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全集》未收书信一封及其文献价值

2011-03-18 01:50徐世中
图书馆理论与实践 2011年8期
关键词:年谱早饭曾国藩

●徐世中

(1.华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州 510631;2.广东第二师范学院 中文系,广州 510303)

笔者最近在查阅民国三十三年(1944)出版的郭立志编《桐城吴先生年谱》时,无意间注意到曾国藩给吴汝纶的一封回信,后遍检清代光绪年间由传忠书局编刻的《曾文正公书札》《曾文正公书札续钞》,以及岳麓书社于1994年前后整理出版的《曾国藩全集》中书信部分,发现《曾文正公书札》《曾文正公书札续钞》与《曾国藩全集》均没有收录此信。故将此信检出,并加以考述,以供研究者参考之用。

曾国藩的这封回信作于同治十年(1871年)十月二十五日,即他辞世的前一年。此信原文如下:

八月接诵惠书,具聆一一。以外出巡阅,刻无暇晷,裁畣稍稽,比审侍闱多祜。新履深州,政祉懋介,身执百务,劳勚倍常,至以为念。

承述所过见闻之状,曲为奖饰,自省在畿辅年余,无一可信幽独,可质交亲,不过循途守辙,涉笔画诺。其礼贤一节,豪无实际,而李君更招慢士之讥。最后天津之役,物论沸腾,冒大不韪,而僚属犹殷殷存问,如来书所云者,则以体阁下爱仆之情,为一体相温之语,聊佐寒喧,岂足为去思之征验耶?

翰泉求还,目下断难设法。迭阅新闻纸内,彼族颇责罗使未能力持府县抵偿之议。李相盖深知其难,故不复答翰意外之求,阁下既询翰泉家属,知戌所尚不甚苦,将军复以优礼相待,即望以书告渠,劝其忍耐且住,勉效苏子卿、洪忠宣久居绝域之所为。若处之过于迫蹙,便觉度日如年,徒增郁闷,而于事仍无济,非自全之道也。

直隶淫霖为灾,津郡附近各属,几成泽国,为近数十年所仅见。荃相截漕十万,赈济灾黎,犹难徧及,旋疏请饬江浙两省各办米二万石,改解折色十万金。又函商鄙人,于淮鹺内筹捐二十万金,又谋及江浙官绅捐棉衣二十余万件,当可补救一方,不致终成饿莩。深州向困于水,今年想更浩瀚,难于措手,一省办赈,则宜多用好官;一州办赈,则宜多用贤绅。

阁下文学渊雅,识解迈伦,更能力矫视事太易之弊。目己察而犹恐未精,心已明而犹恐自是,不泄于迩,不忽于小,则绅富之气易通,贫民之情易达。苟全无款可筹则已,如省中有饷可拨,本境有银可捐,则得一钱一粟,必有实惠及民。古来良吏,岂有异术?亦惟心诚求之,临事不苟而已。官署岁入无多,只有节用之一法。仆平生好讲俭字,而署内实失之奢靡,由不能检察细务。阁下宜以为鉴,米盐薄物,事事减损,宅门以内,食者少而用者舒,则不至妄行挪欠。即使一旦因公亏累,亦为上下所共谅,神明所共鉴,弥缝终有时也。

鄙人目光昏霿日甚,无术可以挽回,眩晕疝气诸症,幸未复发,近惟两足浮肿,步履稍觉不便。内子沉疴就痊,第以两目无光,右脚比复痿瘅,亦生理之极艰。大小儿正月生子,七月惊风殇亡,殊用郁郁。八月十三日出省补行大阅,先至扬州淮徐,后及镇常苏松。十月十五回署,应俗之酬酢,镇日纷扰,不特久疎文字,即公牍亦多所停阁。

足下治公有暇,仍当从事书史,幸无废学为要。诸希心鉴,复颂台祺不具。

国藩顿首[1]3,4

对于这封回信的真伪,我们可从以下五方面来进行判别:

(1)从《桐城吴先生年谱》的编者态度验其真伪

据郭立志编《桐城吴先生年谱·序》云:

