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欧阳修词的审美情韵

周艳波

（安徽水利水电职业技术学院，安徽 合肥231603）

试论欧阳修词的审美情韵

周艳波

（安徽水利水电职业技术学院，安徽 合肥231603）

欧阳修是北宋文坛领袖。就词学研究领域而言，学者关于欧阳修词的思想艺术及其词史地位的评述甚多。其实，欧阳修对词体文学的贡献与其说在于题材的开拓与风格的嬗变，还不如说他更注重词的格调与审美情韵。“人生自是有情痴”的欧阳修合乐而歌的情怀和至情至性的人生，为词学注入了高雅的情韵美，而这正是欧词研究所不可忽略的。

欧阳修；词；审美情韵

欧阳修是北宋。就词体创作而言，他的词充分显示他独具魅力、别开一家的审美情韵。笔者试从欧 词三个方面：恋情之雅、深情有致、豪情至乐来论述其词创作的审美情韵，并进一步探讨欧阳修的性情怀抱与人生体验。

1 恋情之雅

欧阳修《全宋词》辑录的240首词作中，写恋情不下140首。其成就“洗去无病呻吟之风，继之以情感人，词风清新，自然率真、隽永”[1]。欧阳修恋情词写男女真诚相爱，率真淳朴，无论写思妇闺情、少女恋情，还是写歌姬舞女的多情多艺，都充满赏心愉悦、同情赞美的感情，体现欧阳修温醇雅正的人格。关于这一点，叶嘉莹先生有所论述：同样以美丽的江南女子为题材，欧阳炯的 《南乡子》（二八花钿）“没有品格在其中”，薛昭蕴的《浣溪沙》（越女淘金春水上）“写得很肤浅，没有境界”：而在欧阳修的《蝶恋花》（越女采莲秋水畔）中，“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表现了一种含蓄蕴藉的美，“衣饰的衬托，已经表现一种品格了”，“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富于感发作用，是“灵光照耀的神来之笔”，欧词“有品格，有内容，有境界”[2]。

写思妇闺情，深婉优雅。这类词中主人公大多是贵妇，风流华美，温婉含蓄。她们“寸寸柔肠，盈盈粉泪”（《踏莎行》）“小炉独守寒灰烬，忍泪低头画尽”（《桃源忆故人》）内敛含蓄、妩媚优雅。即使独守空闺，也 “强匀画，又芳菲，春深轻薄衣”（《阮郎归》），恰似空谷幽兰，不为无人而不芳。她们生命的光彩就在等待心中深爱的男子：“看花拭泪问归鸟，陌上逢郎否”（《洛阳春》）；“梨花最晚又凋零，何事归期无定准”（《玉楼春》）。她们在无尽的等待中任青春流逝，生命殆尽,令人感叹的是她们温柔贞静，怨而不怒。完全符合中国传统美学中“发乎情，止乎礼义”、“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审美标准。这源于欧阳修养尊处优、雍容富贵的生活与华贵而不肤浅、沉郁而不枯寂的内在气质及格调高雅的审美情趣。这类词不着于错彩镂金的描绘，而在于格调的渲染，所以格调优雅，气象华贵。正如王国维《人间词话》所云：“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3]。

