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力
(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沈阳110034)
轻逸:2007—2009年中国长篇儿童小说高端的美学指向
马力
(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沈阳110034)
轻逸是2007——2009年中国儿童小说的美学指向。轻逸的内涵是丰富的,它既指儿童小说扶摇高标的境界;又指小说内容的富于幻想;还指小说表现形式的轻松、完美以及小说风格的轻灵飘逸。这种风格的形成是时代的选择,是儿童的选择,是中国儿童小说自觉地艺术追求的美学指向。
轻逸;儿童文学;美学指向
2007——2009年是新世纪10年中国长篇儿童小说创作的黄金段,不但作品数量多,而且创作质量也有很大提高。特别是曹文轩、黄蓓佳、黑鹤、彭学军等人的长篇撑起这几年儿童小说创作的高端,它们显示了大体一致的美学指向:轻逸。轻逸是一个颇有张力的美学概念,它既指小说内容的去沉重化、小说艺术形式的轻灵飘逸,又指小说精神境界的高标。充分阐释它的轻逸内涵,就能把握新世纪10年中国儿童小说的美学指向,进而为未来中国儿童小说的发展借鉴。
英国小说批评家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称故事是“小说的基本面”。美国小说家索尔·贝娄则说故事是体现小说思想的“血肉”。然而对于儿童小说来说,故事是它的生命。倘若没有一个让人过目难忘的故事,就不能称其为好的儿童小说。
新世纪的儿童是繁忙的儿童。什么是这个时代的儿童需要的好小说?处在2007——2009年长篇儿童小说高端位置的小说告诉我们:是那些讲述轻逸故事的小说。轻逸,就是创造好故事的方向。
所谓轻逸的故事是如別林斯基所言的出自“轻松的想象”的故事①转引自韦苇:《俄罗斯儿童文学论坛》,长沙: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1994年版,第22页。。走进轻逸的故事的世界,能让儿童忘记现实生活中的烦恼和沉重的压力,得到审美愉悦和心灵舒展的故事。曹文轩的《大王书·黄琉璃》、黄蓓佳的《你是我的宝贝》、黑鹤的《狼獾河》等作品,就是书写轻逸故事的典范之作。《大王书·黄琉璃》在幻想世界中展开一场关乎人类命运、世界存亡的善恶斗争,对于这样一个大主题,作家没有用血雨腥风的战争场面来表现,而是以战争作背景,写战争中的人情美,甚至对丑的东西也做美的表现,从而使故事变得轻盈起来。比如恶势力的代表熄统领的巫师团将一群少女变成惟命是从的臣民,这本是很沉重的一件事,可是作家却这样来描写;“巫师团使她们变得如此纯洁——纯洁实在是太美了。这世界上最美的莫过于一番彻彻底底的纯洁了。”“迷药是从几十种花草中提炼出来的。……只记得那些好听的花草的名字像诗:白芷叶、待宵草、豌豆花、紫罗兰、忍冬草、石楠花、野风信子、豆蔻……这些花草的枝叶浸泡了那些果实,女孩们吃下后,就仿佛有清澈的泉水冲刷了她们的灵魂与记忆的河床,一切都被洗得干干净净——洗得干干净净之后,就像出壳的小雁鹅将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事物当作它的母亲一般,他们就只记得第一句话:不惜用生命保护这把黑伞——除此之外,她们什么也不想知道,熄仔细地阅读着她们,那时,他会在心中想: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几个女孩是最幸福的。”这段描写使目的的丑恶与过程的美丽形成强烈的反差,内容的沉重透过轻如羽毛的笔的舞动被轻化了。美的形式强烈地攫住了少年读者的心,其美学效果是减少了“人的沉重感,天体的沉重感,城市的沉重感”①(意)伊泰洛·卡尔维诺:《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页。。
又如黄蓓佳的《你是我的宝贝》描写一个残疾儿童的故事。小说中的贝贝因为身体残疾从小被离异的父母遗弃,与奶奶相依为命。贝贝的命运是不幸的,然而小说的重头戏不是诉苦,而是表现奶奶的爱和贝贝的美好心灵。奶奶总是抱着感恩的心面对生活,她认为贝贝是上天赐给她的宝贝,发生在贝贝身上的一切都是奇迹。她对帮助过贝贝的人更是心存感激之情。在奶奶的教导下,贝贝健康地成长,他穿戴整洁,对别人有礼貌;他不要外人的东西;生活节俭;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善良的心。贝贝的所作所为展示了童心的可贵,他赢得了周围人的喜爱。小说的题材本是一个人生沉重、苦难的话题,但它却被人间大爱融化了,在苦难中人的情感向善升华了。
