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婧
(暨南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510632)
对生命体验的叙事型观照
——试论小牛小说创作哲学
邱 婧
(暨南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510632)
小牛笔下的湘文化写作,源于对底层生命体验的思考。对小牛小说进行分期观察,其人物叙事可以分为三类:俄式的“小人物”叙事;湘文化的民俗性叙事;社会转型期的底层民众叙事。这三类叙事统一在作者对底层生存的道德关怀之中。
湘文化;小人物;叙事
底层叙事是知识分子对生命体验关照的一种方式,小牛试图于正在进行的生命体验中寻找和罗列他们黯淡无光的生存感,在《每天都吃南瓜子》中,一个中年男人的自在现场被无限复制,他被结发妻子抛弃,以及之后的求偶中一次一次被“生活”抛弃,只能吃南瓜子聊以自慰,无形的灰色生存机制为这个男人建构了一个精神的“荒原”,贺大同每天必吃的南瓜子隐喻着生殖机制的衰退,实质上,这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平凡男人已经遭遇了精神阉割,南瓜子的影像和精神阉割的隐喻叠加在一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叙事。《尤利西斯》的书名源于是神话奥德修斯的拉丁文书写,这部小说影射了从“英雄”走向“被阉割男人”的悲剧,是一种非典型的反英雄叙事。
小牛笔下的这个名为贺大同的男人,恰好是布鲁姆式人物的一员。他每次都试图在一个狭窄的公众式的空间(超市)寻找配偶,而一次次希望被割的粉碎。第一次,他见到了一个丈夫被判刑的女人,好像她的生活都围绕着下午五点的特价蔬菜转动,贺大同在她身上无法寻找自己的正常激情,因为五毛钱,他们之间殚心竭力构造的微妙的情感被扭曲了。第二次,他见到了一个寡妇,她将贺大同的同情变成自己敏感至极的筹码,第三次,他和一个为了女儿偷超市T恤的女人走到了一起,但是女人被命运磨砺的个性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两人的情感。最后,这个女人将半桶南瓜子扑向贺大同,一语中的地让他彻底接受了“精神阉割”。
尽管是生理和生存无法统一的个例,依然折射出整个生存空间的无序,在小牛新作《关于梅得仲的名字解读》中,梅得仲同样具有困窘的“小人物”体验,上司的施压,老婆的嫌弃,工作的过度紧张,他在其中斡旋和挣扎着,为本职工作奔走的结果却是撤职处分,对于梅得仲本人来说,他的价值观是完美无缺的,但是这个完美却和自己的沉重处境相悖。沉重于生命之中,是一种大真实。
小牛的写作姿态是富有建构性的,梅得仲的身边被这么一群人包围着,抑或说,这么一群人组成了梅得仲的人生:满脸怨气的“公务员之妻”,信访办的上司和领导,整日以威胁手段为生的上访者,为了五毛钱斤斤计较的上访者的女儿,当上访者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所有的责任都落到了梅得仲的身上,“梅得仲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瘦了一圈,照着镜子都觉得自己陌生了,干巴的脸上像生了一层锈,两只眼珠也枯涩无光,好比两粒油炸汤圆;嘴皮更是焦躁得如同晒干的茄子皮,还鼓出几个小泡,当然是抽烟抽狠了,这些日子无事可干心又皱巴巴的,不抽烟做什么呢”[1],他被动地承受这种社会秩序,当然,他也没有能力对抗这种无序的人生。这个信访办的公务员,在小说中接到的最后一个任务居然是去省城拦截自己妻子的上访举动,这个不合常规的任务对于梅得仲而言,却是一个无形的反讽。小牛将这个主人公的名字设置为谐音“霉得重”,而主人公本身也无时无刻不在思索这个名字的负面意义。
梅得仲也渴望一种劳有所得的身份认同,虽然这只是一个奢望。一个中年男人的内心不再强大,而是被非私人化的话语权逼到绝境中去。
湘文化叙事偏重于乡土小说的范畴,小牛的笔触之下,三湘风土人情跃然纸上,自20世纪以来,乡土小说在现代文学中就有着不可忽视的地位,而湘文化写作亦有一席之地,小牛将被覆盖的生命体验还原给读者,独具三湘风情的自在自然及其失落于现代都市的原生秩序成为他小说中湘文化叙事的支柱因素。本雅明说,“写一部小说的意思就是通过表现人的生活把深广不可量度的带向极致。”[2]