写少女恋情，清新淡雅。欧阳修以浅近直白的语言、自然流转的音韵、描摹入微的笔调勾勒出恋爱少女的憨态、媚态，活灵活现，令人怜爱。如少女偷情时的惊慌“遗下弓弓小绣鞋。划袜重来”（《南乡子》）；初恋少女赴约时的胆小猜疑“半掩娇羞，语声低颤，问道有人知么。强整罗裙，偷回波眼佯行佯坐”（《醉蓬莱》）；恋爱女子幽会时的羞怯 “花下相逢、忙走怕人猜”（《南乡子》）；聪明女子对情人的考验 “干敲遍不应人，分明帘下闻裁剪”（《踏莎行》）；情人热恋时的温暖拥抱“抱着了，暖仍香。姿姿媚媚端正好”（《好女儿令》）。 还有 《生查子》“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月光柳影下两情依依、情话绵绵；《南歌子》“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新娘的快乐娇媚，夫妻的情意缠绵；《南歌子》“花腮酒面红相向。醉倚绿阴眠一饷。惊起望。船头阁在沙滩上。”水乡姑娘的大胆、率真；《渔家傲》“荷叶又浓波又浅，无方便。教人只得抬娇面”采莲女巧遇情人又喜又羞，大胆率真。这些都再现了青春少女春心萌动的种种情态，极富情韵之美。欧阳修既写少女的形美，又写女子的神美，给人一种清新、素朴、淡雅的独特风韵。正如况周颐所说：“此等语愈朴愈厚，愈厚愈雅，至真之情，由性灵肺腑中流出，不妨说尽而愈无尽”[4]。

写歌妓香艳秾丽，多情雅意。她们“玉如肌，柳如眉，爱着鹅黄金缕衣”容妆香艳，娇媚可人（《长相思》）；她们“拟歌先敛，欲笑还颦”笑颦传情，赏心悦目（《诉衷情》）；她们“托腮无语翠眉低”娇弱慵懒，多思矜持（《浣溪沙》）；她们“画堂雅宴。一抹朱弦初入遍。慢捻轻笼”“歌檀敛袂，缭绕雕梁尘暗起。柔润清圆，百琲明珠一线穿”（《减字木兰花》），歌舞雅兴，多才多艺。她们恋爱是“刘郎大有惜花意，只恨寻花较来早。”（《玉楼春》）多情而意雅，率直而情真。欧阳修真情投入地写词与以往那些炫耀卖弄、狎妓艳遇的作者不同。如柳永多写自己与歌妓的风流艳情，表现“欢乐今宵”的甜蜜感受。“连日疏狂……长是因酒沉迷，被花萦伴”（《凤归云》），放浪沉迷，他与秀香“洞房饮散帘帏静，拥香衾，欢心称”（《昼夜乐》），他与翠云“缱绻，洞房悄悄，秀被重重”洞房欢爱，放浪艳俗，直白浅露。岂如欧阳修“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蝶恋花》）情浓调高。欧阳修以一个温醇雅正的人格并极富修养和胸襟的士大夫审美眼光去赏爱和体味，追求的是心灵的愉悦。“当我们沉醉在他那种轻柔而妩媚的作风里时，我们深深地认识了他的本来面目与心灵——一颗极强烈颤动的心——我们才知道他的文章真正价值与风调”[5]。

2 深情有致

欧阳修的词重情致，刘熙载说:“冯正中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6]。冯煦说:“其词与元献同出南唐，而深致则过之。亦疏隽开子瞻，深婉开少游”[7]。这两条评语表明了欧阳修词“深于情”的特色。即词构层层深入、情景相称，词情婉曲有致、深挚动人。渗入词人更深广的人生体味与感慨，甚至升华到人生哲理的深度。 以《蝶恋花》为例: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8]。

词人运用了层深的艺术手法，将一位贵妇相思怨苦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起句庭院深深，帘幕重重，渲染贵妇遭冷落、受压抑的幽居之苦。接着写薄情夫乘着华贵的马车，游荡在歌楼妓馆中，她登楼远望却不见夫婿的踪影，她既怨丈夫无情，又盼他早日回家。相思与哀怨相伴，想念与冷落交织，令人感动。更伤心的是雨横风狂摧残着阳春三月的美景，暗示女主人公青春流逝，爱情失落，她无奈掩门垂帘，独自哀怜落泪，幽怨之情更添一层。最后，女主人公情感至极，只有泪眼问花，可是飘零的落花不但不语却随风而去。落花无情人有情，思妇多少相思愁怨，多少悲苦无奈无人诉说、无处诉说！全词可谓层深而浑成，情景相融，达到深远浑厚的艺术境界。真如毛先舒评论说:“因花而有泪，此一层意也。因泪而问花，此一层意也。不但不语，且又乱落，飞过秋千，此一层意也。人逾伤心，花逾恼人，语愈浅，而意愈入，又绝无刻画费力之迹，谓非层深而浑成耶?”[9]