先生既没,遗书陆续刊行,独年谱一编,尚付阙如。先生门人从事编辑者数家,至今未出。立志有意于此,爰以暇日,取先生诗文、尺牍、日记各编,撷其精微,综其纲要,逐次排列,渐有端绪。又与先生子北江过从,得窥其家藏遗墨手稿、未及刊布者,稍稍裒集,积久乃克告成。间有疑义,遣儿子崇元,数从北江质问,务得当乃已。[1]33-35

从这篇序言,我们可以看出,郭立志是以一种严谨的科学态度来编写吴汝纶年谱的。另外,在施培毅与徐寿凯校点的《吴汝纶全集》中,吴汝纶的不少佚文就出自年谱。由此可见,年谱所引用的书信,其真实性应该是可靠的。

(2)从曾国藩的手书日记验其真伪

曾国藩于回信中提到自己在这年八月接信后,“以外出巡阅,刻无暇晷”,故没有及时复信。在信末尾又提到自己“八月十三日出省补行大阅,先至扬州淮徐,后及镇常苏松。十月十五回署,应俗之酬酢,镇日纷扰,不特久疎文字,即公牍亦多所停阁”。

在自己手书日记中,对同治十年(1871年)八月十三日至十月十五日之间的行程,曾国藩均有记载。现摘选其中与之相关的内容,以供证明:

同治十年

八月

十三日,早饭后,检拾各件将出门。平日毫无收拾,遂觉混淆散乱,一无头绪。辰正二刻出城,将军、副都统、织造、司道等送至水西门。旋开船行走。司道又送至下关。在舟次,清理文件,阅《通鉴》百五十卷。未初中饭后,在下关,坐见之客五次。旋又开船行走,傍夕至燕子矶巴斗山湾泊。在舟次,核两日科房批稿簿,倦甚。坐见之客三次。温《古文辞类纂·序跋类》,二更五点睡。十四日,早饭后,登岸看船厂工料等事。……上船开行,行十余里,风太逆,在于黄天荡上游,折回湾泊。至未刻,风稍定,又开行十余里,在于划子口湾泊住宿。十五日,早饭后清理文件。是日逆风,竟日不开船,即在划子口住宿。十六日,早饭,请薛叔耘兄弟、陈蓉斋、曹镜初小宴,已初散。是日,仍逆风苦雨,竟日不能开船。十七日,早饭后清理文件。……是日上半日,仍是逆风细雨,未得开船。未初以后,风略减,始开船。十八日,早饭后清理文件。开船,行三十余里,至三汊河。旋又行二十余里至扬州。二十日,早饭后见客二次,旋即出门,约十二里许,至扬州西门外校场看操。初看扬州盐捕两营操大队,约六百四十余人。旋看扬州营操洋枪队,约百五十人,演十一阵。旋阅奇兵、泰州、泰兴、三江、兴化等五营炮队,仅百六十余人。阅毕,余止歇息。廿七日,黎明开船。是日共行八十里。酉初至淮安泊宿。廿八日,未明开船,行十五里至淮关登岸,拜监督舒麟。旋归船,又行十五里至清江浦。廿九日,黎明早饭后,坐见之客三次,清理文件。旋至校场大阅。

九月

初三日,早起,点灯吃饭。饭后,坐见之客二次,立见者二次。旋料理琐事,即行起程,由陆路赴徐州。初七日,早饭后,黎明行四十里,至杨家窪子打尖,吃饭甫半碗许,即大呕吐。盖二日内每饭皆作呕,幸忍而未发,而极不爱饭,至是不复能忍矣。旋又起行五十里,至徐州府住宿。初九日,早饭后,至校场阅大操,凡徐州中军、城守、萧县三营。十六日,黎明起。早饭后,坐见之客二次。旋出门拜客,张漕帅、欧阳健飞两处会晤,余未得见。归,即开船。在船清理文件,作诗酬壬秋,仅作八句,已行三十里至淮安矣。二十日,早饭后,清理文件,未毕。坐见之客二次。黎明,自金山开船,行六里许,至镇江西门外湾泊。旋登岸至校场大阅,人数甚少,镇江营仅三百六十六人,淞北营仅九十八人,淞南营仅一百六十一人,通共六百廿余人耳。二十二日,早起,李军门来,因留与共饭,一面开船行走。行五十里至常州,甫过午初。廿三日,早饭后,坐见之客二次,即至校场看操。廿四日,未明开船,行六十里,午初至无锡。二十五日,黎明开船,行二十里至望亭。见客二次。清理文件。李军门两次来谈,坐皆甚久。……饭后,即至常熟矣。是日凡行百一十三里。二十六日,早饭后,至校场看操。二十八日,早,开船行走。……旋至苏州城外,由齐门、阊门以抵胥门。

