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湖南衡东方言形容词的重叠式

龙煌汕

衡东县位于湖南省东部偏南的位置，东临攸县，南濒衡南，西接衡山，北连株洲。由于地域的特殊性，衡东方言种类众多，本文研究的是以衡东城关镇为代表的衡东话，它包括湘江东岸的衡东大部分地区，与湘江西岸衡山县大部分地区、南岳区的衡山前山话大体相当，其语言归属湖南湘方言中的长益片。衡东方言形容词的重叠式非常丰富,下文对这些构词形式进行了分析。

一、结构构成

1.完全重叠

衡东方言形容词中的完全重叠式只有“AABB”式这一种，这种构词方法在普通话中比较常见，如：漂漂亮亮，花花绿绿，干干净净，等等，这些词也出现在衡东方言中。但衡东方言有自己独特的一部分“AABB”式形容词，如：回回碌碌（形容做事不爽快或说话含糊不清），素素弄弄（形容食物秀色可餐），慢慢细细（形容做事稳重），弯弯扭扭（很歪斜），七七八八（杂七杂八），四四方方（方方正正）,斩斩齐齐（非常整齐、平均），拍拍府府（很饱满、很严实），雪雪白白（像雪一样白），滚滚赖赖（很烫），稀稀散散（十分零散），挺挺抬抬（衣物等很平整）。

衡东方言形容词的“AABB”式从结构意义上来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由“AB”基式重叠而来，当其不重叠时，“AB”仍有意义并能独立使用，如素素弄弄——素弄，回回碌碌——回碌，斩斩齐齐——斩齐，拍拍府府——拍府，雪雪白白——雪白，滚滚赖赖——滚赖，稀稀散散——稀散，挺挺抬抬——挺抬，等等。另一种则相反，当其不重叠时，“AB”不具有实际意义，不能独立使用，如：弯弯扭扭、七七八八、慢慢细细、四四方方，等等。

2.部分重叠

（1）AAXY式

“AAXY”式实际上类似于普通话中的“AA”式，不过其不同点，也是其特点在于，它不能离开“XY”这部分助词而单独存在，所以我们也可以称它为“AA+助词”式，但在数量上它要远远少于普通话的“AA”式。如：黄黄咯几，圞圞咯几（圆圆的），甜甜嘀几，酸酸嘀几，细细嘀几（小小的），轻轻嘀几（动作小，尽量避免发出声音），等等。

“AAXY”式形容词的结构特点是“AA+助词”，其助词无外乎“咯几”、“嘀几”两种，也就相当于普通话中的“的”。

（2）A里AB式

这类重叠式在湘方言中是比较丰富的，普通话中也有这类重叠式，如：糊里糊涂，妖里妖气，啰里啰嗦，等等。“A里AB”式形容词最大的特点在于它的第二个字——“里”，这个“里”字并没有实际意义，只是起一个音节衬托的作用，但却成为这类重叠式的标志。以“AB”能不能独立表义为标准，我们同样将这类重叠式分为两个类：第一类是“AB”能独立表义的，如：啰里啰嗦，糊里糊涂，毛里毛糙（做事粗糙不细心），蠢里蠢气，宝里宝气（假正经），娇里娇气（爱撒娇），等等。

另一类中“AB”不单独表义，如：咧里咧巴（物体表面不光滑，不平），怪里怪气（很奇怪），妖里妖气（十分卖弄），流里流气（像痞子一样），等等。

此外，这类重叠式中的“A里A气”式很有特点，因为其中的“A气”部分独立使用时有固定的句型模式，也很生动，如：

宝里宝气——你果甲人怕是有嗲宝气叽诶。（你这个人真是有点宝气。）

怪里怪气——他有嗲怪气叽。（他有点儿奇怪。）

（3）XAXB式

这类重叠式在普通话中很丰富，如：绘声绘色、土头土脑、无声无息等。其中有很多词在衡东方言也有使用，如：四方四正、笨手笨脚、瓮声瓮气、有板有眼、一模一样，等等。

而有些词则体现出了浓厚的地方特色，如：死呆死木、不轻不重、不高不矮、半生半熟、怪腔怪调、不声不气，等等。

这类重叠式的特点是它重叠的部分（X……X）是用来修饰基式“AB”的，“X……X”在音节上实现了重叠，在意义上起到了加深的作用。“XAXB”式的另一个特点是其中的“AB”是不能独立成词的，“A”、“B”是二相互独立却意义相近的两个词，它们在语义上实现了重叠，如“生和熟”、“手和脚”。