欧阳修词的深情还表现为在自然景物的描写中注入强烈的自我情感，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称之为“有我之境”。如“当路游丝萦醉客，隔花啼鸟唤行人”。“游丝有意苦相萦，垂柳无端争赠别”。 (《玉楼春》)词人不言自己沉醉美景，却说美景眷恋行人，在情感丰富的欧阳修眼中，一切自然万物都是有情有意的，何况多情的游丝、啼鸟、垂柳呢？又如“绿杨娇眼为谁回？芳草深心空自动”。(《玉楼春》)在生机盎然的春天，绿杨与芳草的茂盛自然触发思妇内心深处对爱情的渴望，因情又生景，她仿佛看到了绿杨娇媚的眼睛，芳草荡漾的春心。思妇的情思与春天的美景复往融和，美不胜收。真正达到了“有我之境”。人在感情激动的时候，会“迁怒于物”，说出无理却有情话。并且蕴含的情思也更加深沉感人。清代词论家贺裳称这是“无理而妙”[11]。如《虞美人》“楼高不及烟霄半，望尽相思眼。艳阳刚爱挫愁人，故生芳草碧连云。怨王孙。”思妇登楼眺望，她恨楼台不高，看不到她的情人；她恨阳光太明媚，芳草连天，撩人相思，惹人烦恼。这是多么无理的抱怨与责难。所以，越是看似无理的词句，越是蕴含了作者的一往深情。

3 豪情至乐

欧阳修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对生命的体悟，多以疏放健朗的笔调抑扬唱叹、豪宕沉挚，更加明显地释放自我情感。他有一双慧眼看世界，大自然的动态便成为他的作品，让他的性情在其中“怡养”，到了人生超脱的至乐境界。如《玉楼春》中“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大有想开、看破之意；“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洛阳才子尽情欣赏春天的美景，尽情享受眼前的快乐。故王国维《人间词话》赞叹“于豪放之中有沉着之致，所以尤高”[13]。

放怀自然：罗泌在《欧阳文忠公近体乐府跋》中说：“公性至刚，而与物有情。”是说欧阳修既忠君爱民，刚正直言，又热爱自然，热爱生活。大自然的神韵唤起他人生激情，美丽的自然风光感发他率真风流的本性，其天然的音调与婉和不破的情绪，令我们读后“不禁的便生出一种悠然的遐思”[12]。《采桑子》十首，每首都紧扣“西湖好”主旨，充满了积极向上，乐观豁达的情怀。极言之美，乐在其中。“我们真是久违的了——从晚唐五代以来，词中那股浓重的忧伤情绪之阴霾，至此总是暂且一散而开，露出了晴日的光亮和温煦”[13]。在他的笔下，西湖时时皆美景，处处皆美景，无论是春深雨过“百卉争妍，蝶乱蜂喧”的盎然，还是群芳过后“狼籍残红，飞絮蒙蒙”的寂静；无论是“绿水逶迤，沧洲白鹭”的悠然，还是“残霞夕照，风清月白”的情致；无论是“画船载酒，玉盏催传”的热闹喧哗，还是“轻舟短棹，隐隐笙歌”的悠悠惬意，都洋溢着词人对大自然由衷赏爱和享受，对人生世事沧桑深刻体悟和超脱。给人美的享受和哲理的启迪，这是自然美景与词人从容放达的人生态度、风流闲雅的生活情趣和谐为一的自然之道，欧阳修真正达到了心灵自由的欢乐。

