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迷失的自我
——论《宠儿》中黑人女性的自我追寻

2011-04-07 16:55焦春艳
黑龙江工业学院学报(综合版) 2011年11期
关键词:黑尔塞丝奴隶主

焦春艳

寻找迷失的自我
——论《宠儿》中黑人女性的自我追寻

焦春艳

托尼·莫里森在《宠儿》中以现代艺术和人性的光芒实现对黑人妇女这种弱势群体的观照与关怀。通过对黑人女性由迷失自我的奴隶向拥有自我和独立主体的自由人迈进的艰难过程的讲述,展现了黑人民族强大的生命力。

塞丝;奴隶;自我;黑人女性

托尼·莫里森是当今美国文坛一位杰出的作家,先后获得美国图书评论奖、普利策奖、国家图书基金会奖章等荣誉,1993更是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成为第一个获此殊荣的黑人女作家。作为黑人和女性,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上所肩负的责任,“以现代艺术和人性的光芒实现对诸如黑人女性这样的双重(多重)弱势群体的观照与关怀,为他(她)们和他(她)们的心灵作史。”“身为黑人和女性,我能进入到那些非黑人、非女性者不能进入的情感与感受的广阔领域。”[1]《宠儿》是莫里森的代表作,小说讲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美国内战末期,黑人女奴塞丝独自带着她的孩子逃离奴隶庄园“甜蜜之家”,奴隶主知道后赶来追捕,为了不使儿女们再回到梦魇般的过去,塞丝毅然用一把手锯杀死了两岁的女儿宠儿。十八年后,宠儿以肉身返回人间,向母亲报复和索偿。表面上看,《宠儿》占有了一个成功故事的大部分要素:苦难、爱、神秘、性、暴力,但它在莫里森笔下却呈现出另一派气象,繁复缤纷有如镶嵌艺术,缠绵热烈有如爵士音乐,玄深晦涩有如现代诗。它所具有的力量更是一部讨巧的畅销书所永难企及的。这部作品的伟大之处在于她的笔触超越了愤怒,也不再控诉,而是一种斩钉截铁的痛彻陈述一个黑奴(或解放了的黑奴)在世界上的根本处境,反映了他们由迷失自我的奴隶向拥有自我的自由人迈进的艰难过程。

在奴隶制度下,奴隶是奴隶主的私有财产,奴隶生的孩子还是奴隶。在奴隶主眼中,奴隶和牲畜没什么两样,都是生产工具和繁育工具,因此奴隶是没有任何作为人的权利的,他们根本就没有被当作人来看,因此没有任何自我意识。而女性黑奴的地位更为低下,她们不仅受白人奴隶主的剥削和残害,有时甚至受到黑人男性的压迫,她们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处于种族和性别的双重压迫之下,灾难更为深重,完全丧失了自我。

贝比·萨格斯是老一辈黑女,她生命中的前60年都是奴隶,直到老年才由儿子黑尔赎身获得了自由。数十年的奴隶生活,使萨格斯饱受摧残。她成为生育奴隶的机器,被迫同不同的男人,有黑人也有白人,发生性关系,生下了八个孩子,但是她被剥夺了和自己孩子共同生活的权利。八个孩子都像牲口一样被卖掉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生是死,过得如何,她只能估计“个个都在谁家闹鬼呢。”萨格斯对这一切感到无助,只能逆来顺受,她从未想过要为自己所遭受的不公正的待遇抗争,去争取自己的人身自由。奴隶制度不仅残害奴隶的肉体,使萨格斯终日劳作,积劳成疾,“走起路来像三条腿的狗”,而且摧残奴隶的思想,使奴隶们臣服于奴隶主的压迫,放弃抵抗和斗争。黑尔用了五年的安息日去临近的农庄干活挣钱,赎买了他母亲的自由。当萨格斯的“双脚踏上自由的土地时,她不能相信黑尔比自己知道的更多;不能相信从没呼吸过一口自由空气的黑尔,居然懂得自由在世界上无可比拟。”[2]的确,黑人不应该因为肤色而被歧视,黑人女性也不应因为性别而被侮辱。“作为大地上生灵的一部分,黑人也是人,而且是各方面都不比其他人种差的人,人生而平等,黑人理应享有作为人的一切权利。”[3]作为一个人最根本的权利就是自由。萨格斯获得自由后,感受到自由的无可比拟,成为一名不入教的牧师,到“林间空地”向黑人布道,“把她那颗伟大的心奉献给大家”,她教会黑人要学会爱自己的肉体,要爱自己的心灵,“因为这才是价值所在。”此时萨格斯终于拾起做人的尊严,体现自己的价值,她似乎找到了一点在她生命的前60年不曾有过的自我。她真诚的传道使黑人奴隶得到一丝安慰,虽然并没有解脱黑人奴隶肉体和精神上所遭受的苦楚。但是当“学校老师”带人来捉拿在逃的塞丝时,她既无力阻止“学校老师”,也无力阻止杀女悲剧的发生时,她发现她的说教是多么的脆弱无力,于是她放弃了抚慰黑人心灵创伤的重任。“她对生或死都提不起兴致……她的过去跟她的现在一样不堪忍受。既然她认识到死亡偏偏不是遗忘,她便用残余的一点精力来玩味色彩。”[2]她的怯懦使她再也无力去面对血淋淋的残酷现实,她寻找自我的历程宣告彻底失败。