也许创作之初,这种独特的记忆并未被覆盖,也并未失落于现代文明之中。1985年,小牛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了小说《小城热闹事》。他在这篇小说里勾画了了一幅“白喜事”的图景,在这座山里的小城中,年过60的人去世,便是驾鹤西去,因此称为“白喜事”。所以每当小城里老年人去世,便有很隆重的葬礼,葬礼的重头戏就是喜乐班子奏乐。县城只有一条主要的街道,因此“白喜事”和这个久已确立的秩序是在场的,场域正是这条大街。主人公是两位乐手,一个是吹唢呐的“秦铁嘴”,另一个是擂鼓的“方牛皮”,二人的绝佳搭配成为小城里固定的风景。但是,他们却在某一天因为涨价的事情闹翻了。小牛笔下有着无可比拟的生活感和真实感,故事随着两人的不断拌嘴而悠悠地发展着,矛盾在小城的温和中发生,也同样会被这宽厚的民风所抚平。最终,两人在分文不收的葬礼上重新和好,小说的最后一句写到:“大街两旁的鞭炮,震天动地地响起来。”[3]许多作家致力于建构本土的底层叙事文体,小牛同样践行了这一点。
在小说《秘方》中,以话本叙事为主体的创作是全书的一个亮点。中国文学中以家族为母题的叙事不在少数,小牛的《秘方》也正是围绕这个母题进行创作的。叙事空间是一个村子,在这个村子里,“嘉靖刻本县志上记载,‘薯粉以长冲为最,当地俗称粉线,细长色白,味美爽口,长冲善制者十八九。’”[4]小说的叙事围绕着两家的恩怨展开,从民国,到文革,到大跃进,再到大饥荒,到改革开放办厂,小牛用史诗的叙事模式建构了以制粉秘方为主线的尹吴两家人的生命体验。其中,吴家是掌控秘方的一方,尹家是对立的另一方,不管哪一家,都有着强烈的生存意识,秘方的隐喻代表了一种无形的秩序,吴家是秩序的制造者,而尹家总是要颠覆这个秩序。秩序因秘方而产生,也因秘方的失传而终结。值得注意的是,主人公吴令甫在这个封闭的叙事空间内,担当了一个统治者的角色,由他祖传的秘方而树立的秩序与他的威信合一,这一点在小说的结局即吴令甫的葬礼上体现的十分明显。
两家人总是在力量的失衡和失而复得之间徘徊,对他者的认知建立在原始血亲的伦理之上,以至于到小曼那一代,顺顺(小曼的妈妈)成为了这个杠杆上断裂的一环,血亲伦理关系在小曼和苕生的身上混乱起来,他们不再是两家人各自的后代,而是由于突如其来的饥荒和求生的欲望,顺顺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命而做出的自我牺牲。这种牺牲的后果便是两家人对血亲认知的新一轮混乱,最终吴家掌门人的死亡宣告了秘方的失传,既然隐喻秩序的秘方消失了,秩序随之也自然解体。
小牛在颇具湖南风韵的多篇小说中,在对话语言中大量植入白话,插入有象征意义的底层叙事,而作者本身又隔离于这个封闭的叙事空间,对底层的生命体验作整体的关照,这是一种温润的底层叙事,一种对在野文化的存在式描述。
中国处于独特的社会转型期,现代化进程在乡村和底层迅速进行,不过它和西方现代性大相径庭。由此,在当代作家中兴起了对转型期叙事的极大兴趣,小牛的几篇小说也围绕转型期叙事展开。其中有代表性的作品是《上路谣》、《山里有条弯弯河》和《悠悠南风》。
《上路谣》书写的是对一种民间仪式的关照,这种仪式便是葬礼上歌唱者的角色,民间的歌唱者将逝者的人生历程以一首歌谣的形式表述出来,在葬礼上吟唱,送其“上路”。在小牛的小说里,这种职业在社会转型期和商业的冲击之下愈来愈不稳定,失去了生存的根基,被现代性所淹没。
在本雅明《机械时代的艺术作品》当中,他以惋惜的立场来关照“光晕”的消失,同样,小牛在这篇小说中也是以一个作家敏感的内心来关照“上路谣”这个仪式和职业慢慢消失的进程。主人公韩佬佬是这个职业的传承者,他们祖上就是用这门手艺养家糊口,他有着精湛的技艺和善良的内心,为了自己不肯子承父业的儿子小光倾尽心血,而儿子小光内心的冷漠和对父亲的无视随着这种职业的消失而进行着。小牛对小光这个角色的塑造也很生动,小光这个青年人有着自己的内心世界,有特殊职业的父亲,有邻居摊贩的欺压,有天生残疾的自卑,这些因素和外部的社会转型期结合在一起,他对父亲的漠视就更加鲜明了。
昆德拉认为:“小说审视的不是现实,而是存在。而存在并非已经发生的,存在属于人类可能性的领域,所有人类可能成为的,所有人类做得出来的,小说家画出存在地图,从而发现这样或那样一种人类……存在的领域意味着:存在的可能性。至于这一可能性是否转化成现实,是次要的。”[5]许多作家并未将自己置身于这个场域之中,而小牛则不然,他对富有湘文化特色的底层叙事表现出炉火纯青的精湛,而作者的在场感尤其重要。小牛对底层叙事的缓慢论调里包含着对现实深刻的关照。