开怀畅饮：“暗想浮生何时好。唯有。清歌一曲倒金尊。 ”（《定风波》）“酒”与“歌”让欧阳修的人生更畅快，更放达。多情的醉翁与友重逢总是兴奋激动，对酒当歌。“十载相逢酒一卮，故人才见便开眉。”（《浣溪沙》）“白首相逢。莫话衰翁，但斗尊前笑同。”（《采桑子》）再如：“两翁相遇逢佳节，正值柳棉飞似雪。便须豪饮敌青春，莫对新花羞白发。”（《玉楼春》）这是欧阳修与77岁老友赵慨别后相聚、开怀豪饮。“人生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好酒能消光景，春风不染髭须，为公一醉花前倒，红袖莫来扶”（《圣无忧》）老友相见不诉酸甜苦辣，而是尽情欢笑，豁达豪爽。“劝君满满酌金瓯，纵使花时常病酒，也是风流。”（《浪淘沙》）”即使“病酒”也风流，真乃情何以堪？乐何如哉！即使分别，欧阳修也是快乐的祝福。“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浪淘沙》),“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渔家傲》)携挚友赏名花，其乐无穷。豁达者总能参透人生世相。欧阳修用一种欣赏的、通达的眼光看待世事人生，如此短暂，应该充分珍惜快乐，享受快乐！这是大夫的爽朗胸襟，是志士的旷达豪放。

与民同乐：欧阳修施政本乎人情，宽简、爱民。欧阳修初次被贬官到夷陵，生活在“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的艰苦环境中，依然坚信“野芳虽晚不须嗟”（《戏答元珍》）；再次贬官滁州，成为与民同乐的太守。自滁州移镇扬州，欧阳修曾据蜀岗平山堂。后来回到朝廷，友人刘敞出知扬州，欧阳修填写过一首旷达乐观的《朝中措·平山堂》致拳拳之意：

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8]。

“平山堂前”欧阳修曾亲植垂柳，谓之“欧公柳”，百姓倍加保护，可见对欧阳修的深深爱戴。眼前一览无际的“晴空”，遥望可见的“山色”。“文章太守”的“挥毫万字”、“一饮千钟”之豪情，充分体现了欧阳修极度自信，豪纵旷达的形象，与他开阔澎湃的心胸是相适应的，“衰翁”含着不服老的倔强意志，含有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同时抒发享受人生，热爱生活的胸襟。

总之，欧阳修是一个善于诗化人生的大家，他不仅能在温柔富贵乡里享受多情的快乐，还能在自然美酒、世事人生中放情抒怀，并能寄寓诗意词情。欧阳修的多情与才气，人生与境遇，又使其词作有情深雅致而婉丽绵邈，情真气爽而格调高雅的审美情韵。

[1]徐伯鸿，徐虹.千姿百态总关情—立式泡欧阳修的患情间[J].信阳师范学院学报，1989（4）：17-18.

[2]叶嘉莹.唐宋词十七讲[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216-223.

[3]王国维.人间词话[M].黄霖，导读,陈杏珍,刘炟，重订.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4]况周颐.蕙风词话[M]//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4428.

[5]薛砺若.宋词通论[M].上海：开明书店，1949:87.

[6]刘熙载.艺概:卷四[M].成都：巴蜀书社，1990:104.

[7]冯煦.嵩庵论词[M]//唐圭璋.词话从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3585.

[8]欧阳永叔.欧阳修全集 [M].北京：中国书店出版，1986：1057，1070，1063.

[9]王又华.古今词论[M]//唐生璋.词话从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1:608.

[10]唐生璋.唐宋词简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67-68.

[11]贺裳.载酒园诗话[M]//郭绍虞.清诗话续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209.

[12]郑振铎主编.中国文学研究:上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27：5-6.

[13]杨海明.唐宋史[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8：233.

I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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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1102(2011)02-0078-03

2011-02-21

周艳波（1962-），女，安徽合肥人，安徽水利水电职业技术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教学与研究。

[责任编辑：章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