（4）XA巴A式

这类重叠式在衡东方言中数量比较多，而且感情色彩浓重，它是衡东方言的特有部分。在这类重叠式中，“死A巴A”式、“嘿A巴A”式和“BA巴A”式是凸显衡东方言本土特色的一类；“很A巴A”式中能看到普通话对衡东方言的影响；“好A巴A”式则是湘方言特色的代表（在长沙、湘潭等方言中都有这种类型）。所以，对这类重叠式的研究很有意义，也将作为本文的重点之一。

“XA巴A”式形容词重叠的部分是实义性质形容词基式“A”，“X”、“巴”均起修饰作用。这类重叠式中的“XA”部分均可以独立成词，如：死蠢巴蠢——死蠢，很（嘿）大巴大——很（嘿）大，好（嘿）多巴多——好（嘿）多，清早巴早——清早，等等。

我们可以根据“X巴”的搭配，将“XA巴A”式形容词分为三类：“死A巴A”式、“很（嘿/好）A巴A”式和“BA巴A”式。

①“死A巴A”式

在衡东方言中，“死”是使用频率较高的一个字，可以说是衡东方言的特色之一，“死A巴A”就是其中的一个代表（此外还包括前面提到的“死呆死木”，后面将提到的“A死（八个）B”式、“死懒蛇懒”，等等），它其实就是由“死A”变化过来的。如：死丑巴丑、死呆巴呆、死蠢巴蠢，等等。

②“很（嘿/好）A巴A”式

大部分的性质形容词都可以作为这类重叠式的基式，所以其数量众多，如：很（嘿）大巴大，很（嘿）细巴细，很（嘿）粗巴粗，很（嘿）高巴高，很（嘿）重巴重，很（嘿）咻巴咻（很低档），嘿长巴长，嘿矮巴矮，好（嘿）远巴远，好（嘿）多巴多，等等。

之所以把“很A巴A”和“好A巴A”归为一类，是因为它们无论是结构、表义和感情色彩上都十分相似，只有一字之差，但是这不同的两个字却显现出这类重叠式所接受的两种不同的影响。前面提到了“很A巴A”是受到了普通话影响，而且这一类词的数量要多一些，比“好A巴A”更常用。而“好A巴A”则是湘方言的特点，例如在湘潭话中有 “好A不A”（其中的 “好” 也可以换成 “很”、“蛮”），如：好粗巴粗、好恶巴恶（凶恶）；长沙方言中也有“很（好）A八A”，如：很浅八浅、好热巴热。而“嘿A巴A”则是衡东方言所特有，这个“嘿”应该是“很”或“好”在语音上的变体，同样，在结构、表义和感情色彩它同其它两种基本一致。

③“BA巴A”式

可以看出这类重叠式的基式是“BA”，如：清早巴早，稀烂巴烂，喷臭巴臭，捞轻巴轻，绷紧巴紧，绷硬巴硬，赖厚巴厚，喷臭巴臭，飞快巴快，等等。

这种扩展的方式是重叠词根“A”，这样在整个“BA巴A”式中，词根“A”分别通过增加语素“B”修饰成“BA”，再重叠并加上“巴”作为音节衬托，最终收到生动的效果。

（6）ABB式

这类重叠式在普通话中较为常见，如：硬邦邦、热腾腾、毛茸茸，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对像其它重叠式一样影响到衡东方言形容词，衡东方言中的“ABB”式都是自身特有的，而且数量不多。如：凉沁沁（有一丝凉意），油沁沁（油很多，像沁了出来），油逼逼（义同“油沁沁”，程度更深），汗沁沁（出了一点汗），绿沁沁（绿得像沁了出来），光通通（很光滑），酸蜜蜜（酸中带甜），笑嘻嘻（笑得很开心），等等。

我们可以看到这类重叠式都是由“B”重叠来修饰前面的词根，这些词根有的是形容词，如“凉、绿、酸”；有的是名词，如“油、汗、光”；有的是动词，如“笑”。 其中“A”为形容词的一类，在“BB”的修饰下赋予了特定的性质，如：“酸蜜蜜”在“蜜蜜”的修饰下变成了“酸中带甜”；“A”为名词、动词的一类则在“BB”的修饰下有了生动的状态，如：汗沁沁——汗慢慢渗透出来的样子，笑嘻嘻——笑着发出嘻嘻的声音，等等。