《悠悠南风》也是对一个古老职业的描述,这种职业是一座南方小城的特色行业——收购鸭毛鹅毛,在这个自发的商业行当里,收鹅毛的过程中小贩还要吆喝,用一种歌唱的方式来经商,他们将收购的过程编成歌谣,参与其中。主人公船老板的吆喝声备受这座小城的居民喜爱,而竞争对手猴子用一个录音机便能省去声嘶力竭的吆喝歌声,这让思想传统的船老板大为不解,更令他惊诧的事情屡屡出现,猴子熟知这个行业的链条,并开辟了一个专门收毛的渠道(羽绒公司),他因此可以用高价收购人们的鹅毛,而且猴子还开了一个收毛站,专门雇人收鹅毛,这些招数让传统经营模式的船老板应接不暇。更让船老板气恼的是,自己的女儿也对猴子的经营模式大加赞赏,甚至和猴子两情相悦。这篇小说的结尾颇具喜剧意味,却又令人唏嘘,在这座小城里,船老板的收毛歌谣原本被广为传唱,可是船老板的收毛生意却彻底失败,然而,船老板仍要挑着收毛筐出现在街头,就为了昂头唱出他的悠悠歌谣。
《山里有条弯弯河》是一部代表小牛创作高度的小说,在这部小说里,“山里人”和“城里人”的分别,对于一个封闭的乡村而言,俨然成了一种全新的生命体验。纯朴率性的山里妹子,对于同样淳朴的山里的小伙子杆子,以及能带来新鲜讯息的“城里人”郦伟,她的选择是犹疑的,她开始有点渴望接受“城里”的新鲜事物,新风尚,新的商业形式和生活状态,生活像歌谣一般进行着,她和“城里人”的爱情也在不断酝酿着,然而作家为我们设计了出人意料的结尾,悲剧在瞬间发生,而且是在一个人物活动即将由“山里”转移到“城里”的瞬间,杆子在悲剧中丧生,至死都没有丢掉手中的笛盒,而山里妹子楠竹婆收回了自己小小的爱情,决绝地和“城里人”郦伟分开了,也不再去城里开始新的生活了,对于新鲜的社会形态,她从开始的游移不定到后来的决绝抵制,展现了社会转型时期底层淳朴民众的复杂心理,小牛对这种心理的表述是通过一种隐秘而厚重的方式实现的,山中生存方式和美好的风景,陌生化的城市景象,以及两种人群的对话方式,都是围绕转型心理而展开叙事的。
小牛的写作避开了对转型期的社会机制进行详尽的起源性解释,但对民俗和现代性的冲突做了一个先期判断,小牛作为叙述的主体,从作家之道德层面去揭示去看待这种无法避免的冲突。他对底层生命体验的变更刻画得淋漓尽致,被覆盖的,转向正在进行的,蕴含的是一个作家的勇于触摸疼痛的社会关怀。
[1]小牛.关于梅得仲的名字解读[J].小说选刊,2010(7):137.
[2]瓦尔特·本雅明.本雅明文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295.
[3]小牛.小城热闹事(J).人民文学,1985(1):11.
[4]小牛.秘方[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4:1.
[5]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董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128.
Meditation and Introspection of Narration about Life Experience
QIU Jing
(Literature Institute,Jinan University,Guangzhou 510632,China)
Xiang cultural narration of Xiao Niu is originated from the thought of bottom layer’s life.We can divide his character narration into three parts after observing by stages:nobody narration in Russia,fork narration in Xiang culture and bottom layer people narration in Chinese transition.The three narrations are integrated in the moral care of bottom layer people by the author.
Xiang culture;nobody;narration
(责任编校:文君)
I06
A
1673-0712(2011)02-0028-03
2010-11-03.
邱婧(1987—),女,安徽亳州人,暨南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研究方向:比较文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