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立文
(盐城工学院 大学外语部,江苏 盐城224051)
论《宠儿》中的黑人女性身份危机及其拯救
马立文
(盐城工学院 大学外语部,江苏 盐城224051)
199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美国杰出黑人女性作家托尼·莫里森的最成功的作品《宠儿》再现了奴隶制下的黑人尤其是黑人女性的悲惨命运,以及奴隶制给黑人女性留下的精神后遗症,探索了黑人女性身份的困境及其健康发展之路,指出民族团结和融合是黑人女性真正获得自由的唯一途径。
宠儿;黑人女性;奴隶制;身份危机;拯救
托妮·莫里森(1931—)以其深邃的洞察力,诗化的具有音乐般美感的语言及其强烈的民族意识,成为第一个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黑人女作家。自1970年发表其处女作《最蓝的眼睛》之后,莫里森佳作不断,陆续发表了《秀拉》(1973),《所罗门之歌》(1977),《宠儿》(1987),《爵士乐》(1992)。在1993年的奠定了62岁的莫里森作为“自己时代或其它时代一位杰出的美国小说家”[1](P56)的地位的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她依然笔耕不辍。在众多的作品中,莫里森“最成功最感人的作品”[2](P3)是被誉为“美国黑人历史的一座丰碑”[3](P5)的《宠儿》,该作品于1988年获得了普利策文学奖,同时被《纽约时报》评为25年来最佳美国小说第一名,《洛杉矶时报》甚至宣称:“不读《宠儿》,就无法理解美国文学。”[4](P60)
莫里森借助《宠儿》的“魂兮归来”,一唱三叹地半虚半实地映射出奴隶制下的黑人女性所遭遇的悲惨命运,以及奴隶制废除后黑人女性对自身文化身份的困惑,探索了黑人女性身份的困境及其健康的发展之路,指出民族团结和融合是黑人尤其是黑人女性真正获得自由的唯一途径,同时把关注黑人、关注黑人女性等弱势群体的命运这一话题真实而生动地摆在了世人面前。
莫里森不愧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她娓娓地向世人讲述着一个鲜血淋漓的杀婴却取名为《宠儿》的故事,通过这个故事对黑人女性以及其隐秘的内心深处进行了深入的探索和思考,准确、真实地再现了奴隶制对美国黑人尤其是黑人女性所带来的身心戕害,以及她们所面临的精神困境。
1873年,处于精神崩溃边缘的黑人女性塞丝(Sethe)对自己18年前的奴隶的悲惨遭遇进行回忆:18年前(即1856年),女黑奴塞斯把女儿“宠儿”和两个儿子偷偷送走,然后自己也从种植园中逃亡。当她与先期到达的三个孩子团聚时,她还带来了在路上生下的小女儿丹芙。然而,母子仅相聚二十八天,主人就带着捕手追至。为了防止孩子们和自己一样沦为奴隶,遭受白人的毫无人性的凌辱和压榨,塞丝意欲杀死所有孩子,可时间只允许她锯断不到两岁的大女儿“宠儿”的脖颈。奴隶制早已废除的十八年后(1865年12月18日,《宪法第13条修正案》正式生效,奴隶制在美国被废除),死去的大女儿借他人躯体还魂复活,前来追讨母爱。它和塞丝、丹芙以及塞丝的情人保罗·D生活在一起,她肆意地扰乱和毁坏母亲的生活,令塞丝几乎忍无可忍,精神崩溃。
在奴隶制度下,黑人可以“被租用,被出借,被购入,被送还,被储存,被抵押,被赢被偷被掠夺。”[3](P23)因为性别和肤色,黑人女性受到精神和肉体的双重蹂躏。在奴隶主眼中,她们是牲畜,是他们财产的一部分,可以为所欲为;塞丝的母亲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她像牲畜一样被奴隶主奴役,多次被奴隶主强奸;母亲被害后,塞丝亦步母亲后尘,受尽了奴隶主的精神与肉体的催残,遍体鳞伤;被锁在房间里为一对白人父子共享,这对白人父子的罪恶行径致使艾拉决定“对什么都不要爱”。[3](P92)至此,女性被贬入动物的种属,失去了最起码的“人”的身份。
