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方言特征词”理论的回顾及思考

2011-03-20 20:59李康澄
武陵学刊 2011年5期
关键词:特征词方言语音

李康澄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湖南湘潭411201)

关于“方言特征词”理论的回顾及思考

李康澄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湖南湘潭411201)

汉语“方言特征词”属于比较方言学的范畴,是基于现代汉语方言词汇的横向比较研究而产生的。要深化汉语方言词汇研究,必须在方言词汇宏观比较的基础上开展“方言特征词”的研究。从“方言特征词”理论的提出至今,“方言特征词”的研究已取得了一系列的成果,但在“方言特征词”的性质和范围上存在争议。存在的争议主要是由特征词的提取方法造成的。

“方言特征词”;比较;提取方法

一 汉语“方言特征词”的理论溯源

汉语方言词汇在共时平面的描写研究已经取得了巨大成就,但是共时平面的横向比较研究并没有充分展开,因此要在新世纪、新阶段将汉语方言词汇研究推向深入,就必须深化方言词汇的横向比较研究。汉语方言词汇横向比较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研究方言的特征词。最早提倡研究“方言特征词”的是李荣先生,他提出:“在继续方言语音研究的同时,把方言研究向词汇和语法方面推进。重要的是把词汇的研究做好,注意方言之间词汇的共同性和分歧性,注意研究方言的特征性词语。”“每个方言都有特征性词语,用特征性词语把两个或若干个方言区别开来。方言越大,特征性词语越少;方言越小,特征性词语越多。要研究南北方言的差别;要研究方言的词汇尤其要研究特征性词语。”[1]

李荣先生虽然强调要研究方言的“特征性词语”,但并没有对“特征性词语”进行理论阐释,因而没有进行实践性的探索。继李荣先生之后,李如龙先生第一个高举“研究特征性词语”的大旗。李如龙先生于1999年8月在福州举行的中国语言学会第十届年会上宣读论文《论汉语方言的特征词》,在语言学界第一次界定了“方言特征词”的概念,并对“方言特征词”进行了理论上的总结和归纳。

李如龙先生针对汉语方言语音特征分区的偏颇性问题而提出了汉语“方言特征词”理论,他说:“长期以来,方言研究着重于语音,语音的结构系统也比较明朗,方言间不同的语音特点的相互影响也比较少,因而对于‘各方言都有自己的语音特征’,学者们从未有过怀疑。不仅如此,许多学者还深信,只有方言的语音特征才能作为区分方言的主要标准。从70年代以来,我所进行的方言比较都证明了,方言的词汇特征必须和语音特征一样受到应有的重视。从闽方言内部的异同比较,我们可以看到,各地闽语的一致性和差异性在语音方面和词汇方面有相近的表现,可以互相论证(李如龙、陈章太《闽语研究》,1990)。从客赣方言之间的比较,我们则看到了另一种情形:赣方言与客方言之间的共同语音特点相当多,而多数点共有的方言词汇则不多。一千多条词语中,客赣大体一致的只有150条,占12%;客赣明显相异的则有478条,占40%(李如龙、张双庆等《客赣方言调查报告》,1991)。王士元、沈钟伟曾经根据《汉语方言词汇》的材料测定各方言之间的远近关系,结果发现,梅县客家话同广州的粤语关系最密切(王士元,1995)。如果只以语音特征为标准,至今还有些学者认为难以把客赣分为两区(王福堂,1999);然而如果加上词汇特征比较,客赣就难以合为一区了。综合闽、客、赣的比较,我们可以体会到,方言的语音特征和词汇特征未必有同样的表现。只根据语音特征来区分方言是不可能做到不偏颇的。”[2]这段话也可看作是“方言特征词”的理论缘起。

汉语“方言特征词”属于比较方言学的范畴,是基于现代汉语方言词汇的横向比较研究而产生的。研究汉语“方言特征词”不仅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对于考察古今词汇的演变、共同语和方言在词汇上的相互作用非常重要,而且还极具应用价值,对于普通话教学和方言分区有不可低估的作用。因此,不论是关于汉语方言的理论研究还是关于汉语方言的应用研究,“方言特征词”研究都是一个重要课题。

