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美伦,张清
(常州工学院外国语学院,常州工学院翻译研究所,江苏 常州 213002)
《阿丽丝漫游奇境记》(以下简称《阿》)是一部斐声全世界的儿童读物,是作者智慧与幻想的完美结合,发表于1865年,当时轰动文坛,在英美广为流传,作者卡洛尔以横绝千古的艺术腕力,使用各种艺术手法,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艺术风格。这部作品以梦幻的形式,将读者带入一系列离奇的故事中,情节扑朔迷离、变幻莫测,从表面看荒诞不经,实际却富有严密的逻辑性和深刻的内涵,尤其是那些“不通”之处,在博人一笑后,令人回味无穷。此作品的另一特色,便是它诙谐幽默的语言。赵元任先生曾称其为一部“笑话书”。英美人善幽默,对幽默有着深刻的认识和娴熟的运用,常借助多种修辞方法,比如夸张、反语、讽刺、比喻等来表现幽默,然而最能产生幽默感的修辞手法非双关莫属。由于原作微言大义,使得《阿》这部作品的翻译,尤其是双关的翻译难上加难。但赵元任先生迎难而上,选择这部英国童话作为他的翻译“处女作”。文章拟通过分析赵元任先生译《阿》中的双关,探讨赵元任先生如何处理原作纵恣变幻、机趣灵活的双关美,从而再现原作中的幽默。
双关语又称妙语双关,是语言中常用的修辞手法,即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利用词的多义和同音的条件,有意使语句具有双重意义,言在此而意在彼。双关可使语言表达既含蓄、幽默,又寓意深刻,给人以深刻印象。在每个民族的语言中它都是一种常用的修辞手法,也是英汉语言中运用最早的修辞格之一。汉语的双关语与英语的pun基本对应,它是有意利用语音和语义条件,使某些词语具有双重意义。《阿》中双关语是作者所使用的众多修辞艺术手法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手段之一,或用于人名,或用于对话,或用于故事情节,不仅增添了人物语言的双关谐趣,对于刻画人物形象、暗示故事情节、渲染小说欢乐气氛均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显示出了双关所特有的艺术效果。据统计,在《阿》这篇不足一百二十页的故事中,有四十余处运用了双关语和文字游戏,时而语意丰厚、余味深长,时而含蓄委婉、耐人寻味,时而形象鲜明、印象深刻,时而犀利深沉、鞭辟入里,征服了不计其数的读者。
双关语本身便是翻译的难点,再加之卡洛尔精于此道,创造出许多双关妙语,因而译者会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苦思冥想之后,亦不能得俱全,只能求其近趣。双关语的成功处理,关系到贯穿全书的幽默效果的生动再现。然而,若按照传统的观点来理解“可译性”,由于中西两种语言和文化历史上联系不密切,双关的可译性很低。但如德拉巴斯替塔所指出的,谁也不能否认,对双关语进行各种各样的跨语言处理是可能的,只是这些处理方法不一定符合各人心中的翻译标准。因此,双关语的翻译对译者是很大的考验,迫使他们做出决定,从而暴露自己的翻译观。
德拉巴斯替塔现为比利时那慕尔圣母大学英国文学和文学理论教授。他曾专门针对双关语的翻译问题,发表过几篇文章,并编辑过两部论文集。在这些著述里,他提出了双关语翻译策略的分类方法,我国学者张南峰将其总结为以下10种分类法:双关语译为相同的双关语(同类型)、双关语译为相同的双关语(不同类型)、双关语译为不同的双关语、双关语译为类双关语、双关语译为非双关语、双关语译为零、照抄源文、非双关语译为双关语、零译为双关语和编辑手段。首先,德拉巴斯替塔的双关语翻译分类法是描述性研究,具有传授翻译策略和技巧的功效,是针对翻译研究的实际需要而设计的。其次,他的翻译分类法比中国现有的分类法全面、细致得多,而且可以提供一些可以采用的策略给翻译工作者参考。再次,这种分类法相对详尽,几乎可以涵盖一切在译文中能找到的双关语翻译方法。最后,这个分类法所用的名称和定义都十分准确、明晰。文章拟用此翻译理论,分析赵元任先生对于《阿》中双关的处理策略及其翻译观。
德拉巴斯替塔的分类法,不具有语言特殊性,它既适用于欧洲语言间的互译,也大致适用于英汉翻译。
双关语译为相同的双关语(同类型)是指以同类型的双关语保留源文双关语的两层意思。首先以同音双关的翻译为例,探讨《阿》中同音双关的翻译处理。例如:
(1)源文:“But they were in the well.”Alice said to the Dormouse,not choosing to notice this last remark.