黑鹤的《狼獾河》表现长白山脉鄂温克人的狩猎生活。生活在森林里的鄂温克族老妈妈芭拉杰伊本着森林法则生活。她热爱林中的一切生灵,称那只曾经被她救过的小狼崽为“我的孩子”。当受惊的母鹿不肯认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她将沾了母鹿尿液的泥土抹在小鹿身上,唱着奇怪的歌,将小鹿放在母鹿的身边,母子相认了。这样的森林故事渗透着作家对世界的理解,爱惜生命的主旋律在天地之间庄严地奏响,周围一片祥和的景象。读《狼獾河》足以让当代少年因竞争而疲惫的心轻松起来,温暖起来。《大王书·黄琉璃》、《你是我的宝贝》、《狼獾河》等小说无不具有轻逸的美学特征,这些作品就是当代少年儿童所需要的小说。轻逸的小说使儿童的心灵受到轻柔的抚摸,让灵魂慢慢从生活的重压下浮起,升入有着崇高境界的精神殿堂。
相比之下,这几年还有一些小说相形见绌,其不足之处大都在故事缺乏想象力,拉不开与生活的距离上。具体分为四种情况:一种是受真人真事的限制,比如谢志娟的《陇原孝子张晓》,李朝全的《少年英雄——20名汶川大地震抗震救灾英雄少年故事》,李牧雨的《亲亲伙伴震后孩子们的心灵抚慰故事》,李建树的《真情少年》等,都属纪实小说,想象空间小,尽管作家的创作动机是弘扬传统美德和英雄精神,但由于信息的传达胜于审美的表现,极大地损害了作品的审美效果;第二种是讲述儿童悲情故事,对各种人间惨剧的描写笔墨过多,而对如何走出悲剧又缺乏精神和智慧的指引,小说的悲剧气氛浓得化不开。比如殷健灵《千万个明天》、赫东军《我不是坏小孩》、张玉清的《画眉》、滕明英的《淘气包的生命课》等;第三种是写当代儿童的生存常态,情节平淡,内涵平庸,很难燃起小读者的阅读欲望。如谢倩霓的《家有谢天谢地》、三三的《香豌豆的春天》、章红的《放慢脚步长大》、韩青辰的《水自无言》、卓列兵的《小城旧事》、毛云尔的《会飞的石头》、李姗姗的《丘奥德》等;第四种是幻想小说的幻想偏于怪、幻想世界难以摆脱现实逻辑的束缚,缺乏大境界,主题平庸,趣味浅薄,甚至有浓重的模仿西方的痕迹。如周艺文的《冒险小王子》系列、商晓娜《我把班长变小了》、单瑛琪《丢了影子的孩子》等。这四种小说在故事层面都没有达到别林斯基所言的:“故事讲得扣人心弦,引人入胜。”②转引自韦苇:《俄罗斯儿童文学论坛》,第23页。的要求,即便读了也难过目不忘。
从儿童小说的内在品质上看,轻逸是儿童心灵上腾的一种姿态,是儿童小说灵魂高标的象征。唯有轻逸的精神能扶摇直上,到达天堂。儿童小说唯具有轻逸的精神,才能成为儿童读者进行灵魂升华的阶梯。
曹文轩的《大王书·黄琉璃》的主题是艺术至上。在小说中艺术是软性的,然而在茫、熄两军对抗中,艺术却具有比暴力更强大的力量。它通过少女瑶的毫无重量感的曼妙舞姿得以完美的表现。瑶的一举手一投足尽显人体的美,足以惊天地泣鬼神,把人的灵魂吸起,离开尘埃大地,随瑶的舞姿一起旋转、慢慢升腾,将一切利害之争带来的仇恨都荡涤干净,重新获得一个婴儿般全新的灵魂。就是那条熄军派来镇守金山的凶顽黄狗也不例外,它看着瑶跳舞,灵魂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苏醒了,竟忘了自己的职责,与瑶共舞。艺术是一种轻逸的智慧,是世界的真谛,是软化与改变世界的真正力量。《黄琉璃》高标的精神境界就系在瑶轻慢的舞姿上。它也为小读者增添了一副让灵魂飘起来的翅膀。
又如彭学军的《腰门》表现轻逸的情感,那是田园背景下“我”童年记忆中一串爱的歌谣。虽然往事如烟飘散,但爱却沉留心底,成为我心灵永远温暖的热源。这股看不见摸不着的热源轻得难以把捉,却足以让“我”有力量对抗现实的沉重。儿童小说就要给儿童输送这种又轻又暖的热源,它有助于儿童“良好性格的形成”①杜博洛留波夫语,转引自韦苇:《俄罗斯儿童文学论坛》,第33页。,足以恢复儿童对世界的信任和信心。
又如蒲灵娟的《你是我的仙女》具有轻逸的精神。故事中的藏北小姑娘拉姆在花鼻子母狼的眼里就像一个下凡的仙女,当狼就要葬入藏獒之腹时,是拉姆嚇住了藏獒,保全了已经怀有身孕的花鼻子母狼的性命。后来当拉姆的母亲有病,拉姆在去木扎寺请大夫的路上遭遇群狼围攻时,花鼻子母狼又阻止了群狼的进攻,使拉姆狼口脱险。狼立地成佛,好人得救,这是一种大爱的境界。读这样的小说,儿童的灵魂怎能不被小说中那种祥和宁静的境界所感动呢?