塞丝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新一代女黑奴。她是接替萨格斯来到“甜蜜之家”的。在“甜蜜之家”,奴隶主加纳实行一种较为温和的管理方式:对待奴隶就像对待雇工,不用武力教训,教他们写写算算,他也没有强迫奴隶配种,而是让塞丝自己选择伴侣。经过近一年的选择,塞丝选中了善良、孝顺的黑尔,并生下了两男一女,他们一家在“甜蜜之家”共同生活了六年。这让塞丝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甜蜜之家”仿佛真的是甜蜜之家,那里犹如伊甸园般地平静快乐。殊不知这正是加纳的高明之处,他不像其他奴隶主那样实行高压残暴的统治,而是对奴隶们实行一种相对温和而怀柔的精神统治,正因如此,奴隶们的思想深受麻痹,甘受奴隶主的奴役和剥削,在精神上一步一步的沉沦,毫无自我意识。但难能可贵的是,在这看似田园牧歌似的生活中,塞丝的脑海中偶尔闪现出自我的光芒,这微弱的光芒足以在日后荆棘丛生的路途中形成燎原之火。在和黑尔结婚前夕,塞丝曾梦想有一个婚礼,她甚至还偷偷地给自己缝了条裙子。可见,塞丝不同于她前辈的奴隶,她开始肯定自我的存在,有了点朦胧的自我意识。加纳先生死后,他的侄子“学校老师”接管“甜蜜之家”。塞丝偶然听到“学校老师”给他两个侄子上课,知道他们对黑奴进行研究,要求他们把“人的属性放在左边,动物的属性放在右边”。她突然惊醒了,原来自己只不过是奴隶主眼中的动物,塞丝觉得受到了侮辱,她恍然大悟,“甜蜜之家”这个名字原来具有如此的讽刺意味,它只不过是加纳先生为稳固自己在庄园中的统治地位而编造的冠冕堂皇的谎言,以便让奴隶们在美丽的谎言之下过着逆来顺受的生活。而实际上他们被剥夺了做人的一切权利,处于受奴役被凌辱的地位。塞丝认识到自己的无知,她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她决定不能让她的孩子也和她一样,被归到动物一类,于是塞丝决定把她的孩子们都送出去,不让他们在奴隶主手底下过这种动物一样的生活。

塞丝送走了孩子们后返回“甜蜜之家”找黑尔,不料被“学校老师”的两个侄子按到在地上掠走了奶水,还挨了一顿鞭子毒打,在她的后背上留下了由无数鞭痕形成的“苦樱桃树”。经过这次事件后,塞丝彻底醒悟了,无论是加纳先生主观臆造的神话还是“学校老师”的暴政,都从未改变过黑人受奴役受凌辱的地位。塞丝的自我意识变得愈发强烈,她决定改变自己的命运,独自出逃,尽管她当时身怀六甲伤痕累累。

经过千辛万苦,塞丝终于成功地逃到辛辛那提,并在路上生下了第四个孩子丹芙,和婆婆以及先期到达的三个孩子团聚。在萨格斯的精心照料下,塞丝的伤渐渐愈合,身体也慢慢恢复。她和四个孩子过了二十八天的非奴生活。这二十八天里,她交朋会友,学习字母表,学做针线,等待丈夫黑尔的到来。这二十八天里,她的生活安定而充实,终于找到了作为一个人最起码的自由和尊严。因此她的自我意识在这二十八天里蓬勃发展,她越来越觉得自由是多么的珍贵,只有自由的生命才是一种积极的生活姿态。以前的生活简直如同行尸走肉般了无生趣。如果说亚当夏娃吃了识善恶的果子被耶和华逐出乐园,还属于被动行为;塞丝的逃亡则是不折不扣的主动出击,它对以所谓乐园的否定和拒斥宣示了人的自觉。