“Of course they were,”said the Dormouse,“well in.”
赵译:那惰儿鼠道,“自然她们在井里头——尽尽里头。”
此处源文为双关语,上半句话为in the well(在井里头),下半句话为well in(尽里头),赵先生以“井”和“尽”二字相应译出,可谓妙译。“井”和“尽”使源文的双关语义自然流出,不加藻饰,并构成了谐音双关,可谓是完全等值、对应。
(2)源文:“Mine is a long and sad tale!”said the Mouse,turning to Alice and sighing.
“It is a long tail,certainly,”said Alice.
赵译:那老鼠对着阿丽思叹了一口气道,“唉!我的身世说来可真是又长又苦又委屈。”
阿丽思听了,瞧着那老鼠的尾巴说,“你这尾是曲啊!……”
阿丽思把老鼠讲的“故事”(tale)一词误听成“尾巴”(tail),脑海中浮现出尾巴的形象,意在说明她对于奇境中的居民感到困惑。源文利用谐音打趣,赵先生的译文则以“委屈”和“尾曲”的谐音作相应的文字表达。“尾曲”既保留了“尾巴”的原义,又与前面的“委屈”谐音,这种处理引人入胜,妙不可言,“曲”尽奇妙。同音双关“委屈”和“尾曲”的运用可谓恰到好处,其淋漓尽致、妙趣横生地反映了卡洛尔原作的语义精髓和语言魅力,恰当地表达了源文的内容与形式,神味自然跃出,实乃上乘译法。此类妙译还有:
(3)源文:“But I know I have to beat time when I learn music.”
“Ah! That accounts for it,”said the Hatter,“He won′t stand beating.”
赵译:“可是我知道我学音乐的时候要得拍的。”
那帽匠道,“哦,那自然嘞。你拍他打他,他还愿意呢?……”
源文利用“beat”一词的多义现象,构成表里两层意思,“打拍子”和“打”。这一类幽默的翻译相当棘手。如果不采取赵元任先生那种完全“中国化的‘得拍’”的译法,就得加许多煞风景的注,此处赵先生的翻译堪称神来之笔。
双关语译为相同的双关语(不同类型),即以不同类型的双关语保留源文双关语的两层意思。例如:
(4)源文:“And so these three little sisters—they were learning to draw,you know—”
“What did they draw?” said Alice,quite forgetting her promise.
赵译:“所以这三个小姊妹就——你知道,他们在那儿学吸——”
“她们学习什么?”阿丽思问着又忘了答应不插嘴了。
当惰儿鼠给大家讲三姐妹在井底的故事时,原文利用draw一词多义(既作“画画”解,又作“抽吸”解)作双关语,赵先生的译文改用“吸”与“习”字作相应处理,译文将两词点出,且言简意赅,大可涵咏。不仅成功地译出了原文的意义,画画本身属于学习的范畴,又构成了“吸”与“习”新谐音双关。
零译文双关语指在译文里加入一些包含双关语的全新文字。例如:
(5)源文:It was the White Rabbit.
赵译:来的不是别“人”,而就是那位白兔子。
源文中“White Rabbit”兼有普通名词和专有名词的功能,所以是双关语。而赵元任先生只译为普通名词,失去了双关意味,“不是别‘人’”在源文没有对应部分,可能是为了补偿这个损失而加上的,是赵先生的创造。译文放弃了双关语的两层意思,却基本上起到了相同的作用。
双关语译为类双关语即用某些带有文字游戏性质的修辞手段(例如重复、头韵、脚韵、所指含糊、反语等等),以求再造源文双关语的效果。例如:
(6)源文:“There′s a large-mustard-mine near here.And the moral of that is—‘The more there is of mine,the less there is of yours’.”
