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博希
(仲恺农业工程学院,广东 广州 510225)
歌剧《屈原》根据郭沫若同名话剧改编而成,由我国著名作曲家施光南作曲。该剧女主角婵娟是我国20世纪80年代以后中国歌剧女性角色的重要代表之一,婵娟唱段为许多歌唱家和声乐学习者所钟爱,并常常作为音乐会的演唱曲目搬上舞台。要准确把握婵娟的音乐形象,对其艺术形象进行深入的思考和研究是必要的。
在话剧《屈原》中,婵娟与剧中的其他人物形象最显著的不同之处在于,她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尽管她不像其他人物都或多或少有一些史料可考证,却丝毫不影响她在剧中的重要作用。剧中的她保持着外在的历史风貌,并以一种诗歌般的气质贯穿于全剧,这种气质这正是屈原诗作的灵魂,像橘树般美好纯洁。
“婵娟”这个名字取自屈原的赋《九歌》中的一首《湘君》。《湘君》是女巫演唱的祭祀湘水神君的歌,也是一篇女子思念情人的情歌。原句为“女婵媛兮,为余太息”,意思是我心中为你发出长长的叹息。
在创作话剧《屈原》的初期,剧作家郭沫若曾想过将婵娟作为屈原之姐女须的陪嫁姑娘来写的,但最终却只留下了婵娟这个角色,而没有采用女须这个角色。由此可见,作者在最初构思的时候,婵娟只是一般的配角,因而也并没有给她设置一个重要的地位。但是在创作过程中,作者逐渐意识到她的重要意义,并赋予她坚贞的品格,于是对她的活动及其在全剧中的作用做出新的安排,给了她更多的笔墨。
“婵娟”一词在我文学作品里经常出现,常见释义有三种:(1)形态美好、漂亮(蛾眉新画觉婵娟);(2)指美女(家家分影照婵娟);(3)指月亮(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①虽然在剧作中“婵娟”是有出处的,从侍女名来看,可以简单理解为一种记号;然而从话剧《屈原》高度的文学性来看,郭沫若取“婵娟”不管是基于以上哪种解释,都是美好的象征。
婵娟的存在可以被认为是屈原辞赋的象征的,她是道义美的形象化。②作家是把她作为屈原“诗的魂”、“光明的使者”、“道义美的象征”来塑造。
在构思婵娟这一人物形象时,作者将她作为屈原形象的补充和烘托,屈原辞赋的精神及他的诗的魄力正是通过婵娟这一人物形象来展现。婵娟的精神品质是屈原精神继承和活化。剧作家郭沫若自己也曾说:“婵娟虽然是我创造出来的人,然后没有屈原精神的启示,我却写不出来那样的婵娟。③
屈原是一位忧国忧民的诗人,然而由于当时特定的周围环境,他注定了是一个悲剧人物。他有远大的政治抱负却不能得以实现;他最器重的学生投靠权贵,背叛了他;他为人高风亮节却遭到南后的污蔑,蒙冤受辱。为此,屈原将自己的情绪化为诗歌,诗作中充溢着高尚的气质和激情。在这种极度的重压下,屈原的精神需要一个体现的对象。此时,婵娟形象应运而生。婵娟形象在剧中的成功塑造与剧中屈原诗作的风格演变一脉相承。《橘颂》象征着婵娟“洁白清香”、“不容侵犯”、“不畏冰霜”的品质;《雷电颂》则蕴涵着激烈的内心斗争,标志着全剧的悲剧色彩,以及毁灭性的结局,这与全剧结尾婵娟代屈原而死,用生命报效祖国的壮举紧密相连。
在话剧的第五幕中,屈原的《雷电颂》有这样一段:
光明呀,我景仰你,我景仰你,我要向你拜手,我要向你稽首。我知道,你的本身就是火,你,你这宇宙中的最伟大者呀,火!你在天边,你在眼前,你在我的四面,我知道你就是宇宙的生命,你就是我的生命,你就是我呀!我这熊熊地燃烧着的生命,我这快要使我全身炸裂的怒火,难道不能迸射出光明了吗?
此时的屈原被囚于东皇太一庙,不知道外面的局势如何,亦不知道楚国的未来,正在寻找着光明和点金石。当婵娟死后,屈原说道:
啊,婵娟,我的女儿,婵娟,我的弟子!婵娟,我恩人呀!你已经发了火,你把黑暗计服了。你是永远永远的光的使者呀!