平静的日子随着“学校老师”带人来抓捕塞丝中断了。塞丝受够了白人奴隶主的折磨,她再也不想让孩子们过那种非人的生活,她要把孩子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在她心里,安全的地方只有天堂,天堂里没有奴隶制,没有残酷的奴隶主,所以她在见到“学校老师”的瞬间,发疯般地抱起、抓起她所创造出的宝贝们,毫无犹豫地为孩子们选择死亡。作为一个母亲,她不得不杀死自己的孩子,毁灭她生命中最珍贵最美好的部分才能保护他们,用这种自毁的惊人之举使他们免受伤害,这是塞丝对奴隶制度和奴隶主的一种最直接而强烈的反抗行为。她出于厚重的母爱剥夺了宠儿的生命,却维护了宠儿精神上的自由和纯洁,她的杀婴是这种反抗的终结行为。“其意义在于,一个奴隶第一次真正成为自己生命的主宰,她身上人性的高贵、丰盈和美丽全系于那挑战历史必然的非理性方式。”[1]通过这种革命性的反抗方式,塞丝宣告了她作为一个有独立思维和完整人格的人而存在,她不再是附属于奴隶主的财产,而是具有独立思想和行为能力的人。尽管这种手段过于极端,塞丝仍然在寻找自我的道路上迈进了坚实的一步。

塞丝寻找自我的过程一波三折,杀婴事件发生之后,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她的这种暴烈行为,萨格斯精神受到强烈刺激而崩溃,卧床不起,用她的余生琢磨色彩;两个儿子因无法忍受家里闹鬼而离家出走;小女儿丹芙也养成了孤僻幽闭的性格;黑人邻居也不再和他们来往,塞丝一家在孤立而充满敌意的环境中孤独地生活了十八年。可以说,“随着二十八个幸福日子而来的是十八年的非难和日日夜夜的孤独。”[2]塞丝忍受着家里闹鬼的怨毒也不愿搬离蓝石路124号,她每天最严肃的工作是“击退过去”。面对着苦不堪言的过去和现实,塞丝一方面沉湎于对过去的痛苦回忆和深深自责中无法自拔,另一方面她几乎忘却了自身存在的价值和重要性,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一味地工作,工作。没有什么比用认真工作来击垮过去的侵袭更好的事了”。塞丝历经九死一生终获自由,然而这种自由仅仅是身体上的自由,她的精神仍然深陷于往日的囹圄中,“她赢得了自我,解放自我是一回事;赢得哪个解放了的自我的所有权是另一回事。”[2]因此她的精神并没有获得真正的解放和自由,她刚刚获得的自我再一次迷失。

宠儿的到来导致塞丝再次迷失了自我。尽管宠儿的身份并不确定,但种种迹象表明她就是十八年前被塞丝杀死的亲生女儿。这么多年以来,塞丝一直生活在深深的自责和内疚中,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好好的补偿宠儿了。塞丝满足宠儿的任何愿望,做一切能使宠儿开心的事。她班也不上了,并且用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而宠儿却不断的搞破坏,把塞丝带回到过去的痛苦记忆中,使她完全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由此也可见塞丝所获得的自由是多么的不堪一击,任何一点细小的回忆都会使她再度陷于精神的牢笼中。宠儿决心要找回本应属于她的东西——母爱,她无休无止的索取,塞丝不管不顾的弥补,施爱的人和索爱的人,母亲和女儿,活着的和死去的,爱重新变成了一场战争,唯一的结果是枯萎和毁灭,在这场爱的战争中,逐渐枯萎的塞丝彻底迷失了自我。