2007——2009年的长篇儿童小说中除了这些高端作品外,自然还存在灵魂层面就不那么纯净的小说,挣扎在那里的灵魂显得沉重,焦灼、疲惫,甚至是污浊,找不到着陆点。这样的小说又分三种情况,一种是问题小说,如陆梅的《当着落叶纷飞》、高巧林的《花季里的红雨伞》等,提出了儿童在现实生活中存在的问题,但无力解决。儿童的灵魂依然在漫漫的人生旅途中遭受煎熬,找不到通向理想彼岸的出口;第二种是成长小说,比如张菱儿的《愣小子出招:网吧闹事》、伍美珍的《小公主和矮爸爸》系列作品、赵静的《顶嘴小孩的烦恼》等,小说的出发点依然是问题,结尾似乎解决了问题,但过程表现得过于潦草,没有说服力,它暴露了作家在解决社会问题时经验与智慧的欠缺,个别作品甚至分不清享乐与幸福的界限,造成儿童读者把物质享受当成幸福的误解;第三种是思想格调低下的作品,如一唏的《青春无用》等系列作品,表现少年灰色的童年记忆和空虚的内心世界。小说耽于自然主义的描写,又缺乏批判的力量,很容易给儿童读者带来负面影响。前苏联著名作家阿·托尔斯泰指出:“儿童读物应该是真正的好书,应该能够激发起高尚的性情和荣誉感。儿童读物应该能够加深儿童对祖国的爱,他们应该能够培养并发展我们民族性格的优势。”②阿·托尔斯泰:《儿童读物》,《阿·托尔斯泰全集》第355页。转引自韦苇《俄罗斯儿童文学论坛》,第66页。以上三种小说显然在小说的精神品质上缺乏轻逸的高度,显得平庸。在人的物质欲望不断高标的当代社会,为了抵抗物欲对儿童灵魂的侵蚀,儿童小说更应该具有轻逸的品格,惟其如此,才能帮助儿童的心灵脱离物欲的羁绊。
从艺术层面说,轻逸指艺术形式的精致完美,即意大利著名作家伊泰洛·卡尔维诺所言的:“减少故事结构和语言的沉重感。”③(意)伊泰洛·卡尔维诺:《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第1页。《大王书·黄琉璃》是一部规模宏大,内涵厚重的史诗性作品,但作品却用“黄琉璃”命名,这是小说语言的去沉重化的表现。小说的结构与小说的命名高度一致,它将一场血腥的战争融化在一场美轮美奂的舞蹈中,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效果,是小说结构与情节的轻逸化。又如汤素兰的《珍珠》的结构是寓言式的,用一个珍珠形成的过程来比喻一个儿童心灵的成长历程,既形象又新颖别致,它是作家的诗性智慧在小说结构上的表现。情节安排丝丝入扣,喻体与被喻体达到高度融合,结构近于精巧完美;再如李国伟《最后一只黑足雪貂》的小说结构以奇制胜,颇堪称道。小说围绕一只带有Ⅲ型病毒的雪貂的命运展开故事情节,与雪貂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的还有“我”和N国泰瑞莎公主的命运,“我”为了救雪貂、泰瑞莎公主为了救“我”,都先后感染了Ⅲ型病毒。在生死交关时刻,雪貂感染的致命的Ⅲ型病毒忽然不翼而飞,原来雪貂怀孕产生的特殊激素将Ⅲ型病毒杀死,它得救了,“我”和泰瑞莎公主也得救了。小说结局出乎意料地轻松,人物命运有惊无险。
语言是小说的本体面和呈现面,文学的最大问题是语言问题,要做到语言的轻逸化,绝非易事。首先,轻逸的语言是准确的、新鲜的、有生命力的语言。曹文轩《大王书·黄琉璃》的语言就具有轻逸的美。比如它描写瑶的舞姿用了这样的句子:“蓝裙摆来摆去,犹如水波荡漾。因为裙子的领口很矮,她的长脖子就显得更长更优美了。她的目光先是清纯,紧接着便是热烈。很有节奏感,慢时如云,快时如风,飘时如鸟,疾时如兔,一忽儿突然地停顿,一忽儿又悠然翩翩。跳跃、晃肩、转颈、扭动腰枝,目光远抛,一切动作都引人入胜。”“瑶在飘高,朝着阳光流淌而来的方向。”作家在表现瑶的舞姿的动感时,用了“跳”、“晃”、“转”、“扭”、“抛”等动词,表现瑶身体各部位的动作,无不准确,富于动感。特别是作家用了一个“飘”字,顷刻间将瑶的身躯化为轻盈的羽毛,随风而上。捕捉到瑶的舞姿的神韵和青春潇洒的风采,将舞蹈特有的形体美淋漓尽致地勾勒出来。艺术摄人灵魂的力量不借助这样轻逸的语言是难以表达的。
