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团员
(北京大学,北京,100871)
伍铁平.2010.语言文字学学术批判和批评文集.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ISBN:9787802473461.493pp.
在中国高校,语言学和文学通常隶属于同一个学院。一般认为,文学是典型的人文科学,语言学是典型的社会科学,语言学中的某些门类,比如语音学,则接近自然科学。目前,文学批评比较发达,甚至成为文学研究中的一个独立门类。而语言学批评,尤其是对当下语言学著作、论文的负面批评,在国内尚不多见。科学命题的基本特征是能证实或证伪,语言学作为一门社会科学,应有明确的学术规范以及积极有效的学术批评。推进我国语言学学术批评事业的发展需要大家长期不懈的努力,伍铁平教授就是其中颇具影响力的一位。
伍铁平教授积极提倡开展语言学批评。他在《语言文字学学术批判和批评文集》①中指出:“有人将学术批评和学术建设对立起来,认为学术批评会妨碍学术建设。然而铁的事实是,这些年我国由于学术批评疲软,我国的学术腐败现象日益严重”(10)。学术腐败固然受大环境的影响,但如要从根本上解决仍然要靠学术界自身。开展学术批评则是学术界抵制学术腐败的重要前提。只有通过公开的批评与讨论,学术不端的行为才能得到充分揭露,才有利于开展真正的学术讨论。正如伍教授所指出的:“我国语言科学要想向前迈进,必须先清除国内语言文字学界的形形色色的垃圾”(370)。
有人则提出不留情面的学术批评势必影响学术界的团结,他们认为,与其进行学术批评,不如共同攻关。然,此观点过于理想,在现实中容易滋生互相包庇,甚至将个人利益凌驾于学术真理之上等不良学术风气。将学术批评与学术协作对立起来,实为不妥。原因是,共同攻关的前提是大家要有共同遵守的学术规范,要在语言学基本的概念、原理等方面有充分的共识,而这些规范与共识并不是轻易获得的,往往是在碰撞中形成。语言学已经分化为很多相对独立的学科,对于语言学的研究者来说,往往对自己的研究领域比较熟悉,而对其他的领域相对陌生。
有时甚至同一领域的学者也会对一些重要的问题有分歧。毫无疑问,语言学的发展需要语言学各个领域学者的密切合作,有时甚至要进行跨学科的合作。在合作的过程中必然会有一些分歧。这就需要大家展开积极的学术争鸣。大家要既是研究者又是批评者。而作为批评者,必须要遵守公认的学术规范,又必须尽量去理解语言学研究已经存在基本的共识。他必须把这些知识转化为自己批评的标准。如果有人对这些标准提出挑战,不是不可以,但一定要有根有据。对于轻率地违背规范,推翻标准而又不做充分解释的行为,则必须要展开坚决的批评。否则学术规范形同虚设,学科共识名存实亡,将真伪莫辨,何来共同攻关呢?大家不难认识到学术批评的重要性,但往往因为各种原因对自己不以为然的文章不发表看法。伍教授认为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怕得罪人。正如伍教授所说:“要进行学术批评,维护学术尊严,就不要怕得罪人。归根到底,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是真理战胜谬误的过程,而不是谁同谁的人际关系如何如何”(369)。因此,语言学界需要有一批专业的批评者,指出违反学术规范的行为,指出实际研究中存在的分歧,从而引起大家的讨论。
伍教授积极开展语言学批评,他主张针对冒充语言文字学的伪科学,必须坚决批判;对于违背学术规范的行为,必须大胆指出;对于自己认为不恰当的学术观点,则应该坦诚地进行学术争鸣。在批评的过程中,则提倡要有严谨求实的作风,认真阅读批评对象的作品,并且力求做到批评的有根有据。例如,伍教授为了批判《汉字文化》上的某些观点,虽然他对该杂志很反感,但还是自费订阅了该杂志。同时,伍教授又有渊博的学识,并且通多门语言。据他自述:“我学俄语是科班出身,学习英语从初中一年级就开始了;其他如法语、德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日语等,我只能借助外文辞典阅读语言学方面的外文专著”(434)。此外伍教授曾先后主编过6种学术刊物(含更改名称的刊物),而且在模糊语言学、语言类型学等西方理论语言学的研究方面颇有建树。因此,他对语言学的学术规范十分了解,对于语言学基本概念原理等保持着很难得的敏感性,同时具有广泛的视野,因此他在做语言学批评时,既能一针见血,又能展开严密的论证。