二、表义程度和感情色彩

这六类重叠式相与其基式相比，随着形式上的变化，表义的程度和感情色彩的表达上也相应产生了一些变化，我们以感情色彩变化的不同将其分为三类，分别是：

1.固定为贬义

（1）A里AB式

“A里AB”式其实是对基式“AB”程度的加深，类似于“很AB”，例如“怪里怪气——很奇怪”。这类重叠式具有主观评议性，一般是用来评价人的行为品质的，其感情色彩一般都为贬义，都含有讨厌、不满甚至指责的感情色彩。如：

你吗老是啰第啰嗦咯来？（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啰嗦？）

果甲女的娇里娇气嘀。（这个女的太娇气了。）

（2）XA巴A式（“死A巴A”式）

这一组特指XA巴A式中的“死A巴A”式，死用来修饰“A”，有较强的厌恶、不满之意。如：

死呆巴呆——你做嘛果事都是死呆巴呆咯。（你做什么事都很呆板。）

死丑巴丑——那套衣服死丑巴丑。（那套衣服很不好看。）

2.固定为中性或褒义

（1）AAXY式

这类形容词与基式“A”时所表示的意义相近，但在形容事物的时候包含了一定的主观情绪在内，如：

果杯水是甜咯。（这杯水是甜的。）

果杯水甜甜嘀几。（这杯水感觉甜甜的。）

第一句即陈述这是一杯甜水，第二句则表示这杯水是甜的，有一种意料之中却又有点意外的意思在里面。很多时候，在“AAXY”式前我们还会加上“然既”（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倒是”）一词，如：

那甲帽子然既细细嘀几，刚好子几。（那个帽子小小的，刚刚好。）

果系橘子然既都是圞圞咯几。（这些橘子倒都是圆圆的。）

（2）ABB式

这类重叠式的表义程度变化与AABB式类似，感情色彩应该说普遍都是中性的，没有很强的主观情绪的表达，如：

果甲橘子酸蜜蜜咯，蛮好吃。（这个橘子酸中带甜，还挺好吃的。）

（3）XA巴A式（“BA巴A”式和“很（嘿/好）A巴A”）

这一组特指XA巴A式中的“BA巴A”式和“很（嘿/好）A巴A”式，这类重叠式中的“XY”对“A”起了修饰作用，所以加深了词义，可以用普通话中的“太A”来代替，如：

他咯背包很大巴大，根本背不起。（他的包太大了，根本背不起来。）

那甲当嘿远巴远，要坐车去。（那个地方太远了，要坐车去。）

感情色彩上并没有明显的褒贬，所以类属中性。

3.随自身搭配变化

（1）AABB式

与普通话类似，大部分衡东方言形容词“AABB”式也是通过重叠来加强意义的表达，用于程度的加深，如：弯弯扭扭、斩斩齐齐、拍拍府府、雪雪白白等，但也有一部分语气比较缓和，并非加深了表义程度，如：素素弄弄、慢慢细细、七七八八等。

其感情色彩并不固定，主要由其基式的感情色彩决定。如：回回碌碌（贬义）、素素弄弄（褒义）、拍拍府府（中性）。

（2）XAXB式

从这类重叠式的构词形式可以看出，它是用音节上重叠的“XX”部分修饰语义上重叠的“AB”，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该类词都因为重叠修饰而加深了其程度的表达，像“不高不矮（个子适中）、半生半熟（食物没有煮熟）”，它们只是一般性的描述，而死呆死木（很呆板）、四方四正（很方正）等则是对其基式词义程度的加深。

“XAXB”式形容词的感情色彩没有固定的褒贬，主要根据“X”与“AB”的搭配，如果词中语素有明显的褒义或贬义，则该词感情色彩与之相一致，如：笨——笨手笨脚（贬义）、死呆死木（贬义）、有板有眼（褒义）；若词中语素没有明显的褒贬，则看搭配，其中大部分为中性词，如：半生半熟、不轻不重、四方四正。

三、结语

湖南衡东方言中的形容词重叠式如此丰富，构成了衡东方言的特色之一，并与湘语、普通话密切相关，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我们通过搜集衡东话和衡山前山话中的形容词重叠式，较为全面地对其进行了分析，但仍存在很多的不足之处，还望专家学者批评指正，提出宝贵意见，以全面准确地展现丰富的衡东方言形容词生动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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