又如金曾豪的《义犬》形容蛇的行踪特征是“蛇一袅一袅地消失在乱石之间。”“一袅一袅地”是形容词,它的使用贴切地表现出蛇的走路姿势、神态,而且体现出它时隐时现的神秘感,这种语言凝练而内涵丰富;蒲灵娟的《你是我的仙女》中“金色的草地如纯金打造的天空,飘着一片乌云似的野牦牛。”用“乌云”的“飘”比喻庞然大物的野牦牛在草地上的行走,“飘”的使用具有去沉重化的效果;张品成的《少年方志敏》中“春天里的小风夹扯着淡淡的花香,潮潮的漫过泥泞的田埂”的景物描写,“漫”字也是一种极轻缓的动作,犹如仙女的脚步。风中夹有淡淡的花香,“潮潮的”蔓延开来,道出了一种微凉的带有浸润性的触感和嗅觉的感觉。显示出作家精细的艺术观察力与表现力。
勿庸讳言,这几年一些长篇小说的不耐读,艺术形式的粗也是原因之一。大致表现在三个层面,一是结构层面的。如李珊珊的《丘奥德》、谢倩霓的《家有谢天谢地》,尽管叙事有较强的生活质感,但故事多是片段性的,缺乏长篇小说贯穿全篇的情节;二是叙事层面的,以叙述代描写。如莘龙的《志魄》,在写主人公金凯随父金诺才练武功时写道:“金凯现在练习的拳法名字叫《金家拳法》,这只是一套普通的家庭拳法,但由于金诺才的改进,加上金凯天生就是一块练武功的料,所以,他使出这套拳的效果特别好。”这段话只是叙述,没有具体描写出金诺才究竟如何改进拳法,金凯的武功天分到底表现在哪里,因此给读者留下的直观印象不深。又如张菱儿的《愣小子出招:网吧闹事》中有这样的文字:“至于马闹闹的情况,以下省略文字部分,请大家自己去想象吧。”这样写小说,违背了“用他们给孩子的直接印象去替自己说话”①转引自韦苇:《俄罗斯儿童文学论坛》,第22页。的小说创作规范,何谈艺术性?还有些小说话题并不沉重,但叙事密度大,节奏急迫,读者跟随起来不免会气喘嘘嘘,如韩青辰的《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还有的小说立意好,但故事的关键环节缺乏有力的表现,影响了作品的艺术效果,比如肖袤的《怪物总动员》;三是语言层面的,作品的语言粗糙是当代儿童小说创作中非常普遍的现象。滥用网络语言是表现之一。滥用民间口语或歇后语是表现之二,如“他们早把我扁残了。”(陆梅的《当着落叶纷飞》)、“不拿豆包当干粮,不拿他这个大哥当一棵葱”(张菱儿《愣小子出招:网吧闹事》);运用不干净的语言是表现之三。儿童小说中出现不规范语言,表明一些作家们已经忘记了儿童文学担负着对儿童进行语言教育的使命。它不仅是语言风格不够轻逸的问题,而且会给读者带来负面影响,更严重者则会将儿童读者的灵魂带到重浊的泥潭。
纵观2007——2009年的中国长篇儿童小说创作,虽艺术品质良莠不齐,但毕竟出现了若干创作质量高于新世纪最初几年的优秀长篇,轻逸正是这些高端作品的共同审美指向。而那些存着这样或那样问题的作品,其不足之处又恰恰可以归结为不够轻逸上。正反两方面的经验告诉我们,轻逸,是时代对儿童小说美学尺度的选择,这一美学指向指引的正是未来中国儿童小说发展的方向。
[责任编辑:曹振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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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353(2011)06-0112-04
马力,女,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