奴隶制度还割断了黑人女性各种社会关系,她们无法正常作为女儿、妻子和母亲。塞丝记不清母亲的容颜,却清晰地记得母亲身上的奴隶标志。奴隶主吊死了她的母亲,使她丧失了一个正常的女孩该拥有的女儿身份。塞丝和她的丈夫黑尔,不能过上正常的夫妻生活。平时,他们都是在黑暗中说话、抚摸和吃饭。塞丝的母亲生的孩子被奴隶主扔掉,只剩下塞丝一个;塞丝的婆婆痛不欲生,生了八个孩子,或被抓走,或被追捕,死了的也不知埋在哪儿;塞丝生了四个子女,却为了避免孩子重复上演她遭遇到的种种“失去了做人的社会条件”的悲剧,只能以杀女告终,“用攻击性的武器保护自己。她们站在自己的根据地上,把身体、情感与精神方面的体验结合在了一起”,[5](P292)“当个人受虐史与社会现实交织在一起时,往往导致绝望与恐惧”,[5](P94)暴力因此产生了。塞丝用暴力对抗暴力,以发泄她对身份危机的强烈不满,它是其情感的宣泄,是其维护这个社会未曾给予她们的尊严的唯一途径。
“除了白人,这世上没有厄运。”[3](P104)在这充斥着种族歧视和压迫的暴力性话语的威胁之下,惨无人道的奴隶主利用其特权身份和话语权肆意践踏黑奴尤其是黑人女性的尊严乃至生命,剥夺了她们的各种社会身份和人性,扭曲了她们的心灵,从而导致其人格严重的自我分裂。
其实从小说的主题来看,小说表达的是在奴隶制废除后已获得政治上自由的黑人女性的精神压力。奴隶制虽已正式废除,但奴隶制给黑人尤其是黑人女性所留下的精神后遗症却梦魇般地折磨着她们。在当代美国社会里,黑人群体依然受到歧视,黑人的人身虽然获得了自由,但是黑人特别是黑人女性的精神却因白人强势文化的冲击而备感压抑,她们无法真正地获得精神上的解脱和自由。
塞丝所生活的124号时刻“充斥着一个婴儿的怨毒”,[3](P3)奴隶制废除后的塞丝在无比的伤痛中自责悔恨:这是一段谁都希望尽快遗忘的历史,但它却又无法遗忘,宠儿没有死在白人奴隶主手里,却死在自己的黑人母亲手里。白人文化霸权下,塞丝承受着终生的精神折磨:“宠儿”被母亲出于爱而扼杀,奴隶制废除后,她变成了“鬼”也仍然要回来让“人”让“黑人女性”不得安宁。
深陷于奴隶制创伤中的塞丝,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她已失去了正常的预知事物的能力,她视鬼魂“宠儿”为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3](P272)她不愿外出去餐馆打工,整天溺在家陪着“宠儿”,对历史采取逃避的态度,对现实采取一种麻痹的生存状态,把自己禁锢在孤独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圈子中,不与外人交往。莫里森就利用这样一个恐怖凄凉的“鬼”故事进行了历史“重现”,这是过去奴隶制惨痛经历的重现。这记忆有如奴隶身上的奴隶标志伤疤,深深地烙在黑人女性的心上,致使她们彻底失去了自我。
塞丝为拯救女儿而杀死她,她的这种疯狂的举动,使她的人性降格为动物般的残忍和野蛮。正如保罗·D谴责她的这一残忍行为时说道:“你长了两只脚,塞丝,不是四只”。[3](P164)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塞丝的逃亡却恰恰就是为了捍卫自己做“人”的尊严,反对“学校老师”为代表的奴隶主把她的属性与动物的属性等同起来的不人道行径。她的这一做法导致了她和家人以及社群关系的破裂。塞丝的杀婴行径使她生活在罪恶的阴影之下,两个儿子不堪折磨离开了她,小女儿丹芙被迫与社会隔离开来生活在孤独和虚无空白中,邻居们由于她的傲慢而孤立她,连塞丝自己也生活在负罪与痛苦中。黑人在蓄奴制下遭受到的伤痛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肉体的伤痛或许可以无视,“而精神上的羞辱常常内化为黑人的自我责备与自我贬低”,[6](P122)永远难以摆脱,塞丝便生活在这样的深深的自我折磨之中。
奴隶制虽然结束,可黑人尤其是黑人女性却仍然背着沉重的精神压力艰难而茫然地生活着,无论塞丝如何尽力把每天的生活看作是“击退过去的严肃工作”,[3](P73)曾经奴隶生活所带给她的创伤和屈辱她都无法避开。
“宠儿象征着当代及历史上黑人社区的妇女。”[7](P95)宠儿在奴隶制下最起码的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且是由自己最亲爱的母亲亲手杀死自己。自此,黑人的自我丧失殆尽,她们的心灵严重扭曲。奴隶制废除后,她们渴望重建自我的想法已变得畸形,“宠儿”的冤魂多年来一直在家中肆虐,尽管塞丝的现任丈夫保罗最后帮忙赶走了小鬼魂,但是鬼魂“宠儿”却借少女的肉身回到这个家庭来讨还“母爱”,它甚至引诱保罗以将他逐出家门。