在方言研究中,我们不仅要研究语音,还要研究词汇和语法;不仅要研究方言的语音特征,也要研究方言的词汇特征和语法特征。“方言特征词”理论的提出符合语言学和方言学的发展规律,“方言特征词”是方言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也是方言横向比较研究的一个重大内容。深化汉语方言词汇研究,就是要在方言词汇宏观比较的基础上开展方言特征词研究。这一理论的提出为方言学研究提出了一种新的研究思路,开创了一个新的研究课题,拓展了方言研究的应用价值。“方言特征词”是对方言词汇比较研究的宏观把握和综合判断,是方言词汇比较研究的一种高级形式。“方言特征词”研究指明了一个新的方向,并且这个方向符合汉语发展实际;同时,“方言特征词”也为缺乏系统性的方言词汇研究提供了一种新方法和理论,这种方法和理论丰富、发展了汉语方言学。

李如龙先生对“方言特征词”的界定是:“方言特征词”是一定地域里一定批量的、区内大体一致、区外相对殊异的方言词[2]。李如龙先生对于汉语方言特征词的解释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各种汉语方言不但有语音特征,而且有自己的词汇特征。方言的词汇特征首先就体现在特征词上。第二,汉语方言的特征词是具有特征意义的方言词,在方言区内普遍应用、大体一致,在外区方言又是比较少见的。第三,汉语“方言特征词”不应该是一两条或少数几条,而应该有一定批量。有一定批量才能构成可信的特征。不同的方言区可能有不同规模的批量,数量多少,只能具体分析,不能统一规定。第四,由于共同的源流或相连的地域造成密切交往,不同方言区之间往往有共同的特征词。这种共有交叉也是一种特征。独有特征词是个体特征词,共有特征词是关系特征词。第五,方言区往往有典型的核心区和边缘区之分。“方言特征词”往往在核心地区表现较为明显,而边缘地带则因受周边方言影响而表现不充分。考察方言特征词可把重点放在核心区。第六,“方言特征词”既是批量的,就应该按其特征意义的大小分为不同的等级。凡是区内相当一致、区外未见或极少见的,可称为一级特征词;凡是本方言内部不够一致,区外有较多交叉的,可作为二级特征词。如果其数量庞大,也可按不同的重要性细分为三级。第七,考察“方言特征词”应该首先注意常用词、有派生能力的根词、单音词中的特征词。这些特征词无疑具有更大的特征意义,因而也更具有重要性[3]3。

理论的最大生命力在于其实践性。目前汉语“方言特征词”研究已相继产生了一些实践性的成果,这些成果大都收录在李如龙编《汉语方言特征词研究》(厦门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这些论文涉及官话方言特征词、山东方言特征词、晋语特征词、北部吴语特征词、徽语特征词、赣方言特征词、客家方言特征词、闽方言特征词、闽东方言特征词、粤语特征词。公开发表在学术刊物上的有关中方言特征词和琼北闽语特征词。另外,还有一批博士、硕士论文,博士论文有:《赣方言特征词研究》、《客家方言特征词研究》①等;硕士论文有:《湘方言特征词研究》、《从特征词看桂南平话与粤方言的关系》、《南昌话特征词研究》、《晋方言特征词研究》、《新疆汉语方言特征词研究》、《上海郊县方言特征词研究》②等。从目前的研究状况来看,特征词研究成果已经覆盖了各大方言区,并且有由区特征词研究向点特征词研究发展的趋势。目前“方言特征词”的研究内容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研究方言区或各地的特征词,二是根据方言特征词探求各方言区之间的关系。

二 学界关于“方言特征词”理论的争议

关于“方言特征词”,学界的观点并未达成完全一致。分歧主要集中在“方言特征词”的性质和范围上。

关于“方言特征词”的性质。李如龙先生认为“方言特征词”是“方言区内普遍应用、大体一致,在外区方言又是比较少见的”。而一些学者则认为特征应具有区别性,因此特征词则应具有将方言区分开来的功能,即特征词应该做到对内完全一致,对外绝对排他。我们认为,在方言的纵向源流和横向渗透的双重制约下,汉语方言往往表现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错综局面,某一特征很难做到对内完全统一、对外绝对排他,特别是词汇这种渗透性非常活跃的语言因素更是难以达到对内完全统一、对外绝对排他的标准。