伍教授在1997年就出版了他的论文集《语言和文化评论集》(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以下简称《评论集》),批评学术不端行为和信口开河的不良学风;如今他又把自己散见于各种学术期刊的批评文章汇合起来(部分文章与他人合写),构成了这部《文集》,由知识产权出版社于2010年1月出版。伍教授对不良学风、对语言学界中的伪科学的批评都是一贯的,在这部《文集》中,伍教授对于所有批评对象都指名道姓,更加方便了读者的理解。对于语言学的研究者,伍先生的书中有语言学常识的强调,有基本概念的梳理,还有一些有趣的理论辨析;这里还有对出版规范的强调,从字母的书写规则,到引用论文的规范,再到撰述论文的态度都有很好的表述。这些都蕴含在鲜活的批评实例中。对于语言学的从业者来说,可以从中看出研究中的一些误区,从而注意预防;对于从事语言学批评的学者来说,伍教授的论文则是重要的示范;而对于被批评的人来说,可以从中获得有益的信息来改进自己的研究。
伍教授善于利用辞书,尤其是多种外文辞典,并且对外文文献非常熟悉,因此,在辨析概念时就比较游刃有余。例如,在《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的第七部分(325),为了说明“东”的义项怎样表述比较合理,他先后引用了《现代汉语词典》、《现代英语简明牛津词典》、1956年第8次印刷怀尔德(H.C.Wyld)主编的《英语通用词典》、1978年英文原版的《郎曼当代英语词典》以及2002年出版的《COBUILD英汉双解词典》(上海译文出版社)等现代词典。经过伍教授的点评,各种释义优劣自现。
伍教授对于笼统的概念很反感,他往往从自己掌握的语言材料出发,独立思考。例如,在《同普通语言学有关的几个问题》(329-336)中,伍教授认为不存在“印欧语的眼光”,“因为印欧语并非铁板一块,并不存在统一的印欧语眼光”,他先后引用了梅耶的《历史语言学的比较方法》(岑麟祥译)、英国著名语言学家克里斯特尔著的《剑桥语言百科全书》中译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罗森塔尔等二人编的《语言学术语词典》(莫斯科,1976)的论述,最后他指出:“我查过中外几种语言的术语词典,都没有这个术语。可见他们(尤其是操印欧语的学者)都不承认这个概念。”这一观点对我们正确理解这个问题是很有意义的。
《文集》由六部分组成,第一部分为总论,总论第一篇是《切盼21世纪我国语言学界学风良好》。伍教授对学风的关注由来已久,在《评论集》中就收有多篇专门讨论学风的文章。伍教授长期关注该问题,对此问题的讨论自然能针砭时弊,绝非泛泛之谈所能比。伍教授在前言中指出:“针对徐德江的伪科学,我们才用‘批判’二字,针对申小龙的错误,我们则用‘批评’二字,因为申小龙的性质和徐德江迥异。”伍教授主要在第二部分和第六部分“批判”徐德江及其实际控制的刊物《汉字文化》。他认为徐德江的论述违背了语言学的基本常识,对文字和语言关系的认识是完全错误的;徐又长期坚持错误,并对批评者持敌对态度,并且伪造资历,拉帮结派,互相吹捧,更严重的是《汉字文化》上的一些言论违背了国家现行法律政策,所以伍教授认为徐德江搞的是伪科学,必须加以批判。伍教授在《评论集》中已经收录了数篇批评徐德江的文章,还因此惹上了官司。这件事情的是是非非,大家还可以参看论文集《语言文字学辩伪集》(中国工人出版社,2004年)。《文集》的第三部分主要批评复旦大学申小龙教授一些违反学术规范的行为,这也和《评论集》一脉相承。《文集》第四部分第五部分主要通过指出一些名教授著作中和一些译著中的知识性错误、不够慎重的判断以及一些有背学术规范的地方,来倡导良好的学风。同时这里还有纯学术讨论,以及对师友的追忆和评述。第六部分则是对《汉字文化》的进一步批评。
《文集》第二部分、第三部分和第六部分主要是在强调语言学的常识,其中有些文章类似战斗檄文,例如第二部分第一篇《不许肆意攻击“汉语拼音方案”,恶意把我国政府比作日本侵略者》;而第四、第五部分则学术意味更重一些,主要是学术范围内的讨论。就伍教授的文章数量而言,他主要精力集中在批判语言文字学界的伪科学上。伍教授在这方面做了大量富有价值的工作,并得到了学界广泛的响应。这对我国语言学学术规范的确立、语言学批评的发展是有重要意义的。《文集》第四、第五部分,则更体现伍教授在语言学各方面的研究成果。他批评的对象都是名流大家,我们对照伍教授的批评文章和批评对象的文章,从中可以受到很多启发。
作为语言学的从业者,大家希望语言学界有良好的风气,不为学术腐败所侵蚀。任何站在发展中国语言学的立场上,而不是追求个人利益的优秀学者,必然会欢迎严肃认真的学术批评。因此,我们必须重视语言学批评。伍教授的批评实践有着丰富的内涵,对促进中国语言学的发展、促进语言学批评的发展都有很积极的意义。他的批评文章值得我们仔细研读,作为语言学的学者,伍教授的《文集》毫无疑问是我们重要的参考书。
附注:
① 以下简称《文集》。下引此作仅注页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