命史。
再次,从古代的散文创作来看,抒情散文是以抒发作者的内心感受为主,展现人的生命世界;写景散文是融情于景,讲究自然景物与人生感悟的契合;说理散文是以气势为胜、以理服人,行文气势体现作家的精神气魄和雄壮生命力。在这一点上,汉赋也具有相同的特征。
总之,表现生命,体验生命,观照生命,歌颂生命,是中国古典文学基本特点。建构在这些文学现象基础上的古代文学理论,强调文学与生命的贯通性是合情合理的。
2.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上的“天人合一”和“感而化生”的生命观照意识。哲学思想是人类对宇宙万物存在运行最基本规律的理论总结的思想意识形态,对各个领域的分支学科都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生命化文学理论的生成,当然离不开哲学思想的滋养和孕育。
“天人合一”[5]的天命观思想,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核心。它不同于西方“主客二分”的哲学风格,而是源于人的一种对主体价值的关怀,它指向人的自身,指向人类社会。当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各家所论的“天人合一”的内涵也各不相同:儒家的“天人合一”是以“道德”为本体,道家的“天人合一”是以“人性”为本体,佛教的“天人合一”是“由世俗世界进入超验世界”。但它们所强调的自然界与精神相统一和人为天地万物的核心这两个基本涵义却是大体一致的。而文学活动的实质,就是以人为主体的一种高级形式的生命活动。
《易传·系辞上》云:“生生之谓易。”[5]《老子》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5]整个宇宙就是一个生生不息,不断创造,不断发展的巨大生命体,这种宇宙观赋予了古人极强的生命意识,而这种生命意识又必然指引着他们以生命的态度来对待文学。一方面,使他们往往把文学同自然万物联系起来,认为文学如同自然万物,是一个有机生命体。如刘勰《文心雕龙·明诗》篇云:“人禀七情,应物期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6]另一方面,也使他们把文学看作是与人一样血肉完整的生命体。如刘勰《文心雕龙·附会》篇云:“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6]因而,文学的生成与人之生命的生成一样,是“男女构精,万物化生”[5]的产物。
由此,我们不难看出,生命化文学理论的生成与古代“天人合一”和“感而化生”的哲学观念有关,文学作品是作家内在生命活动的表现形式。
3.古代诗、乐、舞、书、画的相互作用、相互渗透、相互借鉴。在古人的观念里,诗、乐、舞、书、画之间具有一种不可分割的天然渊源的关系。诸如《礼记乐象》:“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7]《毛诗序》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8]苏轼《文与可画墨竹屏风赞》云:“诗不能尽,溢而为书,变而为画。”[8]之类的论断数不胜数。这五者都是生命的艺术,同源于人之内心的生命冲动,也是人们传神泄情、表现生命的一种艺术形式。当然,其他诸如陶瓷、雕塑等艺术形式也凝聚着古代人们旺盛的生命力。正是这些富有生命精神的各种艺术形式,赋予了生命化文学理论批评以充足的养分和食粮,使其不断地蓬勃壮大起来。
4.古代相术的各种术语和相人方法。相术,即相人之术,是古代的一种神秘文化,是一种根据人的形貌、体相、骨法、筋肉、气色、神态、声音、言语等来预卜测定人的贵贱、穷达、吉凶、祸福、寿夭、命禄等的方术。生命化文学理论观的形成与先秦以来的相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相术论人,讲究人的内在精神和外在形态两方面的构成,而生命化文论观也讲究文学作品外在整体性、和谐性和内在的情感、思想、精神、品格等具有生命意义的各种要素。正如焦竑《体词林人物考》中云:“论人之著作如相家观人,得其神而后形色气骨可得而之也。”[9]
相术对中国古代文论的影响是相当明显的。相术以人为研究对象,文学化文论观是以文为研究对象,而文的核心仍是人。所以,论人的有关术语和研究方法就很容易被文论借鉴和吸收。《太清神鉴》云:“若人神气不明,筋不露骨,肉不居体,皮不包骨,皆死之兆也。”[9]认为人的神气、筋骨、肉体、皮骨等要素必须和谐相融,才能具有生命力。这与胡应麟《诗薮》中云:“筋骨立于中,肌肉荣于外,色泽神韵充溢其间而后诗之美善备”[10]的诗论观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另外,相人的许多方法,如形神论、血气论、气色论等也被充分运用到文学理论批评方法中。可见,相术作为生命化文学理论的一个重要文化背景,是十分重要的。
5.魏晋玄学与魏晋人物品评的风气。前文已经提到,魏晋南北朝是生命化文学理论观全面建构的时期,尤其是刘勰《文心雕龙》的问世,标志着中国文学理论体系的全面构建。这离不开当时玄学之风和人物品评之风的影响。魏晋玄学以《老》、《庄》、《易》“三玄”为谈资,以“清谈”为表现形式,成为中国思想文化史上一次生动的显耀。玄学使人的主体意识在摆脱了汉儒经学束缚之后获得了觉醒,从而也使文学摆脱经学、史学的附庸地位,获得独立的审美自觉。
人物品评起于汉末,与当时的用人制度和“清议”之风有密切联系,重情感、重个性、重才能的评人标准对生命化文论观有直接影响。如刘勰《文心雕龙·才略》篇就提出:“阮籍使气以命诗”“孔融气盛于笔”[6]认为作家的气质个性与作品风格有密切关系。人物品评中提出的“气”、“情”、“神韵”、“骨格”等词汇也被广泛引用于文学理论。
中国古代生命化文学理论具有丰富性和多样性,对其根源的探讨还有待进一步探讨。
[1]钱钟书.中国固有的文学批评的一个特点[J].文学杂志,1937,1(4).
[2]钱志熙.唐前生命观和文学生命主题[M].东方出版社,1997:6
[3]张利群.论中国古代批评范畴的类型特征[J].文艺理论研究,2000(4).
[4]蔡镇楚.中国文学批评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5:8.
[5]李振刚.中国古代哲学史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6.
[6]刘勰.文心雕龙[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2.
[7]李建中,等.中国古代文论诗性特征研究[M].湖北: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9.
[8]]张少康.中国文学批评史[M].北京:北大出版社,2006:7.
[9]黄霖,吴建民,吴兆路.原人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5.
[10]李天道.古代文论与美学研究[M].上海:商务印书馆,2005:8.
On Formative Factors of the Life-oriented Literature Theory
lv Xiang Li Peijian
Life and personalization is one of the outstanding features of Chinese ancient literature theory.In order to grasp the nature of life-oriented literature theory,we have to trace the theoretical source and study the formative factors of the theory.
life-oriented;theory of literature;formative factors
I0
A
1672-6758(2011)07-0098-2
吕祥,硕士,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2009级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四川·南充。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邮政编码:637002
李培健,硕士,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2009级中国古典文献学专业,四川·南充。研究方向:明清小说。邮政编码:637002
Class No.:I0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郑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