十月

初二日,早饭后,清理文件。见客一次。旋出门至校场看操,请张子青同阅。初三日,早饭后,见客二次,潘顺之谈颇久。旋出门至张子青中丞处辞行,谈颇久。出胥门城,将赴松江,中丞及司道以下皆在城外相送。初四日,黎明,开船行走。行六十里至昆山县,离城约十余里经过。又行六十余里,至四江口泊宿。初五日,黎明开船,行二十七里至青浦县。又行四十五里至松江府。初六日,早饭后,登岸行十里许,至校场看操。十三日,早饭后,天尚未明。……旋登威靖轮船,将乘之以返金陵。十五日,黎明起。饭后,由威靖轮船移至测海轮船。一面看操演枪炮、上桅放篷水龙等事;一面行走。行六十五里许,至下关停泊。约午初许,旋换小轮舟入内河。行二十里许,至水西门登岸,将军、织造、副都统、司道等皆在官厅迎接。[2]

从以上内容看,曾国藩此段时间的行程与回信中的内容一致。

另在回信中,曾国藩提到“鄙人目光昏霿日甚,无术可以挽回,眩晕疝气诸症,幸未复发,近惟两足浮肿,步履稍觉不便”。

此种病况,曾国藩在其他书信和自己的日记中也时常提及。如作于咸丰九年(1859年)的《复欧阳牧云》中,曾国藩在谈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时说:弟身体粗适,目疾与去年略同,尚未再增老光,心血积亏,不耐久思,此是多年旧症,亦遂不敢构思舍间诸事。[3]

(3)从曾纪泽的日记验其真伪

在复信中,曾国藩提到“内子沉疴就痊,第以两目无光,右脚比复痿瘅,亦生理之极艰。大小儿正月生子,七月惊风殇亡,殊用郁郁”。

曾纪泽为曾国藩长子,信中的“大小儿”即指曾纪泽。据《曾纪泽日记》记载:

同治十年

正月

十三日,晴。……陪医治母亲目疾,用祝由敕勒之术。十四日,晴。……陪欧医治母亲目疾,陪旭亭诊内人脉。十八日,晴,丑初即起,内人临蓐,至寅正得一子,贺者纷纷,至中饭后渐稀。[4]92,93

七月

二十二日,晴。卯初起,因广铭儿病势甚重,竟日未治一事,屡在上房抚抱,屡在书斋陪医。三更睡。二十三日,晴。铭儿病先日下午稍减,四更后转剧。竟日抚抱,一面延请各医诊视,有加无瘳,遂于酉正殇去矣。数月小儿,亦知不宜过悲,而观其病状,不禁悯痛。初更命人敛束。二更后在母亲室久坐,在内人室久坐,劝其宽怀。三更睡。[4]142

从上面内容看,回信所提及的家人近况与《曾纪泽日记》记载相同。

(4)从吴汝纶日记验其真伪

吴汝纶在自己的日记中,也提到了一些与此信有关的情况,如同治十年(1871年)三月九日日记:

谒曾相作辞金陵,盘桓十有四日,数见曾相,泛论今古,所言多可牖启人志气者。二月二十九日以后,率以间日一谈。其言居官之法,不外“勤慎”。教余事事学游子岱,谓余公牍胜子岱,而察言观色虑以下人之道,不如子岱。又言在北时有谤余为傲者,宜少加意。又虑余于逸盗未获及监犯越狱诸事不肯耐烦。皆甚切至者。5738

此篇日记主要写曾国藩在吴汝纶去深州任职之前对他的谆谆告诫。这些告诫内容,与曾国藩的回信内容也比较接近。

另在同治十一年正月十八日的日记,吴汝纶说:

去岁,齐澹斋劝我学曾相,每日治事读书须立有定程,细事不必躬亲,留精神以备大用。所言极中余病,惟不亲细事,似为未然。余自知疏阔,不能条理缜密,昨岁曾相书来,亦劝以“检察细务”,尚当三复此四言。[5]744

在本篇日记中,吴汝纶提到“昨岁曾相书来,亦劝以‘检察细务’”。在曾国藩的回信中,确是有“仆平生好讲俭字,而署内实失之奢靡,由不能检察细务”之语。

(5)从吴汝纶原信验其真伪。

吴汝纶于同治十年(1871年)六月二十二日写的《上曾相》原信如下:

违侍后,行抵清江,察看运河浅阻,舟楫不通,遂奉二亲舍舟登陆。四月廿一日行抵天津,寓舍难觅,眷口多病,在津勾留一月,五月廿六日始至保定。方伯催令赴任,以六月初十日到州受代。数月以来,奔起尘土,行踪无定,及到任之始,所请幕友未及偕来,几于一身百役,用是叩违许久,未上一书。伏维福躬万安,私用企祝。

吾师还镇江南,神人豫悦,公私称意,不问可知。伏望珍摄玉体,稍节劳勚,高年精力,迥异前时,不宜过自勤苦也。直隶司道大员,下至州县,言及吾师,无不感激依恋。南来旧人,固自应尔,乃至范廉访、恒都转、费观察、恩太守等,或相从未久,或众人相遇,与之聚谈,如子弟之候问父兄,依依之情,溢于言表,皆若致憾于某别久不能具悉起居者,下至乡野老父,亦有问候曾侯何在者。吾师在北,无赫赫之名,而去后之思如此,不独久居门下者闻之欣慰也。

承委以翰泉求还事,致命李相,据云:“津案未久,时有余波,目前断无赐环之望。翰泉既系同乡,又有循绩,苟可援手,无不尽力,知其无济,不可妄为,曾师办理此事,本未过当,不必时抱歉衷。”并令致书翰泉,属其稍安勿躁。某到保定,亲询翰泉家属,知戌所尚不甚苦,该处将军颇以优礼相待,惟风土殊异,怀思中国耳。

直隶今年雨水极多,有七十、八十老人皆谓生平未见之水,滹沱、猪龙两河,泛滥于深州、安平、饶阳之交,几汇为泽国,而雨势未止。初登仕版,遽遭灾岁,直属莫知所措。此州民风淳朴,胥吏无甚黠猾者,绅士无出入请托者;某初到,词讼稍繁,然民不刁健,判断尚易,苟非饥岁,勉竭心力,抚循当不甚难;被灾则贫民极多,无术绥辑矣。[6]

吴汝纶此信,主要涉及以下几方面内容:① 陈述返程及到任所履职情况。② 说明未上一书的原因。③ 提醒老师要注意身体。④ 禀告天津官民对其思念之情。⑤ 回复委派张翰泉事。⑥ 交代深州民风及水患情况。针对吴汝纶信中的相关内容,曾国藩在复信中一一予以回答。

综上所述,曾国藩这封复信的真实性毋庸置疑。另外,从《桐城吴先生年谱》所收的这封曾国藩书信,我们可以看出曾国藩的为人,以及他对吴汝纶的影响,同时也可以看出曾国藩对当时一些重大问题的看法。所以,这封书信对研究曾国藩以及当时的政治无疑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1] 郭立志.晚清名儒年谱·桐城吴先生年谱[K].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据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铅印本影印,2006.

[2] 曾文正公手书日记[M].宣统元年(1909年)十月上海中国图书公司印行手稿本.

[3] 李翰章编.曾文正公书札·卷八[M].光绪传忠书局光绪二年(1876年)刻本.

[4] 刘志惠点校辑注.曾纪泽日记(上册)[M].长沙:岳麓书社,1998.

[5] 施培毅,徐寿凯校点.吴汝纶全集(四)[C].合肥:黄山书社,2002.

[6] 施培毅,徐寿凯校点.吴汝纶全集(三)[C].合肥:黄山书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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