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晓伟
《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单音节同形词例析
黄晓伟
如何区分现代汉语中的同形同音词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区分标准和有效的判定方法。准确认识同形同音词和多义词以及它们的关系十分重要。文章以《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中的一些常见的单音节词为材料,试着对它们在词目分合上的处理作出评析,并提供了改进意见。
同形同音词 多义词 词目 《现代汉语词典》 意义联系
同形同音词是指“书写形式和读音完全相同,但是意义不同的一组词”(彭泽润,李葆嘉2003),是同音词中特殊的一种。词的书写形式是字,所以又称同字同音词。多义词是具有两个或两个以上义项的词(黄伯荣,廖序东 2002)。从表现形式看,它们都是一个形式具有多个意义。同形同音词和多义词的根本区别是同一形式在意义上是否有联系。多义词的几个意义之间有明显的联系,它们从一个基本意义派生而来,有共同基础;同形同音词的意义之间没有联系,缺乏共同基础,只是形式的偶然相同。
《现代汉语词典》是第一部将同形同音词分立词目的汉语词典,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然而它对同形同音词和多义词的区分也有不尽合理、不尽一致的地方,主要表现在它没有始终坚持“意义联系”的标准,在一些词目的分合处理上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对一些同形同音词和多义词的判定也不够明确。《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商务印书馆,2005年;以下简称《现汉》)也没有明确提出同形同音词和多义词划分的标准。
《现汉》的“凡例”规定:
(a)关于单字条目……形同音同而在意义上需要分别处理的,也分立条目。
(b)关于多字条目……形同音同,但在意义上需要分别处理的,也分立条目。
可见《现汉》编纂者一直承认同形同音词并强调划分的标准是“意义联系”,但却又十分谨慎地说“意义上需要分别处理的 ”,而没有说“意义上不同”或“意义上无联系”。也许编纂者早就意识到同形同音词分立问题的复杂性。我们不能把这一问题仅仅归因于《现汉》的审定不精或把握失度。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如:汉语音节本身较少,词义发展中义项的消长,新词的大量产生,同音替代,汉字简化等。其中,对“意义联系”标准的不明确是造成一些同形同音词和多义词词目分合模糊的主要原因。“意义”是指词汇学上划分同形同音词所强调的标准,还是语法学划分词类时所关注的类别意义?“联系”是词源学上的意义联系,还是现代汉语共时平面上的意义联系?抑或是二者合一?对此,编纂者并未做出明确限定和区分。这就使《现汉》所依据的意义标准具有一定程度的模糊性,在某些情况下影响到同形同音词和多义词的合理区分(张博2005)。
从总体来看,《现汉》区分同形同音词和多义词并未依据类别意义。词的兼类现象正好说明了这一点,如“锁”、“代表”、“考察”等在《现汉》里均被处理为兼具名词和动词词性的多义词。
“《现汉》应始终坚持词汇学的意义标准,即与词义发展相关的语义联系。”(张博2005)有些同形同音词是一个多义词分化而形成的。孙常叙(1957)指出,一个词的“本义和变义失掉现实的直接联系,它们虽有历史渊源,也不能算一词多义了”。刘叔新(1995)也认为:“另一类同音词是由一个多义词分化发展而来的,彼此曾是同一个词,并非偶然同音。从意义方面看,这类同音词历史上有过渊源或衍生关系,但是它在现实上业已消失。”高名凯、石安石(1963)编的《语言学概论》甚至认为“多义词分化是产生同音词的一条重要途径”。《现汉》也倾向于这种观点,它依据的“联系”是现代汉语共时平面上的意义联系。
如“管1”和“管2”:
管1①管子 ②吹奏的乐器 ③形状像管的电器件 ④用于细长圆筒形的东西
管2①管理;看管 ②管辖 ③管教 ④担任 ⑤过问 ⑥保证;负责;供给
“管”在古代有“钥匙”义,由钥匙可引申出“掌管,管理”等义,而那时“钥匙”又多为管状。这样,管1和管2原本是可以通过“钥匙”这一义项联系起来成为一个多义词“管”的,但古代多义词“管”由于“钥匙”义的消亡到现在却分化为同形同音的两个词了。因此,笔者认为,有些词的某个或某些义项在历史上存在,但到现在已经消亡或不为人共知,在现代汉语中已看不出它们的义项有联系,就应该处理为同形同音词。
现代汉语共时平面上的意义联系应该反映现阶段汉语使用者的普遍的、大众化的语感,应该是可以通过“现时语感”得到的联系。
多义词的各个义项之间有先后、主次的关系,都由本义、基本义派生而来。在一个多义词的引申义项中必然存在某种联系。如果有两个或多个义项有直接的语义联系,其间也不存在一个已经消亡的中介义项,就不应该把它们(包括它们的义项)分离为同形同音词。
例如:
被1被子
被2①遮盖 ②遭遇