关于“方言特征词”的数量问题。李如龙先生认为汉语“方言特征词”是批量的,根据不同的地域和方言区,可能有不同规模的批量。而有些学者本着“方言特征词对内应具有完全一致性、对外绝对排他性,能够区别不同方言”的原则,认为特征词应该只有一两条或少数几条。也有学者认为“方言特征词”的多少跟所比较方言地域的大小成反比。张振兴先生说:“所比较方言的地域越大,能够找到特征词越少,所比较方言的地域越小,能够找到的特征词越多?那么,能够用来区分南北方言标志性词汇条目(特征词),现在能够找到的可能不多,甚至可以说非常少。”[4]我们认为,由于汉语各大方言源于一个共同的祖语,而且横向的相互接触非常频繁,因此,各方言区的标志性词汇条目——特征词的数量应该不会多。

“方言特征词”是否应该完全对内统一,对外绝对排他?我们认为“方言特征词”应具备区别性和标志性,也就是说特征词必须要具有区别方言的功能。“方言特征词”要具有区别功能,就必须严格从内外两方面加以限制和约束。其对内应该具有普遍性和典型性,即特征词在方言区或方言片应覆盖70%以上的方言调查点,而且用来比较的调查点要具有代表性,并且调查点还要尽可能的多;方言特征词是能够区分方言的标志性词汇条目,具有区别性和标识性,应该具有方言“身份证”的作用,因此对外要做到充分或绝对排他。由于汉语方言的纵向源流和横向渗透的条件制约,特别是相邻方言的相互影响,方言词在不同的方言区中都不可避免的存在不同程度的交叉;特征词很难同时满足对内完全一致,对外绝对排他的要求,有些方言词对外绝对排他,但是对内却缺乏一致性,有些方言对内具有一致性,但是对外却缺乏绝对排他性。虽然不能同时对内完全一致、对外绝对排他,但是汉语方言的确存在少量用来分区的标志性词汇条目(方言特征词),这是不可否认的。根据张振兴的研究,“屿”(岛)是闽语的一个特征词,除了分布在闽语区外,另外浙江温州湾附近的霓屿、玉岛附近的陈屿、舟山群岛的两兄弟屿等等地方也都使用了“屿”;但是据调查,这些岛屿的早期居民都来自福建的闽南地区,以渔业生产而定居,现在有的居民还说闽南话,有的说吴语,但受闽南话的强烈影响[4]。“屿”只在吴语少数地方出现,在其内部并不具有普遍性;对闽语来说,并不因为这个词在浙江出现而否定了闽语特征词的地位。所以判断特征词并不一定要对内完全一致,对外绝对排他。

关于“方言特征词”外在条件的制约问题。如果在某方言区内部通行地域广泛的方言词,即方言通用词(任何方言都有自己的通用词),与外方言区的通用词交叉,则这种排他需要坚决执行,也就是说方言区之间有交叉的通用词,不宜立为特征词。如果是和外方言区的方言片通用词交叉,则这种对外排他性需要具体分析:如果是由于接触关系引起本区强势特征词对外区的渗透,排他性可以弱化;如果不是接触引起的,排他性应该坚决执行;如果交叉的通用词在外方言只是零星的分布且地域上不相邻,可能是“异地同变”,排他性可以忽略。

李如龙先生认为“由于共同的源流或相连的地域造成密切交往,不同方言区之间往往有共同的特征词。这种共有交叉也是一种特征。独有特征词是个体特征词,共有特征词是关系特征词。”特征词的最基本的功能应该是能够把两个或若干个方言区别开来。如果不同方言区具有相同的特征词,则特征词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共有交叉体现的是一种源流或渗透的关系,因此我们应该将李如龙先生所说的“共有特征词”处理为“方言关系词”更为妥当,只有“个体特征词”才是真正的“方言特征词”。所以特征词的界定不宜过于宽泛,否则特征便不再明显。要研究方言的分区,则须从“方言特征词”入手,要研究方言之间的关系,则须从“方言关系词”着手。

三 “方言特征词”提取方法的思考

目前用提取特征词的操作方法所提取的特征词在很多时候不具有区别性,因此导致了目前学界的一些争议,我们认为只有优化提取特征词的方法才能有效保证特征词所具有的区别性特征。我们准备从方言通用词、“方言特征词”、方言关系词三个层面来重新思考提取特征词的步骤和方法。