屈原从婵娟的身上看到了光明与希望,婵娟成了屈原的点金石,她是屈原的忠实追随者,是楚国人民光明的使者。
屈原写下《橘颂》,原是赠予宋玉的,以鞭策他立下远大的志向,然而宋玉背叛了他。婵娟成为《橘颂》的活写照,橘树所象征的道义美在婵娟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婵娟死后,屈原将《橘颂》的手稿撕毁,这一戏剧手段生动地表现了在屈原的心目中像橘树一样圣洁美好的婵娟已然香消玉殒,他既痛心又愤慨。这在表现手法上形成首尾呼应,深化了婵娟的艺术形象和歌剧的中心思想。无论是在第一幕的开场,第五幕全剧的高潮,还是结尾的深化主题,始终充溢着这首《橘颂》所代表的气节和精神,婵娟作为“道义美的化身”林立其中,有“举世皆浊我独清”和“出淤泥而不染”的精神风貌。
话剧《屈原》的五幕分别是“橘颂”、“受诬”、“招魂”、“被囚”、“雷电颂”。在改编成歌剧《歌剧》之后,由序和六幕组成。在改编的过程中,基本框架保持不变,但经过仔细对比,还是可以看出歌剧改编后在剧情结构上与话剧的一些不同。最明显的不同之处在于增加了序幕,并将话剧第五幕的第二场变为歌剧的第六场。
(1)增加序幕。主要剧情是:楚怀王狩猎归来,群臣簇拥,受到民众的热烈欢迎。中间穿插了秦使张仪企图劝说屈原放弃联齐抗秦的主张和靳尚讨好张仪的情节,起到交代剧情的作用,也为后面的戏剧冲突埋下了伏笔。序幕主要通过舞蹈和大合唱的形式来展开,意在表现盛大的场面,为歌剧营造一种恢弘的气势,同时也奠定了中国大歌剧、正歌剧的基调。
(2)调整顺序。将话剧第五场第二场改编为歌剧的第六幕,并在剧情发展的先后顺序上作出了调整。话剧的第五幕第二场中,通过屈原的《雷电颂》将话剧推向高潮,以婵娟之死结束全剧。改编为歌剧的第六幕之后,剧情倒置,先是以婵娟之死将歌剧推向高潮,再以屈原的《雷电颂》结束全剧。我认为,这样的安排更有利于进一步加强戏剧冲突,婵娟形象作为屈原形象的衬托和补充,在剧情的发展和主题的升华上,更具有推波助澜的作用。
从以上两点看来,歌剧《屈原》在改编时虽然对剧情结构做出了一些调整,但是并没有改变原著的剧情,是属于忠于原著的改编。
歌剧《屈原》在改编中,从细节的安排上作了一些调整,我围绕本文论题,仅选取两处与刻画婵娟形象有关的地方加以分析。
(1)婵娟的出场。在郭沫若的原著中,婵娟的出场安排在第一幕中导上官大夫靳尚上场的时候。改编为歌剧之后,婵娟的出场仍然在第一幕,但场合发生了变化。在歌剧的第一幕开场,宋玉向屈原虚心请教书上的问题,屈原耐心解答,合唱唱起:“红橘经霜绿枝上,橘园里融融春光,晨曦中,整新枝,扫残叶,林间歌悠悠,树下笑声朗。”但此时屈原与宋玉二人并无台词或唱词,只是作为一个情景画面。婵娟于一旁聆听先生对宋玉的教诲,在合唱的衬托下,女高音唱出“啊……”部分的旋律,有先声夺人的意味。我认为此处的“啊”是婵娟内心的潜台词,可以理解为婵娟对屈原正义形象的赞颂。随后,屈原与宋玉退场,几名年轻女子上场,婵娟与她们一同摘橘,一同嬉戏,合唱再度唱起:“红橘经霜绿枝上,橘园里融融晨光,果儿甜,叶儿茂,枝儿壮,风姿惹人爱,九州飘橘香。”与话剧中的剧情相比,歌剧中的剧情安排更能凸显婵娟的天真无邪、好学聪慧的性格特征。在细节刻画方面,婵娟目送屈原与宋玉二人退场,一路缓缓跟随,我认为是对后面剧情中婵娟一路追随先生远大志向的一种暗示。
(2)婵娟的咏叹调。由话剧第五幕中的一句场景说明发展而来的一首咏叹调。在话剧的第五幕第一景中,场景说明是:
夜,月光皎洁。一带宫墙,于正中偏右处放置一木栏,婵娟被囚于栏内,衣帽已颇狼藉,花环零乱,仍在颈上。
在歌剧的第五幕中,婵娟的咏叹调 《夜空中银河低垂》正是由这两句场景说明发展而来的。作曲家充分运用文学作品中所描述的环境特点,进行发挥和想象,将该处作为婵娟的咏叹调的切入点,应景应情,恰到好处。在《夜空中银河低垂》的第一段歌词中可以明显地看出是由原著中的文字发展而来的:“夜空中银河低垂,囚槛旁红烛流泪,手扶花环心欲碎。”这是一首由写景转而抒发人物情感的咏叹调,可以说它是全剧中刻画婵娟内心活动最直观、也最细致的唱段。第五幕处于全剧的高潮点,在该幕加进婵娟的咏叹调,无疑是为了突出婵娟在剧中的重要地位。
歌剧的第五幕可以说是作曲家专门为婵娟这一人物形象量身定做的。在该幕中,婵娟的唱段涉及了宣叙调、咏叹调、对唱,从剧情的安排上,该幕也是专门为深化婵娟这一人物形象而设计的。在歌剧音乐的进行上,该幕起到将音乐进行和戏剧的冲突同时推向新高潮的作用,音乐与剧情的结合作用发挥到极致。