在拯救塞丝、帮助她再次寻找自我的过程中,许多力量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首先是黑人男性同胞的帮助和鼓励。作为“甜蜜之家”最后一个黑奴,保罗·D的到来必然引起他们对惨痛往事的回忆。他们共同的奴隶生活经历唤醒了塞丝压抑在灵魂深处的、拼命想要忘却的记忆,也唤醒了她日渐麻木的自我意识。对于他们来说,奴隶制度废除后,他们获得了身体上的自由,但是并没有得到精神上的安宁平静,不堪回首的往事给他们留下的创伤太深太重,哪怕是想到都会让他们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每当塞丝陷于回忆而痛苦不堪时,保罗·D总是鼓励她:“尽可能潜入你自己的内心深处,但要确保回到现实。”在蓝石路124号,保罗·D还在屋子里乱砸一气,赶走了捣蛋的鬼魂,取代了它的位置;他和塞丝同居,并向她许诺“一种生活”,希望能和塞丝建立家庭,从而让她享受到家庭生活的温馨和美满,找到作为女人的快乐和价值,找到女人的自我。因此,作为那段奴隶制度的共同受害人的保罗·D,也是促使塞丝从悲哀、自责、迷惘中走出来的拯救者。正是由于他的爱、理解、关心和支持,才能使塞丝逐步走出过去生活的泥潭,对新的生活充满了向往,从而坚定了她再次寻找自我的决心。尽管保罗·D知道了杀婴事件后,指责她的爱“太浓了”而离开她,但是他并没有抛弃她,而是躲在一个教堂里仔细的梳理前因后果,他慢慢理解了塞丝的疯狂举动,在宠儿被赶走,塞丝处于痛苦绝望之时,保罗·D又回到了她的身边,无限感慨地对她说:“我们拥有的昨天比谁都多,我们需要一种明天……你自己才是最宝贵的,塞丝,你才是呢。”[2]这预示着他们要彻底走出过去努力生活的阴影和创伤,重新建立自我,共同期待美好的明天。

黑人女性对塞丝寻找自我也有极大的帮助。她的婆婆贝比·萨格斯对塞丝重获自我起了无法替代的作用,当塞丝伤痕累累,刚刚分娩,奄奄一息地来到辛辛那提时,是萨格斯为她清洗全身,包扎伤口,梳理头发,给她受伤的背部敷药,这种温柔的母爱般的呵护给她疲惫的身心以极大的抚慰,正是在萨格斯无私母爱的呵护下,塞丝才懂得了自我的含义,进而重获自我。

已经成长的丹芙也给了妈妈极大的帮助。丹芙能理解妈妈与宠儿的关系:塞丝企图为那把手锯补过;宠儿在逼她偿还,可那是没有止境的,所以丹芙知道,轮到自己来担负重任了,她必须走出院子,迈出这个世界的边缘,把那两个人搁在后面,去向别人求救。丹芙的成熟表明了黑人对待历史的一种正确态度:不能陷于历史不能自拔,而应当以积极的态度面对未来。

已经是自由人的艾拉对塞丝重获自我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艾拉的青春期曾被一对白人父子霸占,她也深受奴隶制的折磨,因此她理解二十年前塞丝“在棚屋里的狂怒”。[2]正是艾拉把塞丝和刚刚出生的婴儿丹芙领到蓝石路124号,开始新生活。最后当塞丝被宠儿折磨到身心交瘁时,艾拉说服众人,率领三十个女性团体缓缓地走向124号房屋,为塞丝祈祷,解救塞丝,最终赶走了宠儿。这让人感到了女性凝聚在一起的力量,放下妒忌的黑人和抛弃了冷漠骄傲的塞丝终于团结在一起,把塞丝从灾难中拯救出来。

在塞丝寻找自我的过程中,不仅黑人女性起了重要作用,白人女性爱弥也给了她真诚的帮助。爱弥被塞丝的勇敢坚韧所打动,用她那双“好手”帮助塞丝生下了丹芙。尽管她不可能消除种族歧视的社会偏见,但是同为受剥削受压迫的贫苦女性把她们联系起来,这让我们看到了女性群体的姐妹情谊在黑人女性寻找自我的过程中的重要意义,也看到了消除种族歧视的希望和曙光。

作为一部旨在揭示奴隶制精神贻害的小说,《宠儿》着重表现的是过去时间对现实世界尤其是已获自由之身的黑人女性心理的严重干扰。通过对黑人女性寻找自我的艰辛历程展示了黑人民族强大的生命力以及作者对人性的永恒信念。

[1]托尼·莫里森.宠儿[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出版社,2000:III,IX.

[2]托尼·莫里森. 宠儿[M].潘岳,雷格,译.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1996: 4-326.

[3]翁德修,都岚岚.美国黑人女性主义文学[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0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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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蔡雪岚)

LookingfortheLostSelf

Jiao Chunyan

In the novel Beloved ,Toni Morrison shows her concern to the vulnerable groups of black women in the light of modern art and human nature. He tells a story which the black women struggled for the lost self in the change from the slave lost himself to the independent person , and it shows the black people's strong vitality.

Sethes;slave;self;black women

焦春艳, 硕士,讲师,盐城师范学院, 江苏·盐城。邮政编码:224002

1672-6758(2011)11-0122-3

I712.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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