构成“方言特征词”的首要条件是在方言区内部具有广泛的覆盖面,也就是说区内的大多数地方都通行这个词。如果某个词在甲方言区是通用词,同时,这个甲区的通用词也出现在乙、丙、丁等方言区,但是由于这个词在乙、丙、丁等方言区覆盖面小,通行地域狭窄,所以在乙、丙、丁等方言区并不会成为区特征词;尽管乙、丙、丁等方言区的这个词和甲方言区有交叉,但是并不会影响、改变其是甲方言区特征词的属性。“方言特征词”属于方言比较的范畴,是对各大方言区的通用词进行综合比较所产生的成果。“通用词”指在各方言区内部覆盖地域广、可懂度高的狭义方言词,因此,研究方言特征词的第一步是制定一个统一的常用词、高频词词表,然后用这个词表对每个方言区进行广泛的调查,提取出每个方言区的通用词词汇。通过第一步的工作,我们能够保证提取出来的词都是各个方言的通用词,因为只有通用词才具有成为区特征词的资格。第二步就是对各方言区的通用词进行比较,通过比较,我们将那些没有任何交叉关系的通用词确立为相应方言区的“特征词”,将方言区相互交叉的通用词称为“关系词”,方言关系词可以根据交叉区数的多少进行分级,例如一级方言关系词、二级方言关系词。通过以上两个主要步骤提取的方言特征词就可以成为分区方言的标志性条目,提取的方言关系词可以成为探讨方言之间关系的重要依据。“方言特征词”和方言关系词是方言词汇系统研究的两个重要层面。方言特征词对于方言的区分具有重要意义,方言关系词对于探讨方言之间的历史关系和横向渗透具有重要意义。

我们以上提取“方言特征词”的设想是就各大方言区而言的,但是就目前来说,我们这种设想还很难实现,原因就在于:其一,由于人力限制,方言材料不全,很难从全局上把握各大方言的词汇面貌;其二,由于人力、物力、时间限制及方言材料的制约,每个区的方言调查也只是选取有代表性的点进行抽样调查;其三,词汇本身是个动态的开放系统,方言词汇系统也不例外;作为动态的开放系统,方言词汇必然会在外部环境的制约下产生连续不断的复杂运动,从而引起方言词的增生与衰变。依据现有的材料和方法提取的特征词还必须不断接受新近调查方言的检验,不断调整特征词系统中的具体词项,因此,目前条件下提取的特征词还存在争议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条件的限制和目前争议而停止对特征词的研究,正如邢向东所说:“特征词研究的基础是方言词汇的宏观比较,特征词的提取不能依据对某一范围内方言词汇分布的印象,而应在基本统一的框架下,以扎实的方言词汇调查、比较为前提。如果暂时不具备对大方言的特征词进行研究的条件,不妨在较小范围内,考察某一片、小片方言特征词,逐步深入,循序渐进。”[1]

“现代汉语方言学是从比较研究开始并由比较研究向前推进的”[5]。方言的比较可以从横向和纵向两个维度展开。“方言特征词”是方言区词汇之间的横向比较的重要课题,也是方言词汇研究的目标之一,“词汇的横向比较宜以特征词研究为中心”[5]12。汉语方言词汇的横向比较研究还比较薄弱,“方言特征词”的研究更有待全面展开和进一步深化,其相关理论也需要进一步丰富和补充。

注释:

①参见曹廷玉《赣方言特征词研究》,2001年暨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温昌衍《客家方言特征词研究》,2001年暨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②参见李康澄《湘方言特征词研究》,2005年南京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莫育珍《从特征词看桂南平话与粤方言的关系》,2007年广西民族大学硕士学位论文;龚穗丰《南昌话特征词研究》,2006年苏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刘玲玲《晋方言特征词研究》,2010年上海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刘永华《新疆汉语方言特征词研究》,2007年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赵枫《上海郊县方言特征词研究》,2005年上海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1]邢向东.关于深化汉语方言词汇研究的思考[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2):117-122.

[2]李如龙.论汉语方言特征词[J].中国语言学报,2000(10):121-135.

[3]李如龙.汉语方言特征词研究[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2.

[4]张振兴.闽语特征词举例[J].汉语学报,2004(1):8-12.

[5]李如龙.汉语方言的比较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1.

H17

A

1674-9014(2011)05-0134-04

2011-04-19

湖南省社会科学研究基地项目“方言与民俗文化研究”(湘哲社领[2010]14号)。

李康澄(1980-),男,湖南绥宁人,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现代汉语方言。

(责任编辑:刘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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