其中,被2的①“遮盖”义很明显是从被1的“被子”义引申出来。被子是遮盖、覆盖在身体上的,地表上的植物不也是像被子一样遮盖、覆盖在土地上吗?连《现汉》对被2的①义项的举例也是“被覆”、“植被”。被2的义项②也可以由义项①引申得出:被坏运气、灾难等遮盖了不就是“遭遇”吗?由此可知,这些义项的意义联系都是可以通过现时语感感觉得到的,一般的汉语使用者会很容易从“植被”、“被覆”联想到“被子”这一意思。语言是“约定俗成”的,词目的建立也应该反映现阶段汉语使用者的普遍语感。因此,被1和被2应该合为一个多义词。
再看“背”,《现汉》中“背”的相关义项分合情况如下:
背1①躯干的一部分,部位跟胸和腹相对 ②某些物体的反面或后部
背2①背部对着(跟“向”相对)…… ⑥朝着相反的方向
从背1和背2的有关义项看,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它们之间的联系。如“背部”和“背部对着”,只是词类不同,却被分为两个词目。再看“背”的反义词“面”,可以发现,《现汉》对它们的处理是不一致的。
面1①头的前部 ②向着;朝着 ③物体的表面,有时特指某些物体的上部的一层 ④当面
不难看出,背2义项①与面1义项②相对应,它们都与本义相关,用法也基本相同,而词义相反,但《现汉》对它们的处理却不一致。面1的义项②和前面相关的名词性义项①归于同一词目下,而背2义项①却与它相关的名词性义项分属于不同词目。
反义词是一种特殊的词汇类聚,它们反映的是同类事物或现象,也应该遵循相同或相近的语言规则。《现汉》对一些类义词的安排不一致,没有坚持“意义联系”的标准,而更多地考虑了其他因素。如:面1引申义多为体词,背2的引申义多为谓词。既然背2的义项①、⑥和背1的义项联系这么密切,不妨像面1一样,处理为一个多义词。
同形同音词是书写形式和读音相同、意义没有联系的一组词。这里的“意义没有联系”是就现阶段的现代汉语使用者的现时语感来说的。有些词的某个或某些义项在历史上曾经存在,而且对其他义项的联系、引申起了桥梁和中介作用,但到现在已经消亡,不为人所共知,致使这些词的义项之间看不出联系,那么这些词也应该分立为同形同音词。
《现汉》对这类词的处理也有不合理的地方。如:
刻①用刀子在竹、木、玉、石、金属等物品上雕成花纹、文字 ②古代用漏壶计时,一昼夜共一百刻 ③用钟表计时,以十五分钟为一刻 ④时间 ⑤形容程度极深 ⑥刻薄
其中义项②、③、④联系较紧密,由计时单位引申为时间是合情合理的。但义项①指“刻”这一动作,与时间、时间单位在现时语感上看不出联系。尽管我们可以从历史渊源上找到它们的联系点:古代用漏壶(也称漏刻)计时,在壶上刻有标识,以计时间长短。但这一联系之处在“刻”的义项中没有反映出来,义项②也解释为记录时间长短的量词。而且,用漏壶上的刻度计时早已成为历史。它们只是在词源上有联系,应该分立为“刻1”和“刻2”“;刻1”统领动作及引申义“,刻2”统领时间义。
又如:
披①覆盖或搭在背上 ②打开,散开 ③竹木等裂开
这里“披”的义项①和②、③之间没有任何意义联系,只是它们都属于动词。《现汉》应该把义项①和②、③区分开来,分立出披1和披2,坚持“凡例”所规定的“意义标准”“:形同音同而在意义上需要分别处理的,也分立条目”。
为了更好地发现和说明问题,我们再来看一组反义词“:快”和“慢”:
快①速度高;走路做事等费的时间短(跟“慢”相对) ②快慢的程度 ③赶快 ④快要,将要 …… ⑦爽快;痛快;直截了当 ⑧愉快;高兴;舒服
慢1①速度低;走路、做事等费的时间长(与“快”相对) ②从缓 ③莫,不要
慢2态度冷淡,没有礼貌
“快”在上古只作“高兴”、“痛快”讲,这是它的本义。古代的快速义只作“速”,“快”表速度是后来出现的意义,“快”是假借过来的,后来竟然喧宾夺主,表速度的用法更为普遍。可见,“快”的义项⑦、⑧和其他义项并无联系。从现时角度看,义项⑦、⑧表示心理范畴,其他义项属时间、速度范畴,没有现时感觉上的联系;慢1、慢2便将表速度、时间意义和表心理态度的意义分开了。因此,《现汉》应该作同样处理,分别建立表时间、速度意义的快1和表心理态度意义的快2。
同形同音词和多义词作为两种普遍的词汇现象广泛地存在于现代汉语中。《现代汉语词典》第一次将汉语的同形同音词分立词目,对划分同形同音词与多义词起着纲领性的作用。然而,现代汉语词汇数量十分庞大,体系也相当繁杂,并且处于日新月异的变化发展中。对具体词目的建立需要考虑各种理论、方法和实践运用因素。《现汉》遵循“意义联系”的基本原则,对绝大多数的单音节同形同音词的处理是合理可信的,但有些单音节词的词目分合需要作进一步认识、考究,在人们的实践运用中找到令人信服的理据,以促进现代汉语的进一步规范化。
1.高名凯,石安石.语言学概论.北京:中华书局,1963:119.
2.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307.
3.刘叔新.汉语描写词汇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174.
4.彭泽润,李葆嘉.语言理论.长沙:中南大学出版社,2003:277.
5.孙常叙.汉语词汇.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57:213.
6.张博.影响同形同音词与多义词区分的深层原因.宁夏大学学报,2005(1).
(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 重庆 400715)
(责任编辑 刘 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