“宠儿”在心底里对塞丝呼喊:“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3](P217)要“吞食她的生命,取走她的生命”。[3](250)塞丝用弑女的这一特殊而残忍的行为宣告并定义了自己作为母亲的角色。而面对“鬼魂”宠儿,塞丝再一次丧失了自我,她把宠儿奉为自己的生命,依然把她看成是自己的一部分。塞丝在与宠儿游戏的过程中甚至忽略了丹芙的存在。
宠儿的存在证明黑人们无法通过抛开历史来获得新生,他们必须面对过去。同时提醒着每一个试图遗忘过去的黑人,直面过去正视历史是他们重塑自我的唯一途径。“只有健康的社会才能面对历史,正视历史,不管历史曾经多么黑暗,只有真正面对过去,才能拥有未来。”[8](P138)
宠儿对保罗·D的引诱唤醒了保罗·D压抑在无意识深处的有关奴隶屈辱遭遇的回忆,使他回到了能够理解塞丝的历史状态。所幸保罗·D虽然离家出走,却并未抛弃塞丝,最终他又回到塞丝身边,鼓励塞丝振作起来,因为“我们拥有的昨天比谁都多。我们需要一种明天”。[3](P175)
丹芙的奶奶,贝比·萨格斯在赎回自由后,一直不懈地为振奋黑人民族的精神而努力。当塞丝从奴隶主的“甜蜜之家”逃脱出来投奔她时,她给了塞丝精心的呵护与照料。她通过在“林间空地”布道的方法努力帮助其他黑人克服奴隶制给她们造成的心理创伤,帮助他们获得精神上的解脱。
成长起来的丹芙迫于无奈,走出农舍寻求帮助。塞丝被宠儿纠缠得几近崩溃的悲剧使社区的黑人们清醒过来,为了弥补他们的过错,他们齐聚在124号门前驱魔,黑人妇女用自己民族的特殊文化即哼唱,来驱除鬼魂。最后,在丹芙和其他黑人邻居的帮助下,“宠儿”消失了,保罗·D回来了,塞丝的心灵复苏了,开始融入黑人群体。塞丝的扭曲的爱终于觉醒过来,塞丝懂得了“你自己才是你自己的最美好的部分。”[3](P273)
此外,小说的结尾,塞丝看见来接丹芙上班的白人雇主鲍德温(Mr.Bodwin)先生,误以为白人又来抢夺她的宝贝了,就准备跟鲍德温先生拼命,幸亏邻居们及时阻止,才使得塞丝的另一场血案免于发生。在社群强大的愈伤力量和“塞丝杀婴创伤的自愈疗法”(刺杀鲍德温先生)[9](P161)下,塞丝终于精神上得到了解放,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此外,此时的塞丝已经觉醒,不再是把矛头对准自己的族类,而是刺向她眼里的凌辱她们的以“学校老师”为代表的压迫者,她的反抗性目标更明确了。社区其他成员阻止塞丝错杀鲍德温先生,表明黑白民族关系开始改善,人们期待着和谐的民族大融合。
塞丝割断宠儿的喉咙,便是割断了其与本民族文化的联系,她孤独、无助地挣扎在身份危机的旋涡里:从丧失身份,到盲目地陶醉在身份的虚幻里几乎崩溃,她都未能意识到黑人社区的文化价值。而最终,在整个黑人社区的帮助下,她的民族文化意识渐渐觉醒。白人霸权主义文化利用黑人自己的手割裂了黑人群体意识的存在,割裂了黑人民族文化,而对黑人自我民族身份的建构使黑人尤其是黑人女性无法回避过去,迫使她们一次又一次地“重现记忆”,以唤醒整个种族的创伤记忆,走出白人霸权文化的侵蚀对她们产生的阴影,从而获得了自我拯救。
黑人民族的历史是一部血泪史、一部屈辱史,黑人女性更是生活在历史的最底层。《宠儿》通过描写“给女性个体带来恐惧和焦虑的幽灵”,“来自现实生活中源于性别角色的禁锢性规定以及以性别为导向的人际关系,女性空间的束缚等”[10](P70),来描绘塞丝觉醒的过程与经历,说明黑人特别是黑人女性发展与捍卫自我的身份,努力构建自我意识文化主体地位之路的艰辛。黑人女性的悲惨命运,以及奴隶制给黑人女性留下的精神后遗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忘却和治愈的,黑人必须团结起来努力寻找自己民族文化认同的意义和办法,有效地弥合历史的伤痕,走出心理阴影、勇敢的面对现实、继承和发扬自己民族的文化传统,才能解决自身的身份的困境,才能确立自己的民族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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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立文(1968-),女,硕士,盐城工学院大学外语部讲师,主要从事英语语言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