赵译:“自然是个矿物。这儿近处有一个芥末矿,于此可见——‘所旷愈多,所学愈少’。”
源文“mine”一词可以表示“我的”和“矿”,是一句由双关语引发的玩笑话。若直译,则为“我(得到)的越多,你(得到)的越少”。赵先生也是开玩笑的意思,把原文中的“mine”成功地转化为为汉语中的“旷”,译为“自然是个矿物。这儿近处有一个芥末矿,于此可见——‘所旷愈多,所学愈少’”。源文双关语的作用旨在制造气氛,提供阿丽思和公爵夫人对话的机会,译文虽放弃了源文的双关含义,却起到了相同的效果。
双关语译为不同的双关语,译文中与源文双关语相近的位置上有双关语,因此可视为对源文双关语的翻译手段;但是译文双关语的一层甚至两层意思与源文不同。例如:
(7)源文:“I had not!”cried the Mouse,sharply and very angrily.
“A knot,” said Alice,always ready to make herself useful,and looking around looking anxiously about her.
赵译:那老鼠很凶很怒地道,“我没有到!”
阿丽思道,“你没有刀吗?让我给你找一把罢!”(阿丽思说着四面瞧瞧,因为她总喜欢帮人家的忙。)
源文借助“not”与“knot”两个同音词成功展现了阿丽思心不在焉、老是听岔的情景。“not”与“knot”表示“不”和“(绳索等的)结”之义。若直译,会导致原文幽默情趣丧失殆尽。为了在保留双关的同时又使得译文通畅,赵先生翻译这段对话时,抛开了源文的语言形式,另辟蹊径,采用“到”和“刀”一组谐音词进行传译,妙趣横生、别具匠心,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双关语译为非双关语指以非双关语的方式传达源文双关语的一层或两层意思,有时会使译文“面目全非”,但赵先生的译文并非比利时学者德拉巴斯替塔的翻译策略所言译文会面目全非,而是清晰地传递了原文的内容。例如:
(8)源文:“You see the earth takes twenty-four hours to turn round on its axis—”
“Talking of axes,”said the Duchess,“chop off her head!”
赵译:“地球要二十四小时围着地轴转一回。”
那公爵夫人道,“还说斧子呢,就拿斧子砍掉她的头!”
源文中axis(地轴)和axes(斧头)构成语音双关,语简意丰,一箭双雕,公爵夫人的无知与残暴跃然纸上。而赵先生译文的不足之处在于赵先生未照顾源文的双关,使得中文读者难以领略源文风采。笔者认为张南峰《中西译学批评》一书中所评价的管绍淳译文,此处处理得更胜一筹。管绍淳的译文为:
“要知道地球绕轴转一圈要用24个钟头。”
“说什么头,”公爵夫人说,“把她的头砍掉!”
虽然源文的双关语为“axis(地轴)和axes(斧头)”,译文的双关语为“钟头和头”,与源文有明显不同,但已达到钱钟书先生提出的“精神姿致依然故我”和“化境”的标准,尽管管绍淳的译文并非尽善尽美,但此处的翻译也达到了极“似”的高度。
赵先生双关的精彩译笔不胜枚举,此处不再赘述。仅从以上例子足以领略赵先生深厚的语言功底及其娴熟的翻译技巧。同时,通过分析也能发现中西方幽默感的不同。西方的传统文化崇尚幽默感,所以西方的幽默在实践上有比较丰富的积累,而中国“在礼教意识和宗法政治的一体化结构的禁锢之下,‘笑君者罪当死’……”。“不苟言笑”成了规范的行为模式,长此以往,幽默感当然难以蓬勃生长起来。这种传统非常不利于幽默翻译的实践和理论的发展。
基于以上分析,不难发现赵先生的双关翻译观,他不是采用双关语译为非双关语、照抄源文、编辑手段三种策略来保证译文的充分性,而是采用双关译为不同的双关、零译文双关语、双关语译为类双关语、双关语译为相同的双关语的策略。因此,笔者认为他处理双关语的起始策略都倾向于可接受性的策略。就是说,他力求再现或尽可能多地创造双关,着重艺术等值,以免破坏源文的连贯性。这些做法都是为了使译文在目标系统中可能被接受为有价值的、行文流畅、结构完好的翻译文学作品。换言之,他要译出“以目标文化的文学标准来看结构完好、内容优美”的文本,而不惜“在重建源文特点方面付出各种可能的代价”。这些“代价”最终使译文诙谐幽默、精彩生动,成功再现原作的风格神韵,从而以韵律优美、生动有趣的艺术语言为中国读者带来一部优秀的外国儿童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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