在对话剧《屈原》的品读及对歌剧《屈原》的研究过程中,我对婵娟艺术形象做了思考,认为在歌剧中,作曲家除了塑造出一个忠于原著的婵娟形象,更旨在塑造一个高于原著的婵娟形象。我尝试从以下两个不同视角,对歌剧中婵娟的艺术形象做出不同于以往其他相关论著中的分析。
话剧《屈原》的人物表中写道:婵娟——屈原之侍女,年十六。
第一幕中,婵娟的出场也被安排于“导上官大夫靳尚入场”。将这两点联系起来,即婵娟是一名侍女,主要的工作就是接待来宾,打扫庭院之类。这与我国许多文学作品中描写的侍女并没有什么不同,在读者、观众的想象之中,情理之中。然而,在歌剧中,并没有一开始就将婵娟“侍女”的身份加以限定,而是以她在一旁聆听屈原对宋玉的教诲为视角,表现出她对屈原的敬仰和崇拜。橘园的特定环境更是突出了她的纯洁无瑕。这样的安排依旧是情理之中,却在想象之外。
在歌剧中还有多处地方,似乎是有意无意地隐去了婵娟的“侍女”身份,使得她在剧中成了一个“不被提醒的侍女”。剧中较多提及的,关于婵娟艺术形象的有“穷人家的女儿”、“学生”、“女儿”,通过剧情间接反映出的还有女英雄等,然而对与“侍女”这一身份却甚少提及。笔者发现在歌剧中极少提及现婵娟“侍女”的身份。其中在第三幕中,宋玉对婵娟唱道:“婵娟姑娘,你不过是位侍女,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然而此处的用意,并不是为了提醒婵娟的“侍女”身份,相反的,恰恰是为了否定婵娟仅仅作为“侍女”的存在,用意实为表现此时的婵娟已经不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侍女,而是有着高贵人格的女英雄。这样一来,又从一定程度上再次隐去了婵娟的“侍女”身份。
在歌剧《屈原》中,婵娟多次表现她爱楚国、爱屈原的决心,愿用自己的生命报效祖国,换取屈原的存在。从婵娟的主要唱段来看,第一幕的《橘颂》是婵娟在精神上的一次洗礼,在屈原精神的熏陶之下,铸就了她橘树般美好的品格。在第五幕的咏叹调《夜空中银河低垂》中,婵娟表达了自己纵然“魂游九天之上”,也要“与先生再相会”的决心。在第六幕的《离别之歌》中,婵娟唱道:“我爱楚国,我就不能不爱先生,你是国家的柱石,你是百姓的希望。”婵娟用双重否定来表达她对先生的爱,而这种爱正是源于她对楚国的爱。
通过以上的例子,我发现,在歌剧中,婵娟对楚国的爱,对屈原的爱已经达到相当的高度,从人物情感的表达和需求来看,应该算是一种“极致”。因此,我认为,在剧中,婵娟形象具有另外一层含义——虔诚的信徒。婵娟将自己对屈原的爱当做一种信仰,不管发生任何事情,纵然周围的人都在指责屈原、污蔑屈原,纵然宋玉也背叛了屈原,但婵娟始终对屈原毫不怀疑、不离不弃。她所坚守的这种信念正是由于她的爱国信仰——因为爱楚国,所以不能不爱先生。此时,在婵娟心目中,屈原的存亡,已被摆在了与国家利益相同的高度。婵娟为了这种信仰,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却死而无憾。因此,可以说她是一名虔诚的信徒。
在学习演唱婵娟唱段的过程中,无论是对声音形象的塑造,还是对情感表达的把握,都必须基于对歌剧中婵娟这一艺术形象的仔细分析和深入研究。在忠于剧作者和作曲家的原著时,演唱者还应根据自己对人物形象的独特见解,做出合情合理的变化和恰如其分的深化。
注释:
①在线新华字典.http://xh.5156edu.com/html5/163585.html.
②③郭沫若.郭沫若选集历史剧第4卷.四川人民出版社:268.
[1]郭沫若.屈原五幕历史话剧.人民文学出版社,1952.
[2]方仁念.屈原人物论[J].戏剧艺术,1980,(02).
[3]施光南.我怎样写歌──施光南歌曲创作经验谈[J].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
[4]高春华.风雷荡黑暗,闪电放光明——《屈原》五幕二场分析[J].江苏大学学报(高教研究版),1981,(02).
[5]张仲浦.郭沫若的历史剧《屈原》[I].